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里我不容许你们生事、到道上混去,就是要把漂城的情况搞明白。我虽然比你们读的书多——不,老四读的应该比我多,但是我也从没有到过像漂城这种大地方来。我要清楚了解这个地方。我要了解这个城市为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人到来,积累了这么多财富。我要了解『屠房』为什么能够雄霸这地方。我要了解已是京都第一大势力的『丰义隆』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我们的第一步绝不能走错。就像下棋,假如不能在下第一着时便心存胜出全局的意念、计划,这局棋便注定要败。老四,对吗?」

齐楚点点头。

「现在是我们开始的时候了!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先在这里说:过去我们结义六兄弟,我虽是老大,但大家总算平辈相交,除了不许你们生事以外,我也从来没有对你们下过什么命令。」

于润生扫视他的五个结义兄弟。

「但是由现在开始,我们每走一步都是生死关头。走错就只有死。也没有回头路。所以我要求从今天开始,你们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行事。也就是说,请你们都把生命和前途交托在我于润生手上。可以吗?」

「不必再说了,老大。」狄斌站起来,指指自己的胸膛。「你忘记了,我们每个都喝过那滴了血的高粱酒,身体里都已流着彼此的血吗?」

「太痛快了!」龙拜把空的酒瓶往地上掷碎。「老大,我龙老二的命是你的!」

于润生看着葛元升。葛元升摸摸腰间的灰布包示意。三年前他把「杀草」交到于润生手上时,其实已回答了三年后今天于润生的话。

而齐楚和镰首早就欠了于润生一条命。

「太好了。」于润生的眼睛又再次闪耀那种异采。「现在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又取出另一张地图。

齐楚一眼认出了。那是鸡围的街道图。

◇◇◇◇

庞文英带同他手下的「四大门生」,一行五骑奔出漂城最狭小的西门,离城前赴十多里外的岱镇。

此路上「屠房」布设了监察的哨站,「四大门生」特别提高警觉。不过五匹骏马的脚程甚速,「屠房」要阻截追击并非易事。

庞文英此行,是与岱镇一名盐商交涉,解释盐货何以迟迟运送不出;另外他也为了即将在漂城发生的事件而制造藉口。他知道那事件发生后,漂城知事查嵩一定马上召见他,到时他可以推托不在城内,没能管束住部下的行为。当然查嵩不会相信,但这藉口可以作为双方谈判时的缓冲。

庞文英原本不打算出城,但昨天看到了花雀五在「江湖楼」的表现时,还是决定亲身会见这个颇有势力的盐商。

他摇头叹息。义子的交涉手腕比他预期还要差劲。

「于润生……」庞文英默想:这个姓于的,昨日在气势上简直完全压倒了江五……这种人竟在破石里隐藏了一年之久?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兵辰……」庞文英向左侧一骑上背负双剑的沈兵辰问:「你认为那个姓于的小子怎么样?」

长发披肩、脸容冷峻的沈兵辰默想了一会。

「庞爷,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是……天还吗?」

「嗯……是大哥。」

「有人!」在最前头开路的卓晓阳突然呼叫。五骑加速奔过一大段方才勒止。

庞文英回头,看见后面道旁伫立着一条人影,牵着一匹骡子。

「四大门生」目露杀机。

「是他。」庞文英挥手止住四人,独自策骑缓缓接近站在那儿的于润生。

「庞祭酒。」于润生拱手。「明日早上,赏光到岱镇的『兴云馆』一道品茗吗?」他挥起鞭子,指往岱镇的方向。

庞文英笑了。

——没有看错人……

「这城西一路上有不少『屠房』的人,你来得了吗?」

于润生轻抚牵着的骡子,傲然点头。

庞文英呆住了。他看见了于润生双眼如红焰般燃烧。

——不错,就是这种眼神。我在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见过……

于润生牵骡转身步去。

◇◇◇◇

冰凉的清水迎头泼洒。水滴游走在镰首的健肌上,光滑黝黑的皮肤发着光。他猛力摇头,湿湿的长发像狮鬃挥舞,水珠散射。

镰首双手从额前把湿发拨向后头,露出额顶上的镰刀状疤记。

他就这样浑身赤裸而湿漉地走回木房里。只有狄斌一人正在收拾床铺。

「来,白豆,很久没有替我梳发了。」

狄斌回头,心脏突地乱跳。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镰首的下体。镰首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坐在一张木椅上。

「好的,五哥。」狄斌打开木橱,找出一把已有数齿断缺的牛骨梳子,又从壁上拿来一条干布巾,走到镰首身后。

狄斌衔着梳子,张开干布,轻柔地把镰首的湿发擦干。

恬静的下午,阳光很是温柔。只有布帛噗噗拍压在发上的细音。

发丝渐干,恢复了如水流般的层次。狄斌放下已湿的布巾,用梳子把镰首的长发缓缓理顺。

对狄斌来说这是愉快的工作。他的指头偶尔接触到镰首肩颈的皮肤时,手指像被电殛般发麻。

镰首肩背处有许多创疤。狄斌认得有两道是龙拜的箭矢造成的。他凝视着,目光充满了怜惜……

「二哥他们呢?」镰首问。

「他跟三哥去拿东西了。『丰义隆』那边的人准备了许多上好的『家伙』。四哥到鸡围去看看『那儿』的环境。」

狄斌找来一根赤红的幼绳,把镰首的长发束在后头。

「行了……」狄斌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斗争……

镰首回过头来。

「谢。」

狄斌蓦然发现,镰首的眼神和微笑中带着谅解的意味。

◇◇◇◇

油灯熄灭了。齐楚默默躺在黑暗中,双眼瞧向窗外。

「老四,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于润生的声音。「他们都睡了。你也睡吧。明早便要出动了。」

「我在检查一下,这次的计划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要再点灯吗?」

「不用了。」齐楚的视线没有改变,甚至在与于润生交谈之时,脑里原有的思路也未受干扰。自小学棋后他已惯于一心多用。鸡围那段街道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刻印在他记忆中,已无需再多看地图一眼。

「老四,我们这次有多大把握?」

齐楚在黑暗中的表情忽然像喉间鲠了刺一般,俊秀的脸血色全退,双眼瞪得大大,满额都是冰冷的汗水。

「……九成。」齐楚的声音像呻吟。「就像下棋,变化太大,没有事情是十足把握的……」他的脸色瞬间又恢复正常。「老大,你那方面呢?」

「放心。」于润生微笑。「假如我说有十足的把握,你相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相信。」

◇◇◇◇

齐楚感觉眼皮像铅块般坠下来,意识渐渐沉进了梦乡……

梦把他带回那条不属于他的大街上……就像一个月前那个雨夜一样,没有任何声音能进入他的耳朵。那个令他呆呆站立远观的女人……

他想,那是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出现的婀娜身影,不应在那种地方闪动的稚气眼睛,不应在那种地方咏唱的深红唇瓣……

仲春时节那个夜里,带着丝丝阴气的雨水洒落他的瘦肩,流进他的衣领……衣内与衣外的雨水融合了,他却相信那是冷汗——因为初次看见她而流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从那一刻已完了。他的人生将为她的微笑燃成灰烬。但他却距离她多么遥远。因为那是一条不属于他的大街……

这是多清晰却又稀薄的感觉,水似的教人沉溺、窒息……而他只是第一次看见她……

他没有跟任何一个兄弟说。他知道连于润生也救不了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了。转变出现了……只要这次打开成功之门,他将拥有权力。

拥有接近她的权力。

◇◇◇◇

吃骨头(古士俊)轻轻掀起了被褥,推开依偎在身旁的三姨太,梦游般拖着脚步找衣服穿。昨夜似乎喝得太多了。

他穿上役头的制服后,全身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在漂城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动任何役头的一根头发。

他离开卧房,穿过围着朱红木栏的长廊。这所位于桐台南区的豪宅,以他当役头那份微薄薪饷,干二百年也买不了。

在前院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后,吃骨头忽又想起两天前横死的癞皮大贵。

他记得大贵死前那个下午,在北临街市肆发生的事,却怎也没法想起那几个腥冷儿的脸孔。只记得一个家伙长着显眼的红头发。

——是不是该把那件事告诉黑狗八爷?

算了。大贵不过一个混混的小头目而已。

他又想着近日漂城内的情势。他认为「丰义隆」大势已去,庞文英英雄迟暮,花雀五又不思进取,明日始终是「屠房」的天下。「丰义隆」现在不过藉着在首都朝廷的影响力立足而已。

何况「屠房」和他都是本城人,他跟黑狗八爷交情又好,更曾面见过朱老总两次。既要「靠边站」,当然是靠向稳当又熟悉那一边吧?

不过他也很感谢这几年来「丰义隆」进来漂城掀起的风雨,让他又赚了不少……

癞皮大贵断头的幻象再次出现他眼前。他咒诅这不祥的兆象。

「操他的大贵……」

是回巡检房的时候了。不知是不是昨夜的酒精残留在胃里的关系,他不觉得饿。回去再吃早点吧。

他扶正了官帽,步出大宅正门。五个部下差役早就在门外等候。

令吃骨头意外的是雷义那家伙也在。这笨小子。为了擒贼而受伤已是蠢得可以,又放弃几天的休假带伤回来。

雷义只远远站在门前道路旁。另外四个差役则陪笑着凑近来。

「古爷,早啊!」

吃骨头只点点头,带着四人步下宅前石阶。

「古爷,前几天我抓的那干贼匪,你给放了吗?」雷义走近来问,站姿保持了下属对上司的恭谨,但脸容却是冷冰冰。

「我要放什么人,你管不着。」吃骨头连瞧也没瞧雷义一眼。「怎么啦?不服气吗?」

「没什么。」雷义毫无动容。「只不过早知如此,我就当场把他们打成残废,免得又抓又放的,挺费工夫。」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差役戟指向雷义。

吃骨头挥手止住。他知道雷义的硬功夫。将来加紧对付「丰义隆」时免不了要打一些硬仗,到时总要借助这个莽夫。这是吃骨头一直容忍这个刚直差役的原因。

「我今早要到鸡围去巡视,你也来吗?」吃骨头看着雷义的目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欣赏。

雷义摇摇头。「我还在查那几宗案子。」

「随便你吧。」吃骨头一向并不怎么管束雷义——只要他没有作出任何损害吃骨头利益的事情。

雷义连道别也没有,便转身离开了。

◇◇◇◇

刀光寒气跃然。一抹碧华在两尺刃身上流漾。

葛元升的眼瞳里奔腾着汹涌战志。体内的杀性与戾气膨涨至顶点,从全身的毛孔流溢出来,充塞这座荒废的庙宇里,甚至好像要从庙顶的破洞涌出。

压抑了三年的杀伐之气,被癞皮大贵的鲜血解破了封印。胸中仿佛燃烧着熊熊蓝焰,煮沸了浑身的血液。鼻孔也呼出了蒸气。

这就是「魔道」吧,他想。从前老迈的父亲授刀时谆谆教诲戒忌的所谓「走火入魔」。他想起父亲临终把「杀草」交给他时那恐惧的眼神。

——你唤它魔道便是魔道吧。阻我者纵使是魔神仙佛,必杀无赦!

葛元升这样在心中呐喊。

破庙壁孔透进管状的阳光,千亿微尘在光束内浮游无定。

◇◇◇◇

同时狄斌正藏在破庙二十多码之外,城北鸡围临近城墙的一条阴郁肮脏的窄巷中。

矮小的他躲在一堆霉烂瓜菜与破篓筐之间。白皙的皮肤沾满秽物。

一柄腰刀的刃部裹在破布里。短小的指头紧握刀柄,掌背青筋突露。

他很紧张。不是因为缺乏信心,也不是因为鸡围是「屠房」的势力范围。

是因为他正热切渴望目标出现眼前。

他的呼吸异常粗浊。像是老虎鼻腔发出的低啸。他感受着身体每寸肌肉的弹力与敏感度。每个关节的活动都畅顺无阻,自然一如狂奔的猛兽。是的。此刻静止蹲伏的他,灵魂却在奔驰。丈与里飞快掠过。前方的空气沿身体两侧急激磨擦,所产生的热量不断积聚,血气翻涌在喉间,在胯下、在足趾、在手腕、在眼皮、在耳孔……

◇◇◇◇

吃骨头领着十四名差役步出了位于漂城西南的巡检房,恰好与大牢管事田又青碰个正着。吃骨头嘻笑,拍拍田又青的胖肩,彼此虚假地对应寒暄一番,便道了别。

吃骨头一行十五人掠过田又青痴肥的身躯,走上善南街,经过于润生工作的药店,左转进入仍未睡醒的安东大街,直往北行。

◇◇◇◇

齐楚急促在窄巷间穿插,抄捷径赶向鸡围。他刚才已看见吃骨头离开衙门,沿安东大街北走向鸡围。他带的部下数目比预期中要多。

根据「丰义隆」提供的情报,鸡围北区几家私娼窑子都欠下吃骨头的抽红。今天是归还的日子。他爱早起。他晚上从不踏入鸡围或破石里半步。

齐楚跃过一堵残败的矮墙,窜进了鸡围。

◇◇◇◇

同时吃骨头等十五人步至安东大街中段。

◇◇◇◇

齐楚在鸡围迷宫般的巷道内走过。凭着脑里那幅清晰的地图,他走到一条狭长而寂静的荒巷,站在一所破败木屋前。

他左右察看。没有人影。他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齐楚推开腐朽的木门。一股霉臭从门缝里的黑暗空间溢出。

齐楚伸颈往门内探视,视线正好与黑暗中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相对。

齐楚虽然知道屋里是谁,但仍禁不住一阵悚然。

「老五……快来了。」

◇◇◇◇

吃骨头走到安东大街北端尽头,鸡围的南门入口就在面前。他视察一下鸡园外,随即往后面部下招手。

「进去。」

他很安心。鸡围是「屠房」的领土。从来没有「屠房」以外的人敢在里面生事。连「丰义隆」也不敢。

◇◇◇◇

鸡围是「屠房」除安东大街外的重要根据地。虽然是同样幽暗而充满罪恶的贫民窟,但始终比破石里富裕。

鸡围内藏着许多私娼窑子与赌窟,其中「屠房」直接经营的占三分之一。它们提供了各种刺激新鲜的赌博玩意和变态兽性的性爱服务,吸引了很多连安东大街也满足不了的人。

相形之下,破石里显得贫瘠、荒凉得多。因此破石里才会在「屠房」不屑一顾下,成为了腥冷儿的聚居地和「丰义隆」的势力范围。

进入鸡围脏乱狭隘的街巷后,差役队伍显得更轻松。他们哄闹、咒骂、打撞、破坏,任意抓取摊贩的货品。

巷内一角伏着一名街童的尸身。据说许多商店忍受不了这些惯于偷窃的流浪街童,不时暗中雇用差役在晚上悄悄把这些露宿街头的孩子宰掉……

有一家窑子欠下吃骨头最多,差不多有一百两银子。前往那儿要通过一条狭长的荒巷。巷道两旁残破的木屋已无人居住,只余下破烂的几件衣服疏落悬挂在巷里。寂静得可怕。人踪全无。这条长巷就像被神的手掌从鸡围挖空了一般。

像这种荒弃的街巷,在鸡围内日渐增加。为了扩张淫窟和赌坊,「屠房」施行暴力手段迫使居民迁往破石里。传闻朱老总有意把鸡围完全肃清,改造成继安东大街后另一片黄金地。

吃骨头等十五人二人一排,成长列步进这条窄巷。

吃骨头走在第三,前头是他下属里最精壮、经验最丰富的两名差役。

走到长巷中段,吃骨头突然感觉到一股渗入脊骨的寒气。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出现一条人影。

吃骨头心脏突跳,瞳孔扩张。然后他看清了那只是个孕妇。

巷内顿时充斥差役的脏话。孕妇听到一句「母狗」,急忙低下头来,把青色头巾拉低,抱着鼓胀的肚皮,加快脚步走过差役的行列。

孕妇畏缩地走到一旁。差役露出邪笑,眼睛紧盯她丰满的乳房。

「看前面!」吃骨头的猥笑僵硬了,眼睛瞪住前方。

前面巷口不知何时又出现另一个人。

一个强悍拔挺的赤发男人,脸色阴青。一个长状灰布包斜插在腰带上。

吃骨头的嘴巴无法合拢。他认出了这个男人那头火红的赤发。那个在北临街市肆上曾与大贵争执的腥冷儿。

吃骨头的手指伸向前方,瞄准了那个赤发男人。

他说了三个字。

「抓」

孕妇急步接近吃骨头。

「住」

孕妇抬起头。

「他」

孕妇左臂举起,宽大的衣袍袖口对准吃骨头额前。

一记机簧弹动声在袖里响起。

三寸二分长的玄黑色短箭。

箭簇刺破吃骨头眉心的皮肤,钻进了头壳骨。骨层破裂。箭簇撕裂血管,突进浓稠的脑浆。空气拨动乌黑的箭羽,加速箭杆的旋转。三角形的箭簇继续扩大创口,箭杆接着顺利地滑进骨肉与浆血。最后箭羽犹如交媾中阳具上的阴毛,没入了湿滑的洞口。

孕妇转身离去。

吃骨头的身体溃倒。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差役最快反应过来,追向孕妇,手已搭在腰间刀柄上。

「别——」

他只喊出了半个字。子音凝固在拉扁并合的双唇之间,母音滞留口腔内。另一枚玄黑短箭没入他的声带。气流从喉管的破口泄出,他一生中最后的发音尴尬而乏力。

其余十三人震住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冷箭从何而来。

只有假孕妇自己知道:仅有的两枚袖箭已射尽。

假孕妇闪身到安全距离,推开左边一所破败木屋的前门,窜身进去。

差役们此刻才清醒。十三柄腰刀同时拔出。两人当先冲向木屋,正想破门进入——

朽腐的木门自行碎破。

一柄厚重而刃面宽广的巨斧,挟着纷飞的木屑自门内横斩而出。两颗戴着差役冠帽的头颅飞升半空,血雨自颈断处狂暴喷洒。

沐浴在血雨中的十一名差役前所未有的震怖,互相推挤。

魁壮的持斧者披散长发,赤着上半身,像疯兽般自门口追扑出来,染血的巨斧再次挥舞,一名走避不及的差役被拦腰斩为两段,膏肠从断口泼跌落地上。

两截尸身与刚才飞起的两颗头颅同时落在泥地上。

余下十名差役恐惧地挤成一团,然后为了躲避持斧者而分成两批,分别往前后两边巷口逃生。

四人往前方奔去。

前面有那名赤发男人。

赤发男人冷笑。

四个差役红着眼睛,高抡腰刀,以拼命的姿态冲向赤发男人。

——一片灰布飘落。

四人喉间几乎同时出现一道幼细的红线。当身体像断根的树木般倒地后,血才开始从颈动脉喷出。

另外六名差役狂乱挥舞手上的兵刃,往后面原路奔逃。

不知从哪个窗户连环激射出两枚急劲的黑杆长箭。太阳穴。颈侧。

余下四人跨过中箭身亡的两个同伴,冲出了巷口。

一条高大的阴影投在他们顶上。

四人仓皇回首——

巨斧砍至。

四人跌步左闪,险险避过斜斩而来的斧刃,顺着跌势窜入另一条横巷。

——他们暗自为逃过这一斩而庆幸,却不知自己已被赶进了北方更寂静的地带。

持斧者在后面疾跑追赶。长发飘飞犹如奔马的鬃毛。

四名差役走过了荒巷,终于到了北城墙下。只要越过面前大堆破篓筐和霉烂的瓜菜,便可以抵达北城门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