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又是十几枚火焰弹和蛇焰箭射了进来,火焰弹专在弓箭手的头顶上空爆炸,火星溅处,触着头发衣裳,便烧起来,蛇焰箭挟着一溜火光,却似毫无目的地乱射,射到花木丛中,便立即燃起一片火头,看来火焰弹乃是对人,蛇焰箭乃是对物。

  伤人也还罢了,御花园中起火,可是非同小可,娄桐荪分出一部分人去救火,蛇焰箭四处乱射,扑灭了一片火头又起一片火头,御花园又是天下最大的花园,那一千名弓箭手亦不过仅仅包围在万寿阁的周围,占着园子的一角而已,再过一阵,不但这一角起火,靠近内宫那一角也起了火头,宫娥太监的呼号声奔跑声也传出来。

  张丹枫大叫道:“快冲出去!”这时射来的弓箭更疏了,摘星上人率领二三十名武士堵着第一圈,张丹枫兔起鹘落,倏地就扑进第一层包围圈,一伸手抓着了摘星上人的肩胛骨,只听得“勒”的一声,却扯下了他披在身上的袈裟。

  摘星上人的武功长于变化,以张丹枫的功力,若然换了别人,这一抓万难逃脱,摘星上人居然能够在危急之际,施展“金蝉脱壳”之计,舍掉了身上的袈裟,张丹枫先是一愣,继而笑道:“看在你这手乌龟缩颈功夫的份上,就再饶你一次。”袈裟一展,又扫翻了几个武士。

  这时御花园里又起了十几处火头,御花园中住的,多是皇帝宠爱的妃嫔宫娥,而亭台楼阁建筑的华丽,更胜于正宫大殿,若给火势蔓延,那真是不堪设想之事!

  就在宫娥太监的呼号声中,西北角忽然传来了一声长啸,继而东南角也传出了粗豪的啸声,片刻之间,啸声此起彼落,御花园中各处的守望台纷纷鼓起警钟,报道发现刺客,这一来园中的武士更是乱成一片。

  张丹枫笑道:“来人真是聪明绝顶,除了放火之外,确是再无别法退掉这一大批的御林军。”云蕾道:“大哥,你听来的共是几人?”张丹枫道:“这啸声声声不同,好像是混进了许多人,其实只是两人所发。”云蕾道:“这两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大哥,我可并未听你说过在京师有这等本事的好朋友。”张丹枫心中一动,笑道:“也许是未曾相识,而有意与咱们结交的朋友吧。哈,他们这份礼物送得太厚了,不由得咱们不去回拜他了!”

  张丹枫等三人舒了口气,娄桐荪、阳宗海等人可是着急非常,权衡利害,只得放松对张丹枫的包围,阳宗海大叫道:“救火要紧!”娄桐荪大叫道:“保驾第一!”摘星上人也大叫道:“快随我来捉拿刺客呀!”“救人!”“保驾!”“快拿刺客!”种种叫声,乱成一片,霎时间,那一千名神箭手散去了八九百人!

  张丹枫笑道:“摘星老道送给我的这件袈裟,正好派上用场!”袈裟一抖,有如大鹏展翼,冲入火场,火势还未很大,被袈裟一拨,火焰两面分开,云蕾、云重随在张丹枫身后,飞掠而过,越过了四五处火场,袈裟烧了起来,但他们也到了御花园的后门,屠龙尊者和十多名武士正在那里救火,做梦也想不到张丹枫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火烟遮眼,还以为是自己人,待到骤然认出了是张丹枫时,“呵呀”一声刚刚出口,就被张丹枫用那着火的袈裟迎头一罩,云重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把将他抓起,抛入了火堆里面。

  这十多名武士哪里还敢抵敌,当下一哄而散,云重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大力金刚手以十成真力发出,只一掌就震坍了那包着铁皮的厚木宫门,御花园的后门外面就是景山,张丹枫等三人安然脱险,逃至山上,回头一望,御花园中的火势还没有扑灭!正是:

  可怜报国英雄志,都被冲天一火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世乱见人心 来寻侠迹

   疾风知劲草 独守危城

  云重怒气未消,恨恨说道:“真是个忠奸不辨的昏君,咱们这样为他打算,他却想把咱们一网打尽。好,这把火若把他的三宫六院烧为平地,倒也大快人心!”张丹枫笑道:“这皇宫也是老百姓的血汗造成的,真的一把火烧了,也太可惜。而且烧了他不会再建么?更苦了天下的百姓。”云重道:“我只是气这昏君不过!”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那一股忠君爱国的热诚,再俯视皇宫中的大火,不觉感慨万分,但觉一腔热血,报国无从,少年时候的天真愿望:辅佐君皇,安邦定国的雄心壮志,竟似被这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张丹枫又笑道:“你说他是昏君,我看他自己一定认为自己精明得很呢。咱们都是被他认为会危害及他的皇位的人,招他所忌乃是必然之理,哈,哈!不招人忌是庸才,咱们招受皇帝之忌,也大足以自豪了呢!”连说带劝,将云重的怒气消了。云蕾记挂波斯公主,道:“大哥,你看波斯公主和驸马被皇帝扣在宫中,有无危险?”张丹枫道:“非但没有危险,祈镇一定还会待他们以国宾之礼。他们不比咱们,祈镇为了自己的江山着想,不管将来是否能和波斯联盟,他施些小恩小惠,结好一个外邦公主,又何乐而不为。”云蕾也笑道:“如此说来,你这次入宫,为他剖陈利害,他虽然想除掉你,却也不得不听从你三策之中远交近攻的那一策略呢。”

  说话之间,御花园中的火势己渐渐减弱,张丹枫道:“咱们可别只顾说话了,只怕火头扑灭之后,他们又要追出来了。快回去吧。”云蕾道:“回去哪儿?”张丹枫想了一想,笑道:“你忘记了给咱们送礼的人么?好吧,咱们就连夜到八达岭去向他们回拜,这两个朋友倒是值得交交。”云蕾也笑道:“好,你每次料事都料得不错,看看这回料得如何?我却是想不明白,他们怎知道咱们在皇宫中有性命之危,而又肯这样地冒险来救?”

  张丹枫和云蕾兄妹都恨不得立即赶到八达岭打破这个疑团。但张丹枫却想不到他的徒弟也为了要打破一个疑团,已先到八达岭去了。

  且说张丹枫离开了飞龙镖局之后,龙镖头立即遣散了镖局中的伙计,于承珠本想带小虎子到曹太监家中去暂避一时的,想了一想,临时变计,与小虎子同乘白马,出了西门,直到了居庸关外。小虎子道:“咦,承珠姐姐,你带我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于承珠笑道:“小顽童,你最贪玩,我而今带你来看天下的奇景——长城,你还不高兴吗?”推小虎子下马,将马放入山林,这时正是黄昏时分,在苍茫夕照之中,远望万里长城,就像一条金黄色的长蛇,在群山之中蜿蜒而过。

  万里长城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从嘉峪关到山海关,在丛山峻岭中蜿蜒一万二千余里,居庸关这段通过八达岭。于承珠和小虎子从居庸关的南面山,上了长城,但见山峰重叠,一望无尽,万里长城,有如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蛇,小虎子在城墙上披襟迎风,大呼爽快,忽而怀疑问道:“承珠姐姐,你真的只是为了带我来看万里长城?”于承珠笑道:“怎么,难道不好看吗?”小虎子道:“好看,但天色已晚,回去时城门怕已关了。咦,我不信你今日有这样闲情逸致,带我游山。”

  于承珠噗嗤笑道:“咱们今晚就在八达岭中寻找一处住宿的虎子道:“我怕野狼?哈,我正想找一只野狼烤来吃呢。可是咱们的师父叫咱们在曹太监的家里等他们,他们找不着咱们,那怎么办?嗯,承珠姐姐,你一向听师父的话,今次却擅作主张,带我到这里来,其中定有缘故,好,你再不说,我将来向师父告你。”

  于承珠笑道:“我带你到这里,就是为了等候师父,你不记得师父曾与那个什么‘八达山人’约定,在八达岭的点将台会面吗?”小虎子道:“师父可并没有约定时间呵。”于承珠道:“他们在皇宫中出来之后,迟早都会到那里的。我着急要见那个什么八达山人,先来探听一下,想师父也不会怪责。”

  小虎子奇道:“你认识那个八达山人?”于承珠道:“不认得。”小虎子道:“那你怎样找他?他和师父又不是约定今晚见面,你怎么保得住他会在点将台等你。”

  于承珠道:“咱们把八达岭搜遍,不信找不着他。”小虎子道:“什么人值得你这样急于寻觅?”于承珠道:“我希望他是一位我闻名已久却从未见过面的朋友。好,小虎子,不必多问了,咱们下了长城,进林子去吧。”

  小虎子怀疑之极,禁不住再又问道:“你这位未见过面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于承珠道:“是男的。”小虎子道:“咦,你不喜欢叶成林哥哥了吗?”于承珠啐了一口道:“你这小鬼头,满脑子不正经,你再胡说,我就打你!”小虎子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于承珠想找的是霍天都,她听西山药隐叶元章说那个“少年侠士”住在八达岭,给师父送礼的人又自称“八达山人”,心中便怀疑这两人即是一人,多半便是霍天都。他究竟是死是生,这疑团定要打破。于承珠自幼在京师长大,万里长城也是旧游之地,可是“点将台”在什么地方,她却不知道,这时暮霭已合,夜色苍茫,荒山里杳无人迹,于承珠怀着一股激情而来,这时心中却不禁暗暗着急。

  于承珠与小虎子搜遍周围十里之地,连茅屋也没有一间,夜色更浓,月亮也升起来了,森林里夜风呼啸,时不时传来猿啼狼嗥的声音。小虎子笑道:“幸而今晚月亮正圆,要不然若是有野狼偷袭也不知道呢?怎么样?咱们今晚就在这林子里行到天明?”于承珠忽地仰天吟道:“飞尽辽夭寻比翼,凌云一凤落谁家?”小虎子道:“亏你还有兴致吟诗!”于承珠的内功已有相当根底,声音能够鼓气行远,但听得“凌云一凤”“一凤”“一凤”“凤、凤 ……”的回声不绝于耳,自忖十数里内,若然有人,定能听到,可是直到那回音越传越远,听不见了,林子里仍是毫无反应。

  月光倒是甚为明亮,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风中颤抖,景色清幽之极,令人有点不寒而粟。于承珠忽地想起了在芙蓉山之夜,与凌云凤踏雪寻梅,倾谈心事,那景色就像今晚一般。那一晚她第一次在凌云风口中知道霍天都的故事,而今晚则为她寻找霍天都;于承珠不断地在心中默祷:“但愿凌云凤,能寻回她的伴侣,比翼同飞!”

  忽听得“嗖”的一声,打破了林子的寂静,也打断了于承珠的默想,抬头一看,只见一颗石子正好落在她的跟前,小虎子叫道:“咦,这是人是鬼?我似乎见到一条黑影,晃眼就不见了。”话声刚停,又是一颗石子落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于承珠朝着那石子飞来的方向,飞身便迫,于承珠的轻功何等快捷,追了一会,仍然不见人迹,于承珠心中暗气:“我为凤姐这样苦心寻你,你却来较考我的武功。”脚步一停,忽地又是嗖的一声,飞来了一颗石子。

  于承珠施展蜻蜒三掠水的上上轻功,三起三伏,掠出了十数丈地,隐隐见到一条黑影,刚换一口气,再施展轻功提纵术时,那黑影又不见了。

  黑影时隐时现,于承珠追了一阵,忽见一块硕大无朋的圆石,光滑溜亮,在月光反射之下,如同明镜一般,石上凿有“点将台”三个大字,于承珠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原来他故意引我来此。对啦,他与师父约定在此会面,他怕我师父来时寻不见他。”于是朗声道:“凌云凤之友、张丹枫之徒,于承珠到此拜会八达山人。”她恐怕这人万一不是霍天都,所以不敢径呼名字,但却特别把“凌云凤”三字先行说出。

  “点将台”附近树木稀疏,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却并没有人现出身来,于承珠等了一阵,甚为生气,待想离开,小虎子却还没有赶到,石台旁边另有一块石碑,说明这个古迹的来历,于承珠拂拭残碑,细读碑文,始知这是宋朝女杰穆桂英曾在这里点将的石台。

  于承珠心道:“凌姐姐的文才武略,可与穆桂英比美,但风云际会,两人的际遇却又大大不同了。呀,这人是不是霍天都?”背后脚步声响,于承珠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小虎子,只见他脸上一副惊诧的神色,指着石台说道:“于姐姐,这个人就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还不叫醒他?”于承珠这时背向石台,急忙转身看时,只见石台上果然睡有一个人,于承珠自幼练习暗器,耳朵最为灵敏,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这一吓非同小可,呆了一会,好半晌才说出话道:“霍,霍……八达山人,约我师父的是不是你?”这人用一件蓝布大褂,蒙头大睡,看不清他的面貌,于承珠不敢断定他是不是霍天都。

  小虎子跳上石台,大怒道:“你这厮好生无礼!”一把将他翻了转来,揭开那件蓝布大褂,这一下更把于承珠吓得呆了,这人竟然是个白发苍苍,有着一个酒糟鼻的糟老头子,面貌虽然不算太丑陋,但与凌云凤所描述的那个少年英俊的霍天都,绝无丝毫相类!这老头儿伸了个懒腰,道:“哪里来的顽童,为何扰人清梦?”小虎子怔了一怔,道:“你是谁?”那老头儿道:“你要找谁?”小虎子道:“你是不是八达山人?”那老头儿道:“怎么,你来找我?我老头儿可不认识你这样顽皮的野孩子。”扯过大褂纳头又睡,小虎子再叫,他竟然呼呼地打起鼾来,小虎子怒道:“偏叫你睡不安心!”双指一伸,钳那老人的鼻子,小虎子小时最爱这样和同伴开玩笑,这老人的酒糟鼻又红又大,小虎子忍不住童心大起,双指钳下,想象那老人的窘态,“咭”的一声先笑起来。

  于承珠见这滑稽模样,亦自忍俊不禁,正想出声喝止,只见那老人略一侧身,小虎子竟然钳了个空,小虎子还不服气,觑准那老人的大红鼻子,又钳下去,小虎子年纪虽小,武功甚高,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敌手,这次出手,快如闪电,满以为定能钳中,想不到指尖刚要触及鼻梁,那老人又是略一侧身,小虎子收势不及,双指一直戳到石台之上,几乎跌了个狗吃屎,于承珠大吃一惊,这老人身法怪异,竟是见所未见,忙纵上石台,忽听得那老人斥道:“顽童无礼,给我打他屁股!”就在于承珠纵上之时,一条人影倏地也从右边纵上,比于承珠先到了一步,“啪哒”一声,一掌拍中了小虎子的屁股,将他摔下石台。

  于承珠对小虎子最为爱护,见这人出手奇快,不知是轻是重,只恐他伤了小虎子,不暇思索,便一剑向他刺去,剑到之时,小虎子已被摔下石台,那人反手一迎,手上拿的是一根树枝,使的竟然是刀剑的路数,于承珠那一剑没有刺中他,反而几乎给他的树枝刺中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