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安通侯」陆英风能够造访的就只有这些低级的旧将。从前的许多强将亲随,全都连升了几个军阶——这是统治者巩固军权笼络人心的惯常手段。他们在战后从没有探访过陆英风一次。

这三年多来,陆英风唯一出席过的公开场合是一位王爷的寿宴。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一个出席者跟他说过一句话。

陆英风那时只有一个感觉:

——我在他们眼中已是个死人。

「你们两个还是为自己的官途打算一下吧。」那次宴会后陆英风向霍迁和管尝说。「不要留在我这个等待老死的人身旁。」

可是他们至今仍没有走。

陆英风有时在想:假如当年自己死在宿敌文兆渊的手上,也许幸福得多……

府邸的大门再次打开。卢雄急奔出来,半跪在铺满落叶的街道上。

「元帅要走,为什么不吩咐末将送行呢?」卢雄的话令陆英风激动起来。他亲手把卢雄扶起来。

「末将从没有想过,有生之年竟能得元帅亲临探望,真是受宠若惊……元帅当年重用的恩德,末将没齿难忘……」

看着卢雄流泪,陆英风不禁感到深刻的悲哀。

——没想到今日的陆英风,只落得与卢雄这等人物交往的下场……

管尝花了许多唇舌,才劝得卢雄回府。继续上路时,陆英风突然说:「替我联络一下各旧部。看看还有没有像卢雄这样还记得我的人。」

管尝和霍迁眼睛一亮。

「必定还有很多。」霍迁说。

他们没有问为什么。陆英风说的话他们从来不问理由。大元帅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

◇◇◇◇

出乎老俞伯的意料,「八大屠刀手」的老四、老五还没有回来,朱老总便提早召开了核心领导层的会议。

——必定出现了什么重大变故……或许朱牙有什么把握,可以把老七的部下夺走……

议事厅入口位于五层高的「大屠房」四楼,实际上大厅占据了四、五两层高的空间。厅首是一座比城里庙宇还要巨大的神坛。三尺多高的陶制神像高高被供奉在正中央:玄黑色的神像脸孔泛出诡异的反光;衣袍用丝绸缝成;右手挽着的大刀以纯金打造……一切装饰打扮都想把神像衬托成活生生的人。

神像两旁插满了黄绢制的令旗,上面以朱砂书写了无人能解的字符咒语;前面供奉着一柄已经生锈残缺的宰猪刀。它是朱牙当年创帮立道前在屠宰场所用的营生家伙,如今却成为了漂城所有「屠房」弟子膜拜的圣物。一柄曾经只是用来宰割猪肉给人吃的屠刀。

整座大神坛予人一种敬畏的神秘感。而这正是设立这座神坛的唯一目的:以恐惧的气氛、神秘的仪轨巩固帮会的权威。

一起向神坛参拜上香后,朱老总、「剥皮」老俞伯大爷、「拆骨」阿桑二爷、「戳眼」吹风三爷和「缚绳」黑狗八爷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桌上只有热茶和水果。议事厅内禁绝荤酒。即使是朱老总也不能例外。

黑狗看看坐在他正对面的阿桑。他已很久没有见过这位二哥。阿桑是朱老总的亲随护卫,并没有参予帮会的指挥工作。但他对帮会的影响力仍不可低估。

高瘦的阿桑仍是保留着西域偈剌族人传统的短发。深目高鼻的脸孔一贯的冷漠。褐色皮肤的颈项上,那道著名的浅红刀疤特别显眼。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阿桑捱了这一刀仍然能够活到现在,这道刀疤从前面喉结下方开始,至后颈近椎骨处才结束。这一刀把阿桑的颈项砍断了一半。他仍是死不了。单从这一点已可了解,阿桑是个怎么样的人。

「老四跟老五怎么还不回来?」吹风三爷首先发言。

「八大屠刀手」的铁氏三兄弟,自小拜入西山一名武师门下,各自修炼得一手硬功夫。早前其恩师重病,「挖心」铁爪四爷和「断脊」铁锤五爷前赴探病。

「只要四哥跟五哥回来,『丰义隆』就只有吃屎的份儿!」黑狗切齿说。「六哥的仇,他们必定十倍奉还!」

「这次开会,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朱牙挪动一下胖躯。「是查嵩告诉我的。」

除了阿桑外,其余三人都微微把头倾前。黑狗显得特别紧张。

「据他说,庞文英接到京都总行的命令,要全面撤出漂城。」

众人愕然。谁也想不到事情有这种变化。

「这是认输了吗?」老俞伯慢条斯理地说:「说不定其中有诈。最好还是派人跟踪看看。」

「不理那是真是假,总也是好消息!」吹风说。「城里的生意都可以恢复了。而且也可以放松城里的戒备。弟子们这几天累得要死了。」

「可是城外的守备仍要维持。」朱牙说。「他们也许是在施缓兵之计,等待从总行来的生力军。」

「要不要拦途截击,把庞文英的主力一举消灭?」消息令黑狗异常兴奋。「这是根绝后患的良机啊。」

朱牙摇摇头。「我决定不要这样做。先稳定了城里的形势要紧。」

黑狗和老俞伯迅速对视了一眼。

老俞伯在猜想朱牙不愿出兵的真正原因。

——他是怕我们乘出兵之便发动叛变吗?

——也许不是这样简单……现在「丰义隆」走了,他是否想趁这机会清理门户?……

「按兵不动也有好处。」老俞伯口中却在赞同朱牙。「趁这机会把『丰义隆』遗下的地盘都吞下来。他们即使回来也再没有立足之地。」

朱牙点点头。「就这么决定。接下来要谈的,是怎么处理老七留下的弟子……」

黑狗迅速反应。「老总,这个我已想过了。不如从七哥的弟子中提拔一个人来接掌,好吗?」

老俞伯暗自叹息。黑狗表现得太心急了。

「我也是这么想。」朱牙接着的问题却令老俞伯诧异。「你心目中有什么人选吗?」

老俞伯干咳了一声。「我知道,老七手底有一个……叫施达芳的人,很有点才干。就提拔他好吗?」

朱牙连思考一下也没有便点头。「老俞提的人选差不到哪儿。就这么做吧。」

事情太顺利,反而令老俞伯忧虑。他无法猜透朱牙打的是什么主意……

「等一等。」阿桑这时第一次开口。他的话中仍带着异族的口音。「刚才说要对『丰义隆』按兵不动,可是老四跟老五呢?他们必定急于报老六的仇。谁也阻不了他们。」

「这倒是个问题。」朱牙沉默了一会。「他们回来后,我们尽力劝他们忍耐一下吧。总有一天我们会比『丰义隆』总行还强大,那就是真正报仇的日子……」

老俞伯这时却在想:铁氏兄弟回来后,假如我支持他们马上出兵报仇,就可以轻易把他们拉到我这一边来……拥有他们就拥有一半以上的胜算……

议事厅的大铁门这时自外面响起来。

众人都知道必定是极为重大的报告,否则弟子绝不敢干扰领导层会议。

推门进内的是阴七遗下的其中一名部下,负责通信和消息刺探。

「报告老总、大爷、二爷、三爷、八爷:四爷和五爷已经回到木料场那边了!」

黑狗站了起来。「他们为什么不立刻进城?」

「四爷和五爷在准备奠祭的用品。其余的我不知道。」

——奠祭品?城里不是多着吗?

「通知老四和老五。」朱牙沉着地说:「进城后马上回『大屠房』。这是命令。」

◇◇◇◇

当李兰在田畔的河沟里发现了失踪一天的骆大妈时,她感觉心脏好像要从口腔跳出来。

骆大妈日常来药田帮忙。许多男女间的秘密,都是在田里作息时骆大妈悄悄告诉李兰的。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李兰分享禁忌趣味的知己。

李兰迅速抹干了眼泪。她无声无息地在田陌上走着,没有呼叫。

——直觉告诉她:骆大妈的死亡跟于润生等人有关。

她在农舍里找着了于润生,镇定地把事情告诉他。

「带我去看看。」

看见了骆大妈残缺而浮胀的尸身,连于润生也感到震撼。自从决心走上黑道以后,于润生早就作过最坏的打算,预想了自己生命种种的结束方式。但他从没想到有这样的死法。

他俯身到河沟边,忍耐着尸臭,仔细检视骆大妈尸体上的切割刀口。

他的脑海一阵昏眩。

他想到这是谁干的。只有那个人能够做得到。

于润生却同时下了一个决定。

「找一把锹子。」于润生冷静地说。「我们把她给葬了。」

于润生的话无疑是在告诉李兰:他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他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李兰没有发问。她拾起田间的一柄锄头。

把尸体埋进土里后,于润生替李兰拨去脸上沾染的泥土,然后掏出一小锭黄金。

「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她的家人也不可以。不要让他们知道她死了。想办法把金子送给他们。」

李兰默默地把黄金接过。她知道这不足以补偿一条人命。但是没有办法。不论有金子还是没有金子,骆大妈也永远不会回来。

◇◇◇◇

在那幢他们称为「老巢」的石屋外视察了许久,又围绕着走了两次后,狄斌和葛元升才推开大门。

葛元升走在前头。他把已拔出的「杀草」藏在袖里。

当日逃出城之时,仍有四十多个部下留在「老巢」里。狄斌相信他们全都已离散了。可是终究要回来看看。狄斌也想找找看樱儿在不在。也许她已回到岱镇了。

前厅空无一人。没有人把守,证明部下已逃去了。狄斌仍记得其中十多人的住处。接下来便去找他们。

葛元升突然把「杀草」从袖口露出来,指向通往地牢的阶梯。

这时狄斌也听到了:地牢传来几个男人的喘息声。那声音中似乎带着无可言喻的邪恶。

两人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地牢很阴暗,只有一个房间透出灯光。声音就从房门传来。

葛元升断定房里最多只有四个人。静止的身躯突然贯满动能,像猫豹一般扑出,撞开了房门。

狄斌看见了房里的情景。

三个下身赤条条的男人——狄斌认出是他们的部下——包围着完全赤裸的樱儿。阳具分别塞进了她的阴道、肛门和嘴巴。她的胸腹上胶结着已半干的精液。蓬乱的湿发半掩着她稚嫩的脸。失神的眼睛凝视上方。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肉体似乎已失去知觉。

三名部下原本的剧烈抽送动作瞬间凝止了。他们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呆呆地看着握刀的葛元升。

狄斌愤怒得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杀了他们!」

◇◇◇◇

花雀五苦恼得脸上的刀疤都皱成了一团。

「漂城分行」的撤退准备已完成了十之七、八。但花雀五仍有一个难题。他私下购进而积压在行子里的大批盐货,无法随着撤退运出。他不能让义父庞文英知道有这批盐货的存在。

于润生原本答应协助他运出这批货,却发生了安东大街的血案。现在恐怕连借给于润生的钱也无法取回了。花雀五的亏损以百万两银子计。

更要命的是庞文英下令趁撤退之便清算行子的账目。购买那批盐货的钱都是亏空了公款取得的。这个秘密看来守不了多久。

花雀五想:看来不得已,还是要硬着头皮向义父讨饶了……

——那个可恨的小子……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

文四喜正好在这时候进入房间。

「掌柜,兄弟们都已预备好了。」文四善说。撤退行动由花雀五打头阵;庞文英继而率领主力出城,并且运出所有必要的东西;押后的则是「四大门生」。

「文四喜,究竟那姓于的跟你说了什么?」花雀五暴怒得脸庞也赤红。「这是怎么一回事?义父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这是庞祭酒的决定。」文四喜说谎时没有眨一下眼睛。「我只是负责把于润生的一封信交给他。我没有看过信的内容。庞祭酒也没有说。」

「你为什么不偷看一下?你知道这事情令我损失多大吗?」

「给庞祭酒的信,我想在这行子里没有人敢偷看。」

花雀五为之语塞。这是没有人能争辩的事实。

「文四喜,你看……我们能不能在义父不知情之下,把那批货弄出城去?」

文四喜断然摇摇头。「假如能够的话,货早就脱手了。我想还是把事情告诉庞祭酒吧。决战在即,庞祭酒的责罚不会太严重。」

「妈的!」花雀五猛力拍击茶几。「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教我!」

文四喜仍是没有表情。「掌柜,我去叫陆隼准备出发。」

花雀五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

文四喜在行子的马厩找着了「兀鹰」陆隼。陆隼正在仔细检查每一匹马的鞍辔是否都缚紧了,有没有破裂的地方。

共事多年,文四喜与陆隼私下却从没有谈过多少话。但文四喜十分了解这个男人的才能。因为在漂城的接连挫败,令陆隼在首都总行的风评大大下降了。文四喜知道他很不甘心。战败与他的指挥能力无关。

「掌柜说可以出发了。」文四喜说。

陆隼只是点点头,眼睛仍是没有离开马鞍。他谈话时不喜欢直视对方,不想对方盯着他缺去了一块肉的鼻头。

「马儿有多好,也要看骑士是个什么人物。」文四喜忽然又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没有人比你我更明白。」

陆隼凶厉的眼睛转过来。他杀人时倒喜欢紧盯着对方双眼不放。

「你应该了解我。我最重视的永远都是帮会的安危。」文四喜没有回避陆隼的眼神。

「过去你从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陆隼冷淡地说。「是因为跟那姓于的谈过话吗?」

文四喜感觉到了危险。但他并没有否认。

「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吧。想想京都那些正在耻笑你的人。」

这句话深深刺激了陆隼。他十四岁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那个人耻笑他。

他瞧着文四喜的背影,手掌无意识地扫抚着马鬃。

◇◇◇◇

「『丰义隆』看来是认真的。」总巡检滕翊俯首站在漂城知事查嵩面前报告。「江五的人马已经出城。接下来庞文英也开始动身。我想他会派他的『四大门生』押在最后,以防『屠房』的人追击。」

查嵩抚须沉吟。他想不透庞文英的真正意图。用了五年时间建立的地盘,就这么样轻易放弃吗?难道首都总行出了什么重大变故?要是真的话,何太师那边应该有消息传过来……

「那么……我们以后要怎样办?」滕翊谨慎地问。

「『屠房』那边要好好安抚一下,着他们不要再乱来。然后是腥冷儿。把他们这些搞鬼的家伙统统给我赶出城去。难缠的家伙就关进大牢里。总而言之,尽快令安东大街恢复旧貌。」因为安东大街血案,查嵩受到城内商贾很大的压力。跟这些人的关系搞不好,每年的税缴都会有麻烦。

「我最担心的是『屠房』的老四和老五。他们死了一个亲弟弟,不会那么容易罢手……」滕翊的额头渗出汗。他是老漂城人,铁氏三雄当年在城里翻起腥风血雨时,他仍是普通差役一名,目击过许多死在铁氏兄弟手上的尸体。

「只要把腥冷儿赶走便行了。到时候他们要找『丰义隆』或是腥冷儿报仇,都得出城。出了城就不干我们的事。」查嵩表现得很轻松。「丰义隆」撤出漂城,解决了他眼前许多难题。以后不必再苦心平衡双方形势,只须专注跟「屠房」合作便可以了。

斥退了滕翊后,查嵩心想是好好享受一下的时候了。

家仆恰好在这时进来。

「老爷,轿子已经到了。在前院里。」

查嵩的眼睛发亮了。「快把人带到前厅。」

查嵩走到房间的铜镜前,整理一下发鬓,拿一把小梳子理顺了乌黑的长须,然后小心地戴正了冠帽。

当看见坐在前厅等候的宁小语时,查嵩一贯仪表堂堂的姿势都放软了。为了顾全身分和官声,他从不涉足像「万年春」这些风月场所。他一向相信那里有的不过是大堆庸脂俗粉。他从没有想象过,这样一个女人就藏在他眼底下的安东大街里。

「查大人。」宁小语露出既惊惶又敬畏的表情,从椅子站了起来盈盈一揖。那表情令查嵩窝心极了。

查嵩干咳一声以镇定自己的心情。「不用害怕,我只是召你过来问一问话……」

「那天的事情缘由,民女实在全不知情……只知道那些流氓不知何故闯了进来,弄出了人命……」

查嵩想把宁小语的身体扶起来。小语轻巧地避过了接触。查嵩看见了她脸上泛出的红晕。稚嫩的脸。看来这些反应都是真的……

看着小语白皙的手,查嵩已经勃起了。他在想象那双小手,诱导自己硬挺的阳具进入湿暖、紧张的阴道时的情景……

——这就是令铁钉六爷丧命的女人吗?……

「你卖身多久了?」

「……半年。」细眉皱了起来。查嵩看见那副令人心痛的表情,暗中自责不应这样问。

「我看你还是不得已才……如此……你要是想离开那个地方,本官或许可以帮忙……」

「我……民女无家可归……」宁小语抬起头,向查嵩投以求助的眼神。

查嵩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端详每一个小巧完美的部分。平日的威仪完全解除了。他扫视她胸脯和腰臀时的表情,与市井流氓无异。

查嵩知道,这个女人今夜将睡在他的床上。

◇◇◇◇

齐楚神情迷惘地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从农舍窗户斜照进来。他的脸显得苍白。

镰首已渐渐在恢复了。齐楚从内疚中解脱出来,却又堕进了对宁小语的思念。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纯白色的丝帕。那一夜他偷偷把它从小语身上抽出来,慌忙地塞进自己衣服内。

丝帕洁白无瑕。没有半点绣花颜色。他把它凑到鼻子前,嗅着那淡淡的香气。那并不是胭脂水粉的气味,而是纯粹的女体芳香。他的手轻轻移动。丝帕撩过他的脸庞。他想象着那是她的发丝。

——我要娶你!

——别忘了你这句话……

齐楚无意识间解开了自己的袴带。

◇◇◇◇

漂城的西城门冒起了惊人的骚动。

为数五十多人的马队,扬起暴烈的沙雾,冲进了城内街道。守城兵原本想阻截。但他们看见马队的衣饰,完全呆住了。

骑士全部穿着粗麻丧服,头上缠着白布,腰间配着兵刃。领在最前头的是小鸦。他单手操纵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面白色大幡,上面写了一个漆黑的「奠」字。

马队完全无视街道的状况,毫不停顿地直线奔驰。摆卖水果和衣料的摊档被马蹄踢得翻飞。一个在街中心游玩的小童被踹得腹破肠流。惊号。哀叫。马蹄声。

守城兵看见了:马队奔驰的方向并不是安东大街北端的「大屠房」,而是正中路。

「丰义隆漂城分行」就在正中路。

◇◇◇◇

是回巡检房的时候。雷义打开家门,谨慎地探头去观看街道两旁的情况。最近腥冷儿袭击差役的事件越来越多。

他看见一个矮小的男人,远远站在其中一边街角上。雷义觉得眼熟——辨认、记忆脸孔是一个好差役的先决条件。

——是那天跟于润生一起来的男人。

狄斌装作闲逛的样子,一步步接近到雷义的家门前,然后悄声说:「于老大叫我来找你。」

「我也想找他。进来吧。」

进入简陋的屋子里,狄斌发现于润生上次买来的酒瓶仍搁在已冷的水盆中。

「于润生在哪里?」雷义问。

「我不能够告诉你。」狄斌说。「我只能够说,他现在仍然很安全。上次说的事情,他仍然在等候你的答复。」

「我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知道,买一个役头的位置要多少钱。」

「钱,『丰义隆』多的是。当然,也要看值不值得花。」狄斌说话时的语气不知不觉在模仿着于润生。「老大认为值得把这钱花在你身上。」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知道。」雷义说。「你们是不是有能力收服城里所有的腥冷儿?」

「我们正是要这样做。」

「我还有一个条件。」雷义思考了一会后又说。「不能叫我杀黑道以外的人。」

「这种事情,不必动用一位役头去做。」

雷义紧握着拳头。拳上布满了厚茧,指节的凹凸几乎都看不见。

他没有把握确定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只是不想再看见更多无意义的流血。

「好。我答应他。」

狄斌笑了。他高兴的不单是从此多了一个强援,也因为能够完成于润生交托的任务而感到兴奋。

「我会尽快把钱送到你手上……」狄斌忽然站了起来。「外面为什么这样吵?」

雷义因为心理的强烈交战,这时才察觉起来:屋外许多人在吵闹着。

「留在这儿,别动。」雷义起立走到门前,把门打开一线往外窥看。

屋外街道聚集的都是他熟悉的邻人。他宽了心。

「什么事?」雷义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以免旁人看见屋里的狄斌。

正伏在街道一角屋顶上的葛元升,却在那木门开关的短短刹那,瞧见狄斌仍在屋内安坐着,这才放心。

「不得了啦,雷爷。」打跑腿零工的小赵呼叫着:「要开打了!『屠房』的铁四跟铁五回城了!」

◇◇◇◇

「四大门生」中,除了沈兵辰已贴身保护庞文英出城外,其余三人:童暮城、左锋、卓晓阳都已跨上了马背,带领着最后一百名部下,准备从北门出城。

身躯硕厚得像一块会走动的岩石般的卓晓阳,回头看着已上锁的「漂城分行」。

「很快便回来的。走吧。」一脸皱纹的童暮城说着,拍拍卓晓阳的肩膊。他又转头看看左锋。左边脸上横贯着赤红刀疤的左锋没有说任何话。他一向是「四大门生」中最沉默的一个。

「我在想……」卓晓阳说:「于润生在庞爷心目中的分量可真重……」

「你在嫉妒吗?」童暮城皱眉。

「不。」卓晓阳一向说话十分直接。「有一次沈师哥对我说:他觉得于润生跟燕师哥很像……我想起来,也有这感觉。」

「燕师哥要不是早死……」童暮城叹息。「说不定漂城早已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可永远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