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杀他!」狄斌站起来冷静地说。「待会逃走时可能会遇上『屠房』的拦截,就拿他当作肉盾牌!」

龙拜有点惊讶:想不到白豆的心思这样细密。看来他在战术攻略上仍潜在许多未知的才能……

「快动身吧……」龙拜催促着。「要是老三也在便好了……老四,我们走吧!」

龙拜这时才发现了齐楚怀中小语的绝艳容姿。

「噢……」龙拜一时浑忘了危机,心脏怦怦乱跳。「好美……不得了……」

齐楚仍沉醉在温香软肉抱在怀里的感觉,没有听到龙拜的惊叹声。

◇◇◇◇

「屠房」布在安东大街各处的部下纷纷涌出来看个究竟,一时间在街上聚集了三、四百人。

「听说六爷被干掉了……」

「不……不可能吧?是铁钉六爷啊!你看见了尸身吗?」

「他们都这么说……我也不太相信……」

「六爷也是人而已……可是谁有这本事?」

「天晓得……说不定又是那……躲在鸡围的恶鬼……干的!现在已到了大街来啦……而且死的是『八大屠刀手』……」

安东大街上所有赌坊、妓院、商户同时关上了大门。铁钉六爷的尸体四周围着一重又一重的人群。「屠房」的流氓四处奔走呼叫着噩耗。

差役也已赶来,可是只有四十多人,对「屠房」的人束手无策。

雷义是其中一个。在得知铁钉六爷的死讯之前,他已有不祥的预感。

现在他看着街上一个个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屠房」部下,感觉到整条安东大街渐渐被染成血红色……街上所有人也无处逃避,一一沾染了血腥……

他想起于润生的话。对的。无法避免。只有战争能结束战争。

有较高级的「屠房」头目知道,这次行动六爷、七爷和八爷都有参与。铁钉死了。阴七和黑狗在哪儿?

◇◇◇◇

「六哥……竟也……败了……」

阴七狼狈地躲在安东大街东面一条阴暗窄巷内,一动不动。他没有确定情况。难道是「丰义隆」布下的陷阱?假如是真的话,他便不能直接返「大屠房」。敌人一定在这路上截杀。

「那个……大块头……是什么……怪物……」

这时阴七听到外面大街上的鼎沸人声。有的人在惊呼、哀号。多半是「屠房」的子弟。而且过了这么久,差役也必已赶到。大街已安全了。

阴七推倒一列盛着剩菜残羹的木桶,步往安东大街的方向。

他这时忽然看见,前面阴暗处出现了一朵红色的东西。

就像一把鬼火。

「什么……东西……」

「鬼火」在黑暗的空间中飘浮,越来越接近。

阴七无声无息地用左手拔出了一柄短刀,右手则握着勒喉用的丝索,手指迅速把丝索结成圈套,抛向那团「鬼火」。

就在丝索将要套在「鬼火」上的刹那,黑暗中闪过一线极细的青白光束。「鬼火」消失。丝索只套上空气。

阴七把丝索抽回,却赫然发现已缺去一大段,显然被刚才的闪光凌空斩断。

谁也不会比「窒喉」阴七惊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根丝索有多柔韧,要多么锋利的刀刃才能砍断它。

「是……谁?……」阴七这时想起了:部下间流传那躲在鸡围里的恶鬼……

阴七不相信鬼。凡是像他杀过这么多人的人也不会相信。

但他更不能相信自己的窒喉索被凌空斩断的事实!

——在哪里?

阴七像有预感般回头。

出现在阴七眼前的,是一蓬狂乱如狮鬃的赤发,和一柄寒光熠熠、式样十分平凡的两尺短刀。

◇◇◇◇

潜逃离开了安东大街的灯光照及的范围后,狄斌才吁了一口气。

主要还是多得叶毅。惯当搬运兵的他,扛着镰首的硕大身躯,仍能跑得比龙拜快。

「小叶,换换人吧。」狄斌说着,协助叶毅把镰首卸下来,不忘探索一下镰首的脉搏。「还有很多路要走,别累坏了。」

「『老巢』不是就在前面吗?」龙拜问。

「不能回去!」狄斌断然说。「说不定那儿已露了光。而且留在城里太危险了。我们要出城去。一切等会合了老大再作打算。」

「丰义隆」在西面的城墙打穿了一个通往城外的秘穴,庞文英、花雀五和于润生都是利用它自由进出漂城。不过由于保密之故,穴洞大小仅容许一人通过,出城必须预先在外面准备接送的马匹。现在当然没有这个时间。只能用双腿跑。

于润生只把秘穴的位置告诉了齐楚和狄斌,以备紧急时使用。

齐楚无言。他因为自己导致镰首重伤而歉疚万分,同时却又无法摆脱宁小语的音容。

他已暗自决定:不管任何代价,必定要娶她为妻。

「刚才五爷杀的人,我想就是传闻中的『穿腮』铁钉六爷……」吴朝翼说。他正背负着仍然昏迷的黑狗八爷。黑狗手脚都被自己的麻绳捆着,眼睛和嘴巴也都蒙着布巾。他的身体也不轻,吴朝翼背得颇为吃力。「我们这么在大街上一闹,日后……」

「管他个臭奶奶!」龙拜气喘吁吁地骂着。「初来漂城时,实在受够了他们『屠房』的鸟气!见他一个,他妈的砍成两个半!可惜我没有带弓箭来……」

「二哥,别多说话。」狄斌回头说。「小心给黑狗那家伙听见了我们的底细——」狄斌的神情忽然肃穆起来。

一行人停止了脚步。前面是一个小巷弯角。

「好像……有点子……」吴朝翼喃喃说。

龙拜的右手搭在刀柄上。

狄斌走到镰首旁。他决心即使拼掉了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镰首。

所有人盯视着前方那黑暗的街角。

一件东西忽然从那儿滚出来。

其中一名腥冷儿唬得跳了起来,拔出了短刀。

「慢!」龙拜低喝。众人中以他眼力最锐利。这是身为神箭手的先决条件。

他看清了那件东西,是一颗长着鼠须的细小头颅。

一条高瘦的人影从前方街角现身。

狄斌看见那赤红的头发,就像在阴冷的井底仰首看见了光明。

◇◇◇◇

雅致的房间中央,放着那个表演用的巨大澡盆。宁小语赤裸浸浴在热水里,清洗身上的汗污和血渍。

蒸气氤氲间,她闭上睫毛浓密鬈长的眼睛。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短暂的梦。唯一的证据是此刻放在小几上那锭金子。

「我会再来找你。」齐楚临走时凝视着她,把金子交到她柔软的掌心里。「等我。」

她睁开眼睛。

在弥漫的蒸气里,她看见的是一具雄壮魁伟的身躯。

她把手指伸向双腿之间。

◇◇◇◇

整个漂城仿佛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在安东大街上,「屠房」百多人把「江湖楼」团团包围,仰起头不断叫嚣着所有想得出的脏话。

花雀五惶恐地躲在最高层的饭厅中。连同陆隼在内,「江湖楼」只有四十四人把守。三十多个无辜的客人也被困在楼里,被「丰义隆」的人赶成一堆躲在二楼中。

「怎……么办?」花雀五紧张地握着一柄腰刀。「他们……不会冲进来吧?义父快点派救兵来……」

「不行。」陆隼仍然镇静。「假如行子那边的人过来,立时会演成混战。何况行子那头恐怕也被堵了。现在只有等官府出手。他们不会让大街变成战场。」

其他「屠房」人马则四散到城内各处,追捕刺杀铁钉六爷的凶手。有的则闯进了破石里。「丰义隆」在毫无准备下,几个场子都被掀了。也有五个腥冷儿被不问情由地当场砍死。

在正中路的「丰义隆漂城分行」,庞文英也没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四大门生」和文四喜应变甚速,召唤了三百多人在行子内外戒备。「屠房」的人一个个红着眼,远远包围监视着分行。然而没有上级的号令,他们不敢对「丰义隆」总部发动攻击。

漂城知事查嵩原本在宅邸大开酒宴,这时已怒气冲冲地赶回知事府,听取总巡检滕翊的报告。

「他妈的庞老头!」查嵩愤怒之下把一块玉纸镇摔碎在地上。「这个烂摊子要如何收拾?」

「无论如何要压制着『屠房』的人。」滕翊诚惶诚恐地说。「看来可能要出动守城军……」

查嵩盘算着:绝不能让「丰义隆漂城分行」就此倒下。假如庞文英人头不保,不单会惹怒何太师,首都「丰义隆」总行更可能大举前来报复,其时只会引起更大的一场战争。

守城军是漂城最强大的武装力量,要压倒「屠房」的人不难。可是查嵩又害怕,一旦动用军队,势必引起朝廷注意,大大危害了自己的仕途……

同时,在安东大街上,「屠房」的人终于发现了阴七的无头尸身。

「七爷也死了!」

这句话就像燃点了炸药桶上的药引。包围在「江湖楼」外的「屠房」部下开始冲击大门。

「为六爷跟七爷报仇!杀光那些北佬!」

蝗群般的石块把「江湖楼」低层的纸窗全砸破了。一腿接一腿踢在前后木门上。

「住手!」役头徐琪和黄铎带着近百名差役奔过来,手上都拿着腰刀和木棒。「住手!住手!全部给我散去!」徐琪叫喊得喉咙也哑了。

包围「江湖楼」的人数已增至两百多人。他们仗恃人多,没有理会差役的制止。其中有的头目比较清醒,知道如此闹下去势必跟差役动手,也高呼部下住手。然而复仇的火焰一时间难以浇熄。

花雀五在楼内听见下面的冲击声音,露出绝望的眼神。

——想不到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我不甘心!一定是于润生搞的鬼!是他故意的!要借「屠房」的手干掉我!

陆隼也没有再说话。他解下腰间的铁链。他只希望能多取几个敌人的性命陪葬。

另外五名役头这时刚好赶来了大街。他们带着的部下有三百多人,其中约一百人更是巡检房的精锐,有的挽着弓箭,有的骑着马提起长枪。

这个阵容终于慑住了「屠房」的人。可是他们仍不肯撤退,远远跟差役对峙着。

「再不散开,把你们统统抓进大牢里!」黄铎呼喊。

「大牢」这两个字生效了。流氓中有一半都进过牢。那是一处你去过一次便宁可死也不愿再进去的地方。「屠房」人马渐渐往后退了。

「你奶奶的狗爪子!」人群仍在喝骂。有的把衣襟掰开了,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呀!有种的拿箭矢射我嘛!操你妈的屄!没种的臭狗爪子!回家喝你爷爷的洗脚水吧!」

站在差役队伍间的雷义知道不会开打了。流氓的话越是骂得凶,心里就越毛。

突然间连骂声也静下来了。「屠房」的人有秩序地一个个转身步去。

不只如此,就连包围在「丰义隆漂城分行」外的和正在破石里里寻衅的「屠房」部下,也全部撤退了。

他们全都朝着安东大街北端走。

雷义知道,这是直接自「大屠房」下达的命令。

◇◇◇◇

于润生坐在农庄的仓库里——他每一次与李兰欢好的那个地方——埋首于双掌之间。

「老大,你……恼我吗?」齐楚坐在他对面,满怀歉疚地问。

「不。我只是要把事情想清楚。」

于润生并没有感到愤怒。他只是有点吃惊。

于润生了解自己的才能,也清楚自己的欲望。然而这是不足够的。世上没有事情能够完全控制。宿命却每一次都刚好把他推往他想前进的方向。对于从不倚仗幸运的于润生来说,这种情况总是令他惊异。

第一次是在刺杀万群立那一天。他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两个能独当一面的好伙伴:葛元升和龙拜。然后齐楚和狄斌也渐渐展露出他们的潜能。他的野心取得了根基。

于润生想到了一个解释:好的领袖自然能够吸引好的人材。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可是第二次于润生却无法解释了。那是与镰首的相遇。

直到现在于润生仍感觉对镰首的了解太少。于润生一向认为要了解一个人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知道那个人的欲望,就能了解他心里所想最重要的一切。可是镰首例外。他几乎是个没有欲望的人。他唯一表现出的强烈欲望就是想寻回自己的过去。然而那是完全与他人无关的欲望,也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满足的欲望。在于润生眼中,镰首就像是不可知的生物,同时也是一股贵重的力量。镰首的肉体本身就是能量。

第三次是葛元升杀死癞皮大贵。于润生相信这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并不特别觉得惊讶,即使没有这次事件,他们六个人的才能也终会被发掘出来。

现在是第四次。于润生正在全速向前奔跑时,宿命又在他背后大力推了一把。一夜之间,他们击杀了「屠刀手」中的两人,又生擒其一。虽然这次事件一下子打断了他许多的计划,但他早已具有随时修正更改原有策略的准备。能够自己制造契机当然是一种特殊的才干;但是当契机就在面前,能够把它作最大限度的利用,取得最多的利益,那才是真正决定成败的才能。

「老四,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于润生终于把手掌从脸庞移开。「『屠房』本身就有个缺口。」

齐楚想起来了。「那是……?」

「是老俞伯大爷。」于润生说。「『八大屠刀手』之首。他与朱老总之间的关系……『屠房』表面看来是铁板一块。可是它本身的组织就有这个缺陷:一个是『老总』,一个是『大爷』。老俞伯跟其他『屠刀手』是拜把子兄弟,关系当然紧密。他却又位居朱老总之下……」

齐楚明白了。「可是现在『屠房』大敌当前,他们不会笨得在这个时候内斗吧?」

「有办法的。」于润生接着说的话,齐楚在许多年后才了解它的真正意义。

「一句谎言的力量,胜于十万大军。」

齐楚在反复咀嚼这句话。

于润生又补充说:「这事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庞文英的胸襟,好了,叫老二把黑狗带过去那边的农舍吧。记着,不要解开他眼上的布巾。不要让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齐楚点头,转身离开。

「老四……那个女人一定很美吧?」

齐楚回头,整张脸都红透了。

「老大,对不起……」齐楚突然跪了下来。「老五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我……」

「老五……」这是于润生唯一担心的事。镰首受的伤很重。假若不是把大半精力都用于击杀铁钉六爷,他本应能轻松对付「屠房」的喽啰。「八大屠刀手」的铁氏兄弟果然货真价实。

镰首要是死了……于润生不再想下去。他从来不去想超乎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

◇◇◇◇

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再渗出血来。镰首的呼吸急促而浅,带着镰刀状黑疤的额头热得似在燃烧。

狄斌默默看着李兰照料镰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李兰,立刻便明白于老大为何选择了这个女人。她的容貌很平凡,但只要细心观察,可以看见内里蕴藏着一种能镇定人心的奇妙力量。

狄斌想说话,却又不知要如何称呼李兰。

李兰看了他一眼,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伤口都不在要命的地方。」李兰说着,把沾满鲜血的布帛解下,重新涂上刀创药。「可是失血太多……希望伤口全止血吧。幸好这里有的是药。」

「谢谢。」狄斌走过去,凝视镰首昏睡中的脸。

「润生常常跟我提起你们。」李兰说。「他很少跟我说……城里的事儿,可是一提起你们这些结义兄弟,就说得格外起劲儿。」

能够从李兰口中听到这些话,狄斌很是感动。

「他说,你跟五哥的感情最好。果然没错。」

狄斌红着脸。「我跟五哥初次遇见时,他把我打得就像他现在这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很奇怪吧?」

「也许这就是缘……看见五哥现在这模样,我……我有点害怕……」李兰替镰首包扎的手指颤抖起来。

狄斌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不用怕。我就是拼掉性命也会保护老大。我的命早就是他的。」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李兰看着狄斌。「命始终也是自己的。」

狄斌呆住了。他想起镰首常常问的那三个字:为什么?

也许李兰说的话是对的,狄斌这样想。可是他也深信自己没有错。同生共死的誓言是用鲜血写下的。

——要是五哥死了……我也不愿意活。不!要等报了仇以后。首先是黑狗。把他活埋在五哥的棺材底下……

——还有「八大屠刀手」,还有「屠房」……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

布巾被于润生解开后,黑狗惶然扫视四周的环境。

由于光线不强,黑狗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废弃的农舍四边窗户都紧闭着;透过屋顶的破隙可以看见一线明澄的夜空;只有一盏油灯在屋内亮着。

黑狗接着端详面前于润生陌生的脸。

「你……是谁?」黑狗呼息有点困难。右边两根肋骨被镰首的肘尖打断了,就是这股剧痛令他昏迷。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黑狗八爷。那便足够了。」于润生静静地坐在油灯前。灯光投在他背后,黑狗只能约略瞧见他的轮廓和身形。

「别多说了。要杀便动手吧。『丰义隆』也算是个大帮会吧?要是还存一点江湖道义,少折磨好汉。我不会吐露半个字。」

「『丰义隆』?」于润生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不说话才是最有效的谎话:把想象的空间留给对方。

黑狗果然迷惑起来。

——这家伙分明是腥冷儿。可是难道他不属于「丰义隆」吗?那么又是谁指使他们杀人?……

「我想跟八爷谈谈生意。」于润生待黑狗想了好一会后才再说。「我跟我兄弟干的都只是生意。可是这钱不容易赚,而且只能赚一次……以后便要离开漂城这花花世界,太可惜了……」

黑狗没有发问,也没有回答。他仍然在思索于润生的底蕴。

——是谁?听他说的,是有人雇用他们来刺杀我们……难道「万年春」是一个陷阱?不是我们去狩猎他们,而是他们在伏击我们?除了「丰义隆」,还有谁要置「八大屠刀手」于死地?……

「这生意既然只能作一次,当然赚得越多越好。这次我们把六爷、七爷干掉了,『屠房』的人当然都想把我们碎尸万段。可是我知道八爷你跟老俞伯大爷都是生意人。只要有赚的,一点私怨算不了什么。」

黑狗这才知道连阴七也被杀了。这确是非同小可。这伙人的幕后雇主想把「八大屠刀手」都宰了吗?是谁?难道是……

「我可以给双倍。」黑狗说。「可是我要知道『买』你们的人是谁。」

「说了出来,买卖便作不成了。」于润生神秘地微笑。「但是我们可以为你干掉『他』。一百万两银子。先付一半才动手。」

黑狗笑了。「一百万?太贪心了吧?」

「杀这个人,一百万只能算是便宜。」

黑狗心头一震。

——真的是他吗?……

「八爷不必立刻答复。我自会派人再联络你……跟老俞伯大爷。」于润生拾起地上的布巾。「现在八爷可以走了。我派人把你安全送回城。」

于润生把布巾绑在黑狗的眼睛上。当再次陷入黑暗时,黑狗在想着许多疑问:

——真的是朱老总吗?

——没道理……「丰义隆」在旁虎视眈眈……可是这不是更出人意表吗?而且可以借「丰义隆」作掩饰……难怪我们的举动,都给这伙腥冷儿清楚知道……难道他……知道了?

事实上老俞伯跟吹风三爷、阴七、黑狗早已存有推翻朱牙之心。其余的「屠刀手」,老二「拆骨」阿桑是朱老总的近卫心腹;铁氏三兄弟则权力欲不强,甘愿离城居住。

老俞伯一党的野心,因为强敌「丰义隆」来临而暂时被压抑了。黑狗一直深信朱牙对他们的计划绝不知情。可是现在他动摇了。世上并没有绝对的秘密……也可能朱牙并不知情,只是凭着本能察觉出叛变的危险……

黑狗越是思索,脑海里越是多疑问。他渴望快快回到漂城,找老俞伯详谈。

而这正是于润生希望的结果。

◇◇◇◇

在知事府里,查嵩作出镇静的表情,面对一双饥饿的眼睛。

他知道:就是这种饥饿、永不满足的胃口。黑道人物赖以求生的本能。

这个人身材的痴肥程度超过大牢管事田又青,几乎把大椅的椅把都逼得断裂。脸庞长着浓密的胡须,容貌是胖子典型的祥和长相。

只看一眼,谁也没法把他和当年那个亲手虐杀敌对帮主一家二十九口、把尸肉当作猪肉卖到市场的狠角色联想起来。

「朱老总,怎么把多年来的规矩给坏了?」查嵩捋着长须,装起不大自然的笑容。

天气虽已转冷,朱牙额上仍然渗着汗珠。他天生的汗分泌就比常人多,不是因为紧张而流汗。

「坏了规矩的是『丰义隆』的人。『万年春』可算是我们的半个地方,我们怎会主动在那儿闹事!」朱牙抹去额上的汗水,拿起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清水。他从不喝清水以外的任何东西——自从有一次被仇家在酒里下毒之后。

突然间朱牙的脸变得涨红,把手中水杯重重放在几上。「就是『丰义隆』雇的腥冷儿,把我们的老六、老七干了!」朱牙的胖脸肌肉全绷紧着,化为青黑色的恶鬼般。下一刻,那张脸又再变化,恢复了和气的微笑。

「这次安东大街都闹翻了,查知事要如何收拾这局面?」

查嵩对于朱牙那张刹那间翻脸无情的面,既惊异又有点惧怕。

「朱老总有何高见?」

朱牙转动一下坐姿,大椅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压逼声音。

「一天有『丰义隆』在,漂城永无宁日。我们『屠房』跟查大人的收入都要大大减少了……」

查嵩干咳了一声。他最忌讳被人提及他贪污渎职的事。

「朱老总要明白,『丰义隆』是朝廷底下的第一大帮会。就是把它的『漂城分行』拔掉了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看,朱老总还是想想办法,跟对方和解吧……这盐运的事情要是解决了,大家都有好处……」

「呸!我不管那些北佬在京都有多大的能耐,到了漂城就是到了我们的手掌心!就是韩亮亲自到来,我不相信我的屠刀砍不着他!」

查嵩默然。他早知道这一套说服不了朱牙。朱牙要是惧怕比自己力量更强的敌人,今天也不会坐上这个位置。

「现在就是要和谈也太晚了。这血仇结下了,我这老总也压不住。而且铁钉的两个亲哥哥快要回来了。」

查嵩打了一个冷颤。「是四爷跟五爷吗?天啊……」

查嵩似乎预见了:整条漂河也染成了血红色……

瞧着朱牙的肥胖背影离去时,查嵩在盘算:现在要保持黑道的平衡已不可能了。大战即将来临。漂城太小了,只能容纳一个胜利者。到底应该倾向「屠房」还是「丰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