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让他走时,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来了。

  这个人的发髻早已乱了,被大雨淋湿的衣裳还没有干,看来显得狼狈而疲倦。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没有人觉得他狼狈疲倦,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义是个魁伟健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可是站在这个人身后,就是像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开诚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走到面前:“你又来了。”

  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铁开诚道:“因为你一定听了很多话。”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是非曲直,你当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掌中无剑?”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剑在你心里?”

  谢晓峰道:“心中是不是有剑,至少你总该看得出。”

  铁开诚盯着他,缓缓道:“心中若有剑,杀气在眉睫。”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的掌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你的剑在哪里?”

  谢晓峰道:“在你手里。”

  铁开诚道:“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忽然拔剑。

  他自己没有佩剑,新遭父丧的孝子,身上绝不能有凶器。可是经常随从在他身后的人,却都有佩剑,剑的形状朴实,有经验的人却一眼就可以看出每柄剑都是利器。

  这一剑并没有刺向谢晓峰。每个人都看见剑光一闪,仿佛已脱手而出,可是剑仍在铁开诚手里,只不过剑锋已倒转,对着他自己。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剑尖,慢慢的将剑柄送了过去,送向谢晓峰。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这么做简直是在自杀。只要谢晓峰的手握住剑柄向前一送,有谁能闪避,有谁能挡得住?

  谢晓峰盯着他,终于慢慢的伸出手握剑。铁开诚的手指放松,手垂落。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间,剑光又一闪,轻云如春风吹过大地,迅急如闪,凌空下击。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铁开诚也没有闪避。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向他,剑光一闪,忽然已到了铁义的咽喉。铁义的脸色变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铁开诚仍然声色不动,这惊人的变化竟似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铁义的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很久,才能发得出声音。

  声音嘶哑而颤抖:“谢大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晓峰道:“你不懂?”

  铁义道:“我不懂。”

  谢晓峰道:“那么你就未免太糊涂了些。”

  铁义道:“我本来就是个糊涂人。”

  谢晓峰道:“糊涂人为什么偏偏要说谎?”

  铁义道:“谁……谁说了谎?”

  谢晓峰道:“你编了个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动人的一出戏,戏里的每个角色都配合得很好,情节也很紧凑,只可惜其中还有一两点漏洞。”

  铁义道:“漏洞?什么漏洞?”

  谢晓峰道:“铁老镖头发丧三天之后,铁开诚就将那四个人逐出了镖局?再命你去暗中追杀?”

  铁义道:“不错。”

  谢晓峰道:“可是你不忍下手,只拿了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铁义道:“不错。”

  谢晓峰道:“铁开诚就相信了你?”

  铁义道:“他一向相信我。”

  谢晓峰道:“可是被你杀了的那四个人,今天却忽然复活了,铁开诚亲眼看见了他们,居然还同样相信你,还叫你去追查他们的来历,难道他是个呆子?可是他看来为什么又偏偏不像?”

  铁义说不出话了,满头汗落如雨。

  谢晓峰叹了口气:“你若想要我替你除去铁开诚,若想要我们鹬蚌相争,让你渔翁得利,你就该编个更好一点的故事,至少也该弄清楚,那么样一朵珠花,绝不是三百两银子能买得到的。”

  他忽然倒转剑锋,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将这柄剑交给了铁义。

  然后他就转身,面对铁开诚,淡淡道:“现在这个人已是你的。”

  他再也不看铁义一眼,铁义却在盯着他,盯着他的后脑和脖子,眼睛里忽然露出杀机,忽然一剑向他刺了过去。

  谢晓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从他的脖子旁飞过,刺入了铁义的咽喉,余力扰未尽,竟将他的人又带出七八尺,活生生的钉在一辆镖车上。

  车上的红旗犹在迎风招展。

  这时夕阳却已渐渐黯淡,那一弯彩虹也已消失。

  院子有人挑起了灯,红灯。灯光将铁开诚苍白的脸都照红了。

  谢晓峰看着他,道:“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再来的。”

  铁开诚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我听了很多话,你相信我一定可以听出其中的破绽。”

  铁开诚道:“因为你是谢晓峰。”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可是说到“谢晓峰”这三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尊敬。

  谢晓峰眼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不是准备请我喝两杯?”

  铁开诚道:“我一向滴酒不沾。”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独饮无趣,看来我只好走了。”

  铁开诚道:“现在你还不能走。”

  谢晓峰道:“为什么?”

  铁开诚道:“你还得留下两样东西。”

  谢晓峰道:“你要我留下什么?”

  铁开诚道:“留下那朵珠花。”

  谢晓峰道:“珠花?”

  铁开诚道:“那是我用三百两银子买来送给别人的,不能送给你。”

  谢晓峰的瞳孔收缩,道:“真是你买的?真是你叫铁义去买的?”

  铁开诚道:“丝毫不假。”

  谢晓峰道:“可是那么样一朵珠花,价值最少已在八百两以上,三百两怎能买得到?”

  铁开诚道:“天宝号的掌柜,本是红旗镖局的账房,所以价钱算得特别便宜,何况珠宝一业,利润最厚,他以这价钱卖给我,也没有亏本!”

  谢晓峰的心沉了下去,却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

  ——难道我错怪了铁义?

  ——铁开诚要他去追查那四人的来历,难道也是个圈套?

  他忽然发现自已的判断实在缺少强而有力的证据,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铁开诚道:“除了珠花外,你还得留下你的血,来洗我的镖旗。”

  他一字字接道:“镖旗被毁,这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

  冷风肃杀,天地间忽然充满杀机。

  谢晓峰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人,实在很聪明。”

  铁开诚道:“聪明人一文钱可以买一堆。”

  谢晓峰道:“我本不想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