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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渊果然处处要多照看我些。我却嫌弃他长得不够英勇。便不太承他的情。

我对墨渊一直有些不恭顺。直到栽了人生里第一个坎。遇到一桩伤筋动骨的大事。

第14章(2)

这桩事。须得从折颜酿的酒说起。

折颜擅酿酒。又很宠着四哥。酿的酒向来由得四哥搬。四哥一直很照顾我。我沾着他这一点光。往来十里桃林的酒窖便往来得很勤。渐渐就有些嗜酒。我因白喝了折颜许多。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逢上大宴小宴的。便都替他在一众仙友中吹捧几句。诚然那时候折颜的酿酒技艺已很不凡了。但终归还有些提升的余地。但我年少天真。一向有些浮夸。有三分便要说五分。有五分便要说十分。所以常在宴席上将他造的酒吹得天上无地下也无。自然引得一些好酒之人看不惯。要另列出一个酿酒的行家来将折颜比下去。挫我的锐气。

昆仑虚上便有这么一个人。我的十六师兄子阑。如今我仍觉得子阑有些小家子气。别的师兄听我赞赏折颜时。不过也就微笑着听听而已。纵然有些意见相左的。但顾念我是最小的一个师弟。便也容我过一过嘴瘾。子阑却分外不同。总要将那嘴巴嘟得能挂个油瓶。极轻慢地从鼻子里哼一声:“啧啧啧。能好喝过师父酿的?”他说的这个师父。自然便是墨渊。

因彼时我有些不待见墨渊。便很不能容忍旁人夸他。见着子阑不以为然的模样。心头火刷刷刷地往上冒。心中暗暗拿定一个主意。次回一定想个办法。让他当着所有师兄的面承认墨渊造的酒没有折颜造的好喝。墨渊不济。墨渊十分不济。

我想的这个办法是个很质朴的办法。不过去昆仑虚的酒窖里偷拿一壶墨渊酿的酒。令折颜有个参考。好做一壶好过它百倍千倍的。回转带给子阑。叫他折服。昆仑虚的酒窖管得不严。我十分轻松便拿到一壶。毕竟做的事是个偷偷摸摸的事。便不好意思从正门走。打算从后山的桃花林绕一绕。绕下山再腾云奔去折颜府上。绕进桃花林时。却不仔细迷了路。累了半日也没走得出去。口却有些渴了。因身上只带得一壶墨渊酿的酒。我便取出来解渴。

一口喝下去。我有些懵。只一小嘬罢了。香气却砰然满嘴地散开。稍稍一些灼辣滑进喉头。折颜的技艺。再提升些。便是这个火候了。

墨渊竟果然有这样一手好本事。一个小白脸怎能有这样一手好本事。

我悲愤得很。满腔郁结。手上的酒即便送给折颜也断断再没什么用。我悲了一会儿。干脆咕噜咕噜将一壶酒喝得个干净。

哪里晓得这酒初初喝着虽不呛人。后劲却大得很。我头晕眼花地靠了会儿桃花树。不多时便睡着了。

醒的时候。与往日有些不同。既不是自然地睡醒转来。也不是被大师兄几声梆子催醒转来。却是被一盆拨凉拨凉的冷水。泼醒转来。

泼水的人想来是个有经验的。方位和力道掌握得很稳。只一盆水。便泼得我睡梦中一个激灵。

正是初春的化雪天。那水想必是方化的雪水。透湿的衣裳裹在身上。不过喝口茶的时间。便逼得我打出一个又响亮又刁钻的喷嚏。

捧着茶碗坐在一把乌木椅上的女子。确然也便只喝了一口茶水。便将手中物搁下了。只漫不经心地凉凉看着我。她两旁各排了两个侍女。头上都梳的是南瓜模样的发髻。

在我将将拜入师门的那日。便得了大师兄一个嘱咐。叫我千万不能招惹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即便是对方无牙在先。身为昆仑虚的弟子。也须得礼让三分。因这些梳着南瓜发髻的。又常常来昆仑虚游逛的。十有□皆是瑶光上神的仙婢。这位瑶光上神是个闲时温婉战时刚猛的女神。一直思慕着我们的师父墨渊上神。近些年单相思得特别厉害。便干脆将仙邸搬来了临近昆仑虚的山头。隔个几日就着婢女来昆仑虚挑衅滋事。想将墨渊激得同她战一场。看看她的本事。便好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与她永为仙侣。她这个算盘打得很不错。但墨渊却仿佛并不大当一回事。只嘱咐了门下弟子来者是客。能担待便多担待些。

面前这几个侍女的南瓜发髻提点了我。令我弹指一挥间便看透他们的身份。坐在乌木椅子上喝茶的这个。保不住正是单相思墨渊的瑶光上神。

她趁着我醉酒将我绑来这里。大约是想一尝夙愿。激得墨渊同她打一场。好在这一场打斗里与墨渊惺惺相惜。继而暗生情愫。继而你猜我我猜你。继而真相大白郎有情妾有意。继而琴瑟和谐双宿双飞。

却连累我成这一颗垫背的石头子。我觉得无辜得很。委屈得很。

右旁的一个侍女很有派头地咳了一咳。领受了她主子的一个眼神。立时调整出训人的姿态来。中气十足喝一声道:“昆仑虚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清洁神圣地。你这一身媚气的公狐狸。却是怎么混进去勾引墨渊上神的?”

我懵了一懵。升调啊了一声。

她瞪我一眼续道:“你瞧你的眼长得。眉长得。嘴巴长得。烟火气重得。自收了你做徒弟。墨渊上神便镇日里悉心呵护。”瑶光上神脸色有些不善。那侍女立时改口道:“便有些荒废仙道。我家上神念着同是仙僚一场。不忍生见着墨渊上神误入歧途。不得不施以援手。”缓了一缓又道:“虽则你犯下如此大错。我家上神却自来慈悲。你便随着我家上神做一个座前童子。悉心修行。也消一消你的顽兴尘心。还不快快跪谢我家上神的恩情。”

我呆呆将他们望着。完全不能明白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想了半天。却觉着自己自来昆仑虚。除了背地里暗暗偷了壶酒以外。一直活得中规又中矩。若还要寻我犯了什么错。便只有开初走了关系才拜得这个师门。

我理直气壮得很。分外热血道:“我没对师父怎么。师父待我好些是因为得了故人嘱咐。怜悯我身世凄惨。你把我抓来这里。还泼我的水。师父一根指头都比你好百倍千倍。我才不当你座前的童子。”

瑶光上神猛拍了一回桌子。气得哆嗦道:“如此冥顽不灵。将他拉去水牢先关三日。”

如今想来。那时瑶光正被妒火烧红了眼。虽是个误会。我一个小孩子却年轻气盛地忒不会说话。生生将一个尚且可以扭转的误会打上一个死结。后来两日吃的苦头。也着实活该。

瑶光上神府上的水牢。比一般的水牢得趣许多。起初只是齐腰深的水。将一个活人投下去。那水便慢慢由腰而上。渐至没顶。虽则没顶。却也淹不死人。只叫你时时领受窒息的痛苦。若一直这么窒息。兴许窒着窒着也就习惯了。但窒个半时辰。水却又慢慢退去。叫你喘一口气。再从头来。

我因游手好闲了很多年。使出吃奶的气力来。也全敌不过一位上神。反抗不能。只有挨宰的份。

墨渊找来时。我已被折腾得生生去了半条命。

即便去了半条命。到底是生机蓬勃的少年人。迷糊里也还记得墨渊沉着脸一掌震开牢门上的玄铁锁链。火光四溅中将我从水里捞出来。外袍一裹抱在怀里。冷嗖嗖与脸色苍白的瑶光道:“二月十七。苍梧之巅。这笔帐我们好好清算。”

瑶光凄然道:“我的确想与你较量一场。却不是这样的情景。也不是…”

我尚且没将她那句话听完整。便被墨渊抱着大步离开了。门口碰着大师兄。要伸手来接我。师父没给。就这么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