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开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然知道谢晓峰手上这朵珠花是从哪里来的。

  谢晓峰当然也知道。

  他从那猫一样的女人头上,摘下了这朵珠花,当作伤人的暗器。

  铁义大声道:“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天宝号去买了这朵珠花和一双镯子,剩下的二十多两还给了我。”

  “铁开诚买的珠花,怎么会到了那猫一样女人的头上?”

  谢晓峰忽然一把提起铁义,就好像提着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骤响,十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谢晓峰出手若是慢了一步,铁义也已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未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

  直刺谢晓峰咽喉。

  剑光如惊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不是铁义,而是谢晓峰。

  谢晓峰左手夹住一个人,右手拈着珠花,眼看这一剑已将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剑锋,只听“波”的一声,一颗珍珠弹起,飞起两尺,接着又是一颗珍转弹起,去势更快,两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飞向左,直打使剑的黑衣人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颗珍珠竟是下坠之势,已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穴上,长剑落下时,谢晓峰的人已去远了。

  雨丝如重帘,眨眼间连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见。

  铁开诚站在油布伞下,非但完全不动神色,身子也纹风不动。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的镖师,忽然压低声音道:“追不追?”

  铁开诚冷冷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

  这镖师道:“可是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只怕再难服众。”

  铁开诚冷笑,道:“若有人不服,杀无赦!”

  雨势不停,天色渐暗。

  小小的土地庙里阴森而潮湿,铁义伏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呕吐。

  等他能开口说话时,就立刻说出了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死的那四个人,全都是老镖头的旧部,除最后在屋顶上被刺杀的是镖师,其余的三个都是老镖头贴身的人。

  “两个月以前,有一天雷电交作,雨下得比今天更大。

  “那天晚上,老镖头仿佛有些心事,吃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毙的消息。

  “老年人酒后病发,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当值的人,却听见了老镖头房里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竟是铁开诚的声音。

  “铁开诚虽是老镖头收养的义子,可是老镖头对他一向比嫡亲的儿子还好,他平时倒也还能克尽孝道,那天他居然敢逆言犯上,和老镖头争吵起来,已经是怪事。

  “何况,老镖头的死因,若真是酒后病发,临死前哪里还有与人争吵的力气?

  “更奇怪的是,从那一天晚上一直到发丧时,铁开诚都不准别人接近老镖头的尸体,连尸衣都是铁开诚自己动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

  “所以大家都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

  听到这里,谢晓峰才问:“当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就是那四个人?”

  铁义道:“就是他们。”

  谢晓峰道:“老镖头的夫人呢?”

  铁义道:“他们多年前就已分房而眠了。”

  谢晓峰道:“别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

  铁义道:“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当值的那四个人责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都喝了点酒,而且睡得很早。”

  谢晓峰道:“出事之后,镖局里既然有那么多闲话,铁开诚当然也会听到一些,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铁义道:“当然。”

  谢晓峰道:“他对那四个人,难道一直都没有什么举动?”

  铁义道:“这件事本无证据,他若忽然对他们有所举动,岂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纪虽不大,城府却极深,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可是大殓后还不到三天,他就另外找了个理由,将他们四个人逐出了镖局。”

  谢晓峰道:“他找的是什么理由?”

  铁义道:“服丧期中,酒醉滋事。”

  谢晓峰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铁义道:“他们身受老镖头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难诉,多喝了点酒,也是难免的。”

  谢晓峰道:“他为什么不借这个缘故,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

  铁义道:“因为他不愿自己动手,等他们一出镖局,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去追杀他们。”

  谢晓峰道:“他找的人是谁?”

  铁义道:“是我。”

  谢晓峰道:“但是你却不忍下手?”

  铁义黯然道:“我实在不忍,只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谢晓峰道:“他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的外室,又叫你去替他杀人灭口,当然已把你当作他的心腹亲信。”

  铁义道:“我本是他的书童,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是……”

  他的脸在扭曲:“可是老镖头一生侠义,待我也不薄,我……我实在不忍眼见着他冤沉海底,本来我也不敢背叛铁开诚的,可是我眼看着他们四个人,死得那么悲壮惨烈,我……我实在……”

  他哽咽着,忽然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铁开诚的罪状,就因为他们看见了谢大侠,知道谢大侠绝不会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只要谢大侠肯仗义出手,我……我一死也不足惜。”

  他以头撞地,满面流血,忽然从靴筒里拔出把尖刀,反手刺自己的心口。

  可是这刀忽然间就已到了谢晓峰手里。

  谢晓峰凝视着他,道:“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

  铁义道:“我……我只怕谢大侠还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一死来表明心迹。”

  谢晓峰道:“我相信你。”

  第三十三回 血洗红旗

  阴森的庙宇,沉默的神祗,无论听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开口的。

  可是冥冥中却自然有双眼睛,在冷冷的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和罪恶,真诚和虚假,神自己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却自然会借一个人的手,来执行神的力量和法律。这个人,当然是个公正而聪明的人,这双手当然是双强而有力的手。

  铁义忽然又道:“可是谢大侠也一定要特别小心,铁开诚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的剑远比老镖头昔年全盛时更快、更可怕。”

  谢晓峰道:“他的武功,难道不是铁老镖头传授的?”

  铁义道:“大部分都是,只不过他的剑法,又比老镖头多出了十三招。”

  他目中露出恐惧之色:“据说这十三招剑法之毒辣锋利,世上至今还没有人能招架抵挡。”

  谢晓峰道:“你知道这十三招剑法是什么人传授给他的?”

  铁义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是谁?”

  铁义道:“燕十三。”

  黄昏,雨停。

  夕阳下现出一弯彩虹,在暴雨之后,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宁静美丽

  故老相传,彩虹出现时,总会为人间带来幸福和平。可是夕阳为什么仍然红如血?

  镖旗也依旧红如血。 

  十三面镖旗,十三辆车,车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栈的后院里。

  铁开诚站在淌水的屋檐下,看着乍上的镖旗,忽然道:

  “折下来。”

  镖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

  铁开诚道:“有人毁了我们一面镖旗,就等于将我们千千万万面镖旗全都毁了,此仇不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见我们的镖旗。”

  他的脸还是全无表情,声音里却充满决心。他说的话,仍然是命令。

  十三个人走过去,十三双手同时去拔镖旗,镖旗还没有拔下,十三双手忽然在半空中停顿,十三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