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龙二命龙府的探子们盯紧了云青贤。只可惜云青贤一直表现正常,甚至表面上他也在相当积极的查这个劫案,只是他还没有查出结果,龙二也还没有抓到他的把柄。其它方面,龙府的探子们也没能查出任何线索。

而府衙那边也把此案当成头等大案,在认真查办。但无论是云青贤还是龙二,亦或是府衙,大家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而今日居沐儿就这样没带护卫便上了街。

之前她平安归来,劫匪又被捕归案,所以龙二心里虽是紧张,却是更恼怒居沐儿的胆大妄大。再与她斗斗嘴调调|情,他更是想着这事可以先放放,亲热更重要。可如今听得竟是有人敢假扮官差将劫匪带走,甚至还能骗过李柯,龙二顿时胆寒了。

他太大意了。

若是今日稍有差错,若是他的沐儿运气差了一点,那恐怕……

龙二闭了眼,他不敢想,他把居沐儿抱得紧紧的。{}!

可居沐儿这时候却是说:“二爷,我想现在就去丁府见见丁姑娘。”

龙二想了想,答应了。

龙二带着居沐儿到了丁府,原想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见到丁妍珊,毕竟她刚历劫归来,丁府有的是借口推拒见客。可没想到他们到时,丁妍珊却正闹着要出门到龙府找居沐儿。

就这般巧,居沐儿自己送上门来让她见。

丁盛脸色很不好,龙二猜他肯定也知道那匪人被假捕快带走的事了。龙二觉得丁盛这段时日对云青贤也是有猜疑。因为根据他得到的线报,丁盛这段没少找借口斥责他的乘龙快婿。只是云青贤这人沉得住气,便是这般也能不动声色,沉稳办事,一丝不苟,竟是抓不到他任何痛处。

丁妍珊要与居沐儿单独叙话,于是龙二便与丁盛一起喝茶。两个男人相互都有戒备,没说什么正事,而丁妍珊与居沐儿说的话,却是让居沐儿大吃一惊。

“我觉得这件事是我姐夫干的。”丁妍珊将自己与居沐儿单独关在屋子,一开口便是直奔主题。

她的直言不讳让居沐儿有些吃惊。她不动声色,没接这话头。

丁妍珊接着道:“你也是这般想的,是也不是?”

居沐儿没做答。

丁妍珊冷笑:“居沐儿,你的心思倒是深。我原先虽有猜疑,但也不敢乱想。但今日那贼子说的话让我把猜疑落实了。你肯定也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这般小心。”

“事关丁姑娘家人,我也不好乱猜。”

“他可不是我的什么家人。”丁妍珊怒气冲冲:“我想过了,为什么这么巧你我同时遭劫,那是你拒了婚,他咽不下这口气,可他要干那劫人毁人的龌龊事,却又怕别人怀疑到他身上,于是便拖了我下水。我姐是他娘子,他是不敢动的,不然自家娘子出了事,他的名声也不好听,但是牺牲了我却是没关系。他好毒的心肠。”

“丁姑娘……”居沐儿开了口,却不知能说什么。

丁妍珊却是继续道:“我原本是这般想,却又不敢确定,毕竟他是我姐夫,虽然对我姐不忠,但听闻平素里还是不错的。我甚至觉得我这般想是对不起他。可今日那匪人说,我们丁家利用他却不给好好照应,害得他的八个兄弟丧命监牢,一个兄弟又被刺身亡,所以他要报仇,这才劫了我去……”她说到这里,声音哽了,于是停了下来。

居沐儿耐心地等着,她知道丁妍珊不止想与她说这些。

果然过了一会,丁妍珊平复了心情,问道:“居沐儿,我且问你,你当初不愿嫁给姐夫,究竟是什么原因?”

从前她认为是欲擒故纵,又认为居沐儿做不得正妻所以心有不甘,但经历了这事,她忽然想,这居沐儿心思重,会不会是她早发现了什么?

居沐儿明白她的意思,她摇摇头:“丁姑娘,我对云大人,确是没有男女之意。”

“那你对二爷,就是有这个心思了?”

居沐儿脸微微一热。她与龙二之间,从一开始,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象莫名的信任,象诡异的默契,又象是有针锋相对的趣味。他对她再恶劣,她也觉得他不会真正伤害她,她不怕他。

总之,若是非要选一个人嫁,她选龙二。

居沐儿的这表情让丁妍珊又恼怒起来。她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居沐儿,虽然你救了我,但我还是讨厌你。”

居沐儿抿了抿嘴,对于这个,她能说什么呢?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过了一会,丁妍珊坐了下来,又道:“你听说了吗?那三个捕快是假冒的,那个匪类被他们带走了,不见了。就连小玉的尸首……”

居沐儿点点头:“我就是听得此事,才来找姑娘。我想问问姑娘,那匪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就是说我们丁家让他办事却又要害他。”丁妍珊顿了顿,咬牙道:“我没认出他来。他说府里有急事让车夫去办,让他来顶活。我没在意,带着小玉上车了。车子行到定安街,他又说马蹄子坏了,他得停下来看看。因为很快就要到家,我还是没在意。我真是傻,我任他把马车停到巷子里才发现不对劲,可是已经来不及。”

丁妍珊说到此处,有些哽咽:“小玉跟了我许多年,她没有家人,是签的终身契。她曾说过一辈子都伺候我,我心里,也是把她当成家人的。可是没想到,她最后因我而死,可我却是连她的尸骨也保不住。”

居沐儿听得心里难过,不由得垂下了眼。

丁妍珊抹掉了眼泪,道:“居沐儿,这事我只能与你说。”

居沐儿颦眉,她的秘密越积越多了。

丁妍珊却是不理她的表情,又道:“我姐姐与我最亲,如今我姐夫这般对我,我没真凭实据也不能与她说什么。还有我爹,我想过了,他看中姐夫的才能能替他稳固势力,又需要姐夫来为他办事,所以我被劫这事,他纵然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明面上与我姐夫过不去。我没有证据,就什么都办不了。以前我傻,这些我都不会想,可我现在是知道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

居沐儿终于忍不住劝了:“丁姑娘,有些事,你还是得沉住气,有时候装傻不是坏事。”

“我知道。”丁妍珊道:“我是要装傻呢,但我不是真傻。我受了惊吓,我想去跟我姐姐住几天,让她陪陪我。”

居沐儿吃惊地张大了嘴。

丁妍珊凑近了她,小声道:“找不到证据,我不会罢休的。我一定要揭开他的真面目。居沐儿,你也不是这么简单的,所以,这事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居沐儿一脸沉闷的跟着龙二回府去了。

她心里头很乱。师伯音的冤案,华一白的死,她自己身上暗伏的危机,现在这丁妍珊也要来凑热闹。居沐儿的心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龙二问她丁妍珊都与她说了什么,居沐儿想了想,只道她救了她一命,她想与她道谢来着。

龙二捏捏她下巴:“道谢?怎地把你谢成了这副愁模样?”

“她又说讨厌我,又说谢谢我,这样是让人挺发愁的。”

龙二嗤笑,放了她到屋里休息。自己召了护卫探子们施令,又去了府衙与邱若明商议劫案去了。直到深夜里才回了来。

居沐儿也趁着这半日好好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原先想的对策,怕是得变化变化才好。

是夜,居沐儿与龙二躺在床上,问了龙二一个问题。

“二爷,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二看了一眼居沐儿,故意拖了声音回道:“龙居氏,你现下躺在爷的床上,却跟爷打听另一个男人,就算那男人贵为皇上,爷也是会不高兴的。”

居沐儿愣了一愣,而后心里叹气。爷啊,别闹了!

欲诉冤二爷推劝

“你在心里编排爷的不是?”龙二撑起脑袋看着居沐儿。他家娘子翻来覆去不好好睡,现下里终于愿意说了?可是为什么是问皇上?

居沐儿皱皱脸:“二爷没不是,编排不出来。我在心里从来都是对二爷夸赞的。”

“哼。”龙二戳了戳她的脸蛋,她嫁过来的这段日子,是把她养出些肉了,关于这点他很满意。“你都怎么夸我的?”

“夸得太甚了,我不好意思说。”

说得跟真的似的。

龙二探头过去咬她一口:“你拍马屁的功夫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二爷夸奖。”

“没夸你。”

“夸了呢,二爷夸我耿直,不说假话。”

龙二忍不住又咬她脸蛋一口:“脸皮真厚,咯牙。”

居沐儿揉揉脸,笑了。龙二把她拉到怀里来:“我原想着今日里发生了那事,你定心里害怕郁结,没想到你倒是看得开沉得住气的。如此,我也不必太客气。你既睡不着,爷陪你活动活动,出了汗累了,便能睡着了。”

“相公!”居沐儿展臂将龙二搂住,把头埋在他胸前,道:“相公莫要闹我了。我有事要说。”

“爷不是闹的,爷是正经要的。”

居沐儿脸一红:“相公……”

“好吧,先听听你要说什么。”龙二笑笑,抚她染了晕红的脸颊,这样看上去精神多了,很好。

居沐儿松了口气,在心里盘算了一遍,终于问:“相公,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呢?要是百姓有冤,找他相诉,能管用吗?”

“要看是什么冤,要看是什么人,要看牵扯到谁,要看这事对皇上自己有没有益处。”龙二不假思索的答,语气里再无调侃。

居沐儿沉默下来。

龙二接着又说:“皇上是一国之君。沐儿,你要记住,但凡有权有势之人,无论位置高下,都必有其顾忌与思虑,没有人会是纯善之人。”

居沐儿没说话,她知道这些。

龙二也静默了一会,然后问:“你打算告诉我什么吗?”

居沐儿犹豫了一会,终于道:“二爷,两年多前,史尚书被灭门一案,师先生是蒙冤的。”她感觉到龙二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非常意外。于是又接着道:“我想为师先生申冤。”

这下龙二的身体整个僵住。

他很吃惊。

他是知道居沐儿游走市坊给些大户人家、青楼女子还有布衣孩童教琴,他起初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盲了眼,居老爹的酒铺子也不愁养不了她,为何她自己还要如此操劳?

但这里头没什么破绽,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归为她自己喜欢教琴不愿困在屋子里也是合理的。且她婚后很安分在府里呆着,他便没再多想。

可如今她突然说她想为别人申冤,他忽然明白了。

她这般处事,是在寻机探听消息。

谁会想到,一个瞎了眼的女子会想给一个举国震惊的大案翻案?

“那师伯音是你何人?教过你琴?”

“未曾教过。只是慕名已久,与其他琴师一样,我对师先生的琴技甚是仰慕。”

“既是无亲无故,为何想要为他申冤?”

居沐儿眨眨眼,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龙二盯着她的炯炯目光。“同是爱琴之人,难免惺惺相惜。师先生琴中圣者,若是蒙冤,自当要为他申诉,否则实难心安。”

龙二沉默良久,居沐儿紧张得心“呯呯”直跳。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冤死?”

“他临刑前的琴音告诉了我。”

“是吗?他的琴音是怎么说的?”

“这个重要吗?”居沐儿皱起眉头,难道不是该细究如何蒙冤,如何诉冤吗?

“自然是重要的,你且说说看。”

居沐儿听不出龙二声音里的情绪。此时躺在她身边的,是那个精明干练沉稳不动声色的龙二爷,不是她的那位别扭爱闹喜欢逗弄人的爷了。

“好吧。是这样的。师先生的琴曲分成了两个部分,前一部分诉冤,后一部分陈因。诉冤的部分,他剪碎揉合了五首名曲。一首名《缘》,那是一首有名的情曲,讲述一对男女相爱却因男的奔赴前程后分离的苦楚。有缘无份,情归无处。师先生将这首曲子截了四种变化分排在曲子里,调子不一,‘缘’之意化成了远、怨、冤。另一曲,名曰《远征》,源于凉国古将传说,说的是一位农家汉子被冤充军,后来却成为了大将保国,最后战死沙场的故事。这里头,也有个冤字。另一曲,是盛行的《金榜题名》,中了功名报喜时都会弹乐的,相公一定也曾听过。”

龙二忍不住道:“这曲子里也有故事?故事里也有冤字?”

“不,曲子里没故事,也没有冤字,只是表达苦读诗书最后金榜题名的喜悦之情。但这首曲子,师先生是用那首《缘》的手法弹的。”

居沐儿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曲子变换的手法门道,她“嗯……”了半天,“其实就是曲律和拍节上……”

“好了,你说得对,这些不重要。”

龙二的这话让居沐儿松了口气,跟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解释高深的琴艺手法,又得让他明白又不伤他自尊,是太难了些。

“他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他在牢中无法诉冤,既是得了机会面对众多琴师,直截了当喊冤不是更容易?”

“我们听说,师先生在狱中伤了舌头,没法说话了。”

龙二沉默。

过了一会他又道:“既是得靠弹琴表意,为什么不一直冤、缘、远、怨地弹一首,反正就是想说他被冤,一直弹一曲,琴师们不是更容易听懂吗?故弄玄虚又是什么意思?”

居沐儿皱起眉头,这个她一直没考虑过,她是想着多几首曲子都在诉一个意思,应该更能确定这个“冤”字。他们琴师是陷在琴音解迷的挑战当中,为了自己能听明白曲中之意兴奋不已。但龙二的这一说法也自有道理。

五首名曲,变换曲律,交揉参杂,拼接连贯,确实是太过复杂了?为什么这么复杂?

“也许他明知是临终绝曲,所以有意显摆本事。要知道,师先生原本就是脾性古怪,傲气不驯,这是他最后一次弹奏,又是在众多名家琴师面前,有意显弄琴技也属正常。”居沐儿觉得该是这个道理,若换了她,死前最后一次弹琴,也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艺惊四座,史上留名。

“哼,所以我说你们学琴的都是疯魔的。”龙二不以为然。

这话让居沐儿很不受用,她闭了嘴,咬了咬唇。

龙二又道:“除了琴音,你还有别的证据吗?确确实实,能证明师伯音是被冤的证据。”

居沐儿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没有了。”

“没有?”

“当年的案子,我打听过。是史家一名家仆死里逃生去报了官,府尹派了捕快到了现场将正在救火抢琴谱的师先生当场拘捕。那时候史家着了火,说是史尚书毒发前与师先生拼死相搏撞翻了蜡烛,琴谱最终也付之一炬。那名家仆在结案后离开了京城,无人知他的去向。而琴谱没有了,大家只在行刑前听师先生弹过一次。”

“那琴谱的曲子,便是你方才所说的第二部分?”

“应该便是了。”

“应该?”

龙二的质疑语气让居沐儿没由来的心虚,她小声应道:“因为没看过那琴谱,只是依琴音所诉的意思,加上事件前后推测出来的。不离十,便该是那琴谱上的曲子。”

“是那曲子又如何?唯一的人证不知所踪,况且就算那史家家仆还在,他除了再一次证明凶手便是师伯音之外又能做什么?”

居沐儿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她这两年想过无数次这桩事。她推测过种种可能,想着师伯音的冤,想着华一白的死,想着林悦瑶的悲痛无助。她当然知道以己之力要解这事是难如登天,但无形中一只黑手一直在逼迫,她迈出了第一步,便不可能再回头。

两年来一直沉寂不动,就是因为她得不到任何进展,但她嫁给龙二这件事改变了一切。一步动,则全局动。有些事发生了,有些事有破绽了。

但是,所有的这些只是猜测,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她还是完全不明白。所以,在龙二这般认真质疑她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应。

她想,她面对府尹大人都能理直气壮,但是面对龙二,她心虚了。她什么都不能确定,却大言不惭地想向皇上诉冤。

居沐儿的沉默让龙二叹了气,他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道:“沐儿,这事莫要轻举妄动。就算不是那师伯音所为,敢史尚书全家灭门的,又岂会是普通人?那凶手一定非同小可,也许还不止一个。此案刑部严审,皇上亲批,每一个证据每一条线索必是正当稳妥,没有破绽。这些先不说,你且想想,如若要翻案,不但是要扳倒刑部,更是打了皇上一个耳光。何况你没有证据,你连我都说服不了。”

居沐儿继续沉默,一股无望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口。

“你答应我,不要自作主张,可好?”

居沐儿不知该怎么答,她觉得心里很难受。

“沐儿。”龙二撑着身,看着她的脸:“沐儿,你最是聪明伶俐,必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对抗刑部?如何能让皇上承认他批了冤案杀错了人?”

他用了一个“你”字,不是“我们”。

居沐儿僵直着身子躺着,觉得眼眶发热。

龙二盯着她看,他在想她会怎么答。可是居沐儿没有说“我自己做不到,可我还有你”这样的话,她说的是:“相公,我并不想拖累你。”

龙二皱起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确定居沐儿心里的想法了。

“你没有拖累我。你乖一点,除非能有确凿的证据,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要轻举妄动,明白吗?”

居沐儿点了点头,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龙二想了想不放心,又道:“那是别人的事,你心肠好我知道,但这事你确实帮不了他。况且他已仙去,你再做什么也不能让他死而复生,莫要再惦记了。好吗?”

居沐儿咬着唇,很勉强的点了头。

龙二皱起眉头,她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吗?

过了一会,龙二摇摇居沐儿:“还有什么事,是你该告诉我的?”

居沐儿闭着眼装睡,好半天答了三个字:“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