于承珠这时再也无暇思索,掌心扣了三朵金花,便待出去助战,只听得又是一声厉叫,原来是谷中豪的臂膊也给铁镜心刺了一剑,铁镜心大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剑!”嗤的一声,这一剑谷中豪堪堪避开,但衣带却给削断。铁镜心受伤之后,更是凶猛难挡,剑势如虹,杀得谷中豪连连倒退。

  于承珠心中稍定,仍然躲在岩石后面,心道:“铁镜心对付得了这个庄主,我且再看一会。”那谷中豪虽败不乱,一柄厚背斫山刀舞得呼呼风响,居然遮拦得风雨不透。于承珠心道:“想不到在这个地方,居然有如此人物?我的照夜狮子马怎么会到他的庄上来呢?他武功虽高,却也未必盗得了我的宝马。”

  过了片刻,谷中豪又中一剑,铁镜心的惊涛剑法,变幻无方,招招凌厉,谷中豪虽然是臂力沉雄,刀法也遮拦得极为严密,但比将起来,到底是相形见拙。那小庄主见父亲独力难支。在庄丁手里抢过一条长矛,冲来助战。谷中豪喝道:“俊儿,退下!”那小庄主蛇矛急刺,哪里收势得住?只见长矛的钢尖,就要触到铁镜心的后心,忽听得“咔嚓”一声,铁镜心反手一剑,将长矛削为两截,一个飞身蹬脚,那小庄主“吧哒”一声,跌出了一丈开外!

  谷中豪不知儿子有否受伤,心中大急,斫山刀呼呼风响,疯狂反扑,但高手比拼,哪容分心,如此一来,破绽露得更多,不过片刻,左臂又中了一剑,再也支持不住,铁镜心大喝一声,长剑一展,反手一敲,“当啷”一声,谷中豪那柄厚背斫山刀脱手飞出,铁镜心长剑一指,剑尖对准了谷中豪的咽喉,朗声说道:“你让不让于相公见我?”

  谷中豪一声长叹,问道:“俊儿,你受伤了么?”那小庄主道:“没有。”谷中豪道:“好,这是我二十年来的第一次败仗,你叫什么名字?”铁镜心道:“台州铁镜心!”谷中豪道:“好,俊儿,把那匹马的两位主人请出来见铁相公。”铁镜心问道:“什么,两位主人?”谷中豪不答这话,撕下衣襟,包扎了三处伤口,又叹了口气,吩咐儿子道:“把那匹马也牵出来。”

  过了片刻,只见那小庄主带了一对青年男女走出来,看来都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衣服丽都,竟似贵家子弟。

  铁镜心呆了一呆,叫道:“你,你,你们是准?”那对少年男女也是莫明其妙,问道:“你,你是谁?为什么定要见我?”

  不说铁镜心惊诧,于承珠更是惊奇不已!她一心等候,想着这个偷马贼是谁,谁知却是沐国公的一对儿女,沐璘和沐燕!他们竟舍弃了国公府中的锦衣玉食,逃到了这儿来!

  原来那日沐璘知道大内总管阳宗海到府,自知闯了祸,和沐燕商量,两人都厌倦了国公府中牢笼般的生活,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商量之后,竟一齐逃走,想到大理去找张丹枫。张丹枫在国公府教书时,曾对他们说起自己有一匹宝马,名为“照夜狮子”,神骏无比,现在给了徒弟于承珠作为坐骑,这匹马不但神骏,而且极有灵性,除了主人,谁都不能骑它,它又最认得主人日常佩戴的东西,若是持有它认得的主人之物,它也会听话。张丹枫是无心提起,沐燕却听在心里,在张丹枫离府之时,沐燕求他送一把日常惯用的描金扇子作为纪念,张丹枫不以为意,随手就送了给她。

  那一日,沐燕既决定了逃到大理去找张丹枫,本来还未打算盗马,她和弟弟逃出国公府后,先到旅舍去找于承珠,岂知于承珠那时正与她的丫鬟都被阳宗海困在水牢,沐燕姐弟不见于承珠却见了那匹照夜狮子马,心念一动,想到骑了这匹马逃,那当真是最好不过,于是手持张丹枫的扇子,将白马驯服,骑了便走。

  两姐弟合骑宝马,不消三日,便过了红崖坡,其时天色已黑,两人到谷家庄投宿,却不知谷庄主谷中豪乃是滇西一霸,见了宝马,心存攘夺,愿以黄金百两,换这匹照夜狮子,沐燕姐弟,当然不肯。这个谷中豪乃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鉴貌辨色,猜想沐燕姐弟乃是初出道的雏儿,用说话一榨,百般盘问,果然给他盘问出了此马并非沐燕姐弟之物。这一来谷中豪更是不肯放过,再盘问沐燕姐弟的来历,沐燕姐弟生怕被送回国公府,这回却不肯露出半点口风。谷中豪起初以为他们是初出道的小贼,后来见他们举止雍容高贵,心中猜疑不定,倒不敢将他们为难。只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一面派人到昆明打听。那匹照夜狮子马不肯听谷中豪使唤,好几次谷中豪想骑它,几乎被它逃脱,有一次在庄前试骑,恰好铁镜心路过看见,因而惹出了今日之事。

  且说沐璘、沐燕和铁镜心见了面,双方都不认识,大为诧异,铁镜心道:“你们是谁?哪儿偷来的这匹白马?”沐燕一凛,心道:“他怎么也知道我是偷的?”沐璘却发了公子脾气,冷冷说道:“这匹马不是我的,难道是阁下的吗?谁能骑它,便是主人,你们都想要这匹马,你们就一个个试去骑它,看它究竟服谁?”

  铁镜心怔了一怔,他与于承珠相处过多时,自是知道这匹宝马的灵异之处,心道:“对呵,他们怎么能骑得了这匹照夜狮子?”

  正待盘问,忽见两骑快马飞来,谷中豪一声欢呼,于承珠在岩石后探头一看,来的竟然是阳宗海和盘天罗,阳宗海在未入京师供职之前,称霸西南,与师兄盘天罗到过几次大理,他们和谷中豪都是旧相识。

  阳宗海叫道:“听说你得了一匹宝马……咦,沐小公爹,你,你在这儿!”谷中豪跃后几步,脱出铁镜心的威胁,正跑上去迎接阳宗海,忽闻此语,吓了一跳,叫道:“什么?他是沐小公爹?这匹马正是他骑来的!”阳宗海道:“沐小姐,沐公子,你们私自逃跑,不怕急坏了公爹么?”双眼一扫,又发现了铁镜心,更是惊奇,叫道:“铁公子,怎么你也到了这儿?”谷中豪道:“此人三番几次到我庄上胡闹,要讨什么于相公,又要讨这匹白马,怎么?他是不是你的朋友?”心中自忖,要是阳宗海的朋友,这仇可难报了。

  阳宗海仰天大笑,道:“铁公子,你何苦在江湖上和一些叛党胡混?尊大人正在杭州抚衙,盼你归去。”转头对谷中豪道:“谷庄主烦你派人备马,送沐小公爹和小姐回去。这匹马是无主之马,我不与大哥客气了。”阳宗海眼见心谋,要夺“照夜狮子”,谷中豪怒气上冲,忽而一想,这匹马反正自己降伏不了,乐得做个人情,面色一换,不怒反笑,道:“宝剑赠壮士,名马赠英雄。阳总管正好配这匹神驹。”

  铁镜心忽地冷冷一笑,道:“阳宗海,你也想要这匹马?”阳宗海歪着眼睛笑道:“铁公子,我不将你与叶宗留胡混之事报告朝廷,总算够朋友了吧?马又不是你的,这份交情你还不卖?”话未说完,只见剑光一闪,铁镜心已是涮地一剑刺到!

  原来铁镜心自被师父逐出门墙之后,自思自想,要不是自己当时被阳宗海威胁,劝师父将宝剑交回朝廷,亦不至如斯。他不知自责,却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阳宗海身上,这时借此马为由,立刻便与阳宗海动手。

  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公子,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嘿,嘿,刀剑无情,你小心了!”他本来不将铁镜心放在眼内,哪知铁镜心竟是形同拼命,一剑紧似一剑,只听得唰的一声,阳宗海的手腕险被刺中,袖管先被削了一截。阳宗海勃然大怒,想道:“不给你点颜色,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沐公爹的儿子我不敢伤,你一个退职御史的儿子,给你挂点花也没什么大不了。”长剑一展,全力周旋,双方都是一流的剑术,但见剑光飘瞥!剑气纵横,比起适才与谷中豪之斗,何止激烈十倍!

  忽听得阳宗海纵声长笑,叫道:“铁公子,还要再打吗?”骤然间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震人耳膜,只见双剑相交,火星四溅,两人身形倏地分开,铁镜心踏着五行八卦方位,连连后退。原来他的青钢剑已给阳宗海削去了一片剑尖,变成了钝头剑。要知阳宗海名列天下四大剑客之中,虽说比起张丹枫、乌蒙夫等人那是大大不如,但在剑术上也确有不凡的造诣,而且内力深厚,较之铁镜心自是高出一筹。于承珠仗宝剑,凭暗器,在昆明之时,也不过仅仅和他打个平手,铁镜心在三十招之前还可以与他勉强周旋,三十招之后,却就被迫处下风了。

  这时阳宗海削掉了铁镜心的剑尖,更是全力进迫。铁镜心恨火中烧,豁了性命,虽败不馁,展开了惊涛剑法中的精妙招术,缩小圈子,居然仍是有守有攻,不过己是守多攻少了。

  于承珠触目惊心,手抚剑柄,正待跃出,忽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奔来,回头一看,只见叶成林已到了背后,脸上现出诧异之容,指着场心说道:“咦,那不是铁镜心吗?”

 

  原来叶成林在上面等得不耐烦,又听得厮杀之声,故此跑下来看,陡然间发现了铁镜心在场中厮杀,已是一奇;而今瞧着于承珠一副失魂丧魄的样子,更是大出意外。心想:“她和铁镜心乃是相交己久的朋友,日前还殷殷向我打探他的消息。怎么现在却袖手旁观?”

  于承珠好像从梦中被人惊醒,抚剑说道,“不错,正是铁镜心。”叶成林道:“和他厮杀的那人是谁?”于承珠道:“大内总管阳宗海。”叶成林“呵呀”一声,叫道:“咱们快去助他一臂之力。”不待于承珠答话,立刻飞步赶下山坡。原来叶成林为人仔细,在未知道铁镜心因何厮杀之前,不敢鲁莽出手,而今一听说对手是朝廷的大内总管,那自是不必再问情由。

  就在这时,只听得阳宗海又是哈哈大笑:“唰”地一剑,削去了铁镜心头上的方巾,纵声叫道:“铁公子你再不抛下长剑,阳某可要得罪啦!”只见他剑走连环,就要痛下杀手,于承珠一声大叫,身形疾起,宛如大鸟腾空,飞身掠下,后发先至,比叶成林还快了一步,先到草坪。

  铁镜心骤然间听到于承珠的叫唤,心头大震,百忙之中,抽眼一望,但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已是向着自己奔来,铁镜心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承珠的女儿本相,不觉呆了,阳宗海一剑刺来,他竟然忘了招架,只听得又是“唰”的一声,左边肩膊,已给阳宗海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铁镜心好似毫不知道痛楚,但见他身躯摇晃,拼命一冲,脱开了阳宗海剑光的笼罩,迎着于承珠奔去,颤声叫道:“承珠,承珠!”

  这霎那间,于承珠但觉辛酸、痛楚、关怀、感激……诸般情感,一齐涌上心头。骤然间又听得那匹照夜狮子马的嘶鸣之声,原来那匹白马一见主人来到,立刻跑来。谷中豪因为这匹白马不肯驯服,在它四条腿上,都缠上粗长的铁链,叫四个力气大的庄丁牵着铁链,防它逃走。哪知它仍是发力奔跑,四个庄丁,都给它拖倒地上,但白马四足也被铁链磨损,一点点鲜血滴了下来。

  于承珠对这匹白马,爱得如同性命,怎忍见它受如此折磨?但她更不忍在这个时候,先离开铁镜心去救白马,说时迟,那时快,阳宗海已是“唰”地一剑搠来,于承珠正待展剑招架,忽听得呼的一声,叶成林从旁攻上,一照面就是“连环双撞掌”的大力金钢手功夫,阳宗海凛然一惊,喝道:“好功夫!”长剑一缩,转了半个弧形,化解了叶成林的攻势,剑锋一颤,一招“奔雷闪电”,分刺叶成林与铁镜心两人,这一招攻守相逢,一气呵成,确是一流剑客的手法。

  叶成林却也傲然不惧,脚步纹丝不动,连接了阳宗海三招,于承珠一看,知道合叶成林与铁镜心二人之力,尽可抵挡得住,对铁镜心瞥了一眼,柔声说道:“你好生抵敌,我救了白马就来!”飞身一掠,那匹白马亦已来到跟前,于承珠宝剑连挥,将四条铁链全都斩断,那四个庄丁已给白马拖得半死。

  忽听得阳宗海大声叫道:“这两人都是钦犯,不可放他们逃了。”他与叶成林拆了十余招,已是识破了他的身份,心中真是又惊又喜,喜者是李涵真万里追踪的人,却给自己无意之中在这里撞到(他还不知李涵真已在石林身死);惊者是叶成林年纪轻轻,居然有这样硬的功夫,竟不在铁镜心之下。

  于承珠手抚马背,正待回身迎战,忽听一人哈哈笑道:“于小姐,你的师父呢?哈,这回可没有人救你了!”声发人到,一条人影抖起长鞭,倏地凌空扫下,于承珠喝道:“休得伤了我的宝马!”青冥剑扬空疾展,叮哨一声,于承珠但觉一股大力扫来,不由自己地倒退三步,原来来的人正是阳宗海的师兄盘天罗,他是赤霞道人的首徒,功力远在阳宗海之上。

  那匹白马见主人危险,扬蹄便踢,盘天罗喝道:“畜生,你找死么?”左手一按马头,那匹白马前蹄半屈,却并未被他按倒,于承珠一招“妙解连环”,宝剑一旋,欺身直上,盘天罗放开了马,挥鞭迎战,于承珠撮唇长啸,叫道:“马儿,你跑到山坡等我。”那匹马甚通人性,果然一挣脱便跑,只见场中又飞步奔出两人。

  这两个人是沐璘和沐燕,他们想趁混战之际,骑上白马逃走,盘天罗如何肯放走他们,只见他身形一晃,人还未到,长鞭己发,呼地一卷,一棵大树竟给长鞭拔了起来,恰好拦着了沐璘、沐燕的去路。盘天罗嘿嘿笑道:“小公爹休要乱跑,等下子咱们同回昆明。”谷小庄主率领家丁将沐璘、沐燕围着,这时他们已知道了沐璘、沐燕的身份,不敢动粗,恭恭敬敬他说道:“请小公爹和小姐回庄。”沐璘道:“我偏要在这里看热闹。”谷小庄主但要他不再逃走,于愿已足,不敢多说。

  于承珠赶上来想接应沐璘、沐燕,却是迟了一步。于承珠大怒,撮手便是五朵金花,盘天罗长鞭飞舞,水泼不进,只听得一阵叮叮之声,有如繁弦急奏,五朵金花都被拨落,于承珠不及再发,长鞭已霍地卷来,于承珠想用宝剑削它,盘天罗的长鞭使得灵活非常,宛如数十条长蛇从四方八面飞来,于承珠宝剑虽利,断不能一举将它削为数段,纵然能削去一截,还是会被他的长鞭圈住。于承珠无法,只好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仗着精妙的剑法自保,免得露出空门。

  那匹白马听话得很,跑到山下,便停了下来,翘首扬蹄,有如人立,竟似关心主人的安危,在那里出神观战。谷中豪心中痕痒痒的,真想赶去,捉这匹白马,但转念一想,捉到了也是阳宗海的,何苦给他卖力。把眼一瞧,只见阳宗海给叶成林与铁镜心二人联手夹攻,渐处下风,阳宗海叫道:“谷庄主,这是你给朝廷立功的机会了。”谷中豪家财万贯,倒不在乎一官半职,但他被铁镜心刺了三剑,在一众家丁之前,要向铁镜心服输求饶,这口气却是难消。一听阳宗海求援,也乐得卖个人情,抬起了厚背斫山刀,上前助战,刀刀劈向铁镜心的要害。谷中豪本领虽然较差,但加上阳宗海这样一个强手,和叶、铁二人刚好旗鼓相当。

 

  于承珠独战盘天罗却是吃力非常,幸而她的玄讥剑法,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剑法,使将开来,端的变幻无方,奇诡百出,尤其只守不攻,更难找出破绽,盘天罗在迫切之间,却也奈何不了她。沐璘、沐燕全神观战,却是各有所注。看到紧张之处,休璘喝彩叫道:“姐姐快瞧!于姑娘这一剑端的美妙绝伦,呀,可惜,可惜,哎哟,这一鞭好险哪!好,好,幸亏避过了!”沐燕的目光却跟着铁镜心,她弟弟大呼小叫,她只是含糊答应,忽地叫道:“呀,这一剑才叫妙呢,你看一招‘鹰击长空’就把大刀的‘三环套月’破解了!”沐璘道:“什么?这一招师父给咱们讲解过,哪里是‘鹰击长空’,这不分明是‘玉女投梭’吗?”他不知道姐姐说的是铁镜心,而他说的是于承珠,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

  铁镜心力战强敌,身法仍是潇洒之极,沐燕看得出神,心中想道:“我只道以张大侠的剑法如神,世上无人能及,却原来还有人比得上他。”其实以铁镜心与张丹枫相较,那自是相差甚远,不过两人都是书生本色,铁镜心又正是二十刚刚出头的美少年,在沐燕眼中,更是撩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