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得的时机。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开以前……

可是蒲川还有三件担心的事情:第一当然是谁想暗杀于润生,那人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是于润生现在是生是死?若没有死,伤得重吗?还能不能指挥?

最后也是最担心的,是「丰义隆漂城分行」有什么反应?

然后蒲川就得到其中两个答案。

仆役到来通传,外面有人求见。

蒲川很少发怒。可是现在他几乎忍不住要一拳擂向那仆役的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要我见客?

可是他还没有失去冷静。

——知道他所在的人根本不多。此时此刻要来见他的不会是个普通的客人。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客人。两个的脸容都有缺陷。

当先那个高大凶悍的男人鼻头上缺了一块肉——在场的人都认得他是从前「丰义隆漂城分行」的头号打手「兀鹰」陆隼。

随后的那个中年人则满脸都是刀疤。

蒲川张开了嘴巴,几乎失声了。

「江……掌柜!」

「我没当掌柜好久啦,蒲兄。」花雀五微笑着说。一般人都称呼蒲川作「蒲老板」。然而凡是「丰义隆」的人都不会这样称呼他。在他们心目中,「老板」只有一个。

「江……江老兄,许久没见……」

「蒲兄,于润生已经倒下了,你还在等什么?」花雀五目光里有一种狂热的火焰。「过了这一天,我们兄弟俩便平分漂城!」

平分漂城——多么美丽的几个字,很少生意人能够抗拒。

蒲川那灵活的脑袋飞快地转,把他手上一切的资本与面对的一切风险重头再计算衡量一次。

他瞧向鲁梅超,对方也朝他微微点头。

没有回头了。

◇◇◇◇

昨晚「万年春」盛宴遗下的残羹剩菜满布桌子和地上。镰首睡醒后已忘记了,自己昨夜请过些什么人。他只感觉全身乏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好臭!」伏在他胸口的曲琳捏住鼻子。

镰首不在乎地笑。「拿些酒给我漱口。」

「就是因为每晚酒肉不停,你的嘴巴才会那么臭。怎么一觉醒来又要喝酒啦?」

「怎么了?开始管我啦?」

曲琳突然坐起身子,跨骑在镰首肚脐那变了形的眼睛刺青上。她没有笑。曲琳很少时候不笑。她不笑的时候样子都变得很认真。

「我可以永远跟你一起吗?」

镰首沉默。

曲琳却笑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这死胖子的什么吗?」她又伏下来,发丝搔得他下巴好痒。「在这城里,就只有你一个从来不对我说谎。」

她的指甲轻划在他肩臂上。「你逃不了。我跟定了你。你再胖,我也跟定了你。」

镰首坐起身子,把曲琳整个人抱起。她看见他澄澈的眼神。

——这个女人,也许可以成为我生存的理由……

「你知道现在你最需要什么?」曲琳挣开他的臂胳跳到床下,匆匆穿上衣服。「一缸热腾腾的洗澡水。你要好好洗一洗。」

他卧倒床上,侧过脸瞧她走出房门的背影。

他忽然很想看见狄斌。他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狄斌笑了。他想再次看见那笑容。

◇◇◇◇

狄斌整整有两个月没有跟镰首见过面。他怕一看见五哥又忍不住动气。

「你看你像什么?像头猪!像个废物!」

那次一开口说出这句话他已马上后悔。更难受的却是:镰首听到他这样骂自己,只是耸耸肩,不在乎地笑了笑。

——他连我怎么看他也不在乎……

虽然没有见面,狄斌还是不时派人去探探镰首,看看他够不够钱花用……

狄斌瞧着窗外的雨想得出神。

田阿火等三个亲随以为,狄六爷神情恍惚,是因为忧虑于堂主与金牙蒲川的谈判。现在已过了正午,谈判已开始了吧?

楼下的赌厅并不热闹。冷澈的冬雨令赌客也却步。外面平西石胡同行人冷清。只有雨声。

田阿火也瞧向窗子。他想起几个月前从这窗口跳进来的枣七。

「那个怪家伙……我还会看见他吗?」

狄斌知道他说的是谁。自从几天前把枣七送到大牢后,狄斌也没有再看见他。显然于老大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干……是什么……

「暂时不要再提起那家伙。不论对任何人。」狄斌说。于润生没有明确这样下令,但狄斌意会到老大不想太多人知道枣七的存在。田阿火也马上明白了,没有再问下去。

负责打理平西石胡同这赌坊的部下叫杜秋郎,两年前才加入「大树堂」,本来在州内几个城镇间流浪,偶尔干干诈骗的勾当维生。狄斌发现了他精细的心思和干练的交际手腕,把他拉进了帮会。果然杜秋郎也把赌坊的生意管理得很好。狄斌已经准备提拔他经营城里的部分私货买卖。

——狄斌知道「大树堂」还会不断扩张下去,插手的生意也将越来越多,他每天都在留意身边有什么值得吸纳的人才。

杜秋郎此刻也在这二楼的账房里,随时准备回答狄六爷的任何问题。

「最近蒲川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虽然也许已问得太迟。

杜秋郎思考了一轮。赌坊除了是赚钱的门路外,对「大树堂」来说也是收集情报的场所。

「好像是这几天的事……蒲川旗下一家商号买了一批马,是中上货色。」

「有多少?」

「不知道。可是既然传出消息,最少也有十来匹吧?……最近马儿的价钱没有什么浮动,也没听闻有什么大买家,这倒奇怪……」

狄斌沉思。这消息也许根本没有意义。十几匹马的价值,在蒲川的生意王国里微不足道。可是当过兵的人总是对某些东西特别敏感。狄斌一听见马,不禁就会联想到战争……

狄斌突然脸容收紧。

「我好像……听见马蹄声……」

田阿火走到窗前观看。

「没有啊……我只听见雨声。」

狄斌闭上眼睛一会儿。「没有了。也许是我听错。」

「要不要派几个人到外头瞧瞧?」杜秋郎问。「毕竟今天……」

这次真的有声音。是脚步声。比雨声更急。

狄斌站到窗口往下俯看。两个「大树堂」的部下出现在胡同里,全速朝赌坊跑过来。

狄斌脸色变了。他认出这两个人是他派到安东大街监视的手下。

狄斌用两步跃下了阶梯。那两个人就站在赌坊门里。身上满是雨水和泥巴。背项冒出水气。口鼻吐着白烟。

其中一个才刚加入不久的小伙子只有十七岁。稚气的眼睛里溢着泪水。

——不、不要……

那小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支地。既因为疲倦,也因为心灵的打击。

随后下来的杜秋郎迅速「请」二十几个赌客离去。

狄斌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他扑前抓着那小子的头发,把他整个人揪起来——别人绝对想不到矮小的狄斌有这样的力气。

「说!快说!」狄斌的口沫吐到那小子的脸上。

「堂主……堂主他……他中了暗箭!……在胸口……」

狄斌感觉自己整个人像给抽空了。抓住部下的手放开来。

「叶毅哥护着他,撤到了总店里。」另一名回来的部下补充说。「总店」就是安东大街的「大树堂」药店。

狄斌咬着牙,无意识地不断摇头。他无法冷静思考。一种巨大的恐怖感从脊梁升上脑袋。

——要是于润生死亡,一切也从此结束。

他已许久没有尝过这种紧张的感觉。双手十指因缺血而麻痹。他要驱走这种感觉。他要克服恐惧。否则他又会变回从前的白豆……

「金牙蒲川已经是个死人。」

狄斌急步走向大门。

「六爷,先等我把手下点齐!」杜秋郎急忙呼叫。他恐怕狄斌已失去理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复仇,而是保护中箭的于堂主——除非堂主已经没救了……

狄斌没有停下脚步,直走出大门外。寒雨迎头洒下,他浑然不觉。

没有人敢拦阻他,田阿火和另外两个拳手已赶到他身旁。

杜秋郎已不必下命令。愤怒的气氛在赌坊里迅速扩散。可是没有人呼喝,一个个静默地分派兵刃,聚集到门前。

他们一致瞧着门外狄斌的背影,眼睛里带着无比的信任。

狄斌和三名亲随已经走到石胡同上。狄斌一心一意想着蒲川的头颅。

左方街角有声音。

马蹄声。急激而密集。

狄斌顿时清醒。

狭小的街道上,一支骑队挟着飞溅的泥水急袭而来。每两骑一排的队形把整条街的阔度都霸占了,攻势犹如河道里突然暴发的洪水,根本没有逃避的地方。

田阿火等三人挡在狄斌身前。没有时间躲回门内了。他们赤手空拳摆出迎击的姿势。

狄斌却知道他们抵挡不了,拳斗与马战完全是两回事。

当先两骑冲锋而至。骑士一身蓑衣和斗笠,看不见面目。手臂握持尖利的长矛枪。单是看那策马握矛的姿势,狄斌已断定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军人。

站在巷道中央的田阿火与狄斌及时偏身。两股迅猛的力量自狄斌身旁左右飞快掠过。

然后护在他左右的两个拳手同时消失了。

——左边那拳手迎向骑士刺来的矛枪。矛枪刺得并不快,拳手凭着过人的反射神经,两手交叉轻易擒住枪杆。然而矛枪上夹带的冲击力却远超过他想象——里面包含了骑士跨下健马四条壮腿的力量。枪杆突破了拳手的握力。强烈摩擦带来火灼般的痛楚。这是拳手最后的感觉。串刺着拳手尸体的矛枪,直至狄斌身后十尺外才不胜负荷而折断。

——同时右边的拳手仅仅把矛枪挡开去,却无法消解那夹带的冲力,失去平衡跌倒了。马蹄把他膝头踹碎。他惨呼翻滚。

「六爷——」田阿火仍然无惧站在狄斌身前,头也不回地呼喊。

没有时间。第二排双骑又已来临了。骑士手里拿的不再是矛枪。田阿火没有上过战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长柄宽刃的大刀。狄斌见过,也知道它的威力。

狄斌从后扑到田阿火身上。两人往前伏倒。

刀锋削去狄斌脑后一缕湿漉的发丝。

马蹄在身畔踏过。狄斌压着田阿火,静止不动。

刚才被撞倒那拳手给这一轮马蹄踹得脸骨破裂。

在第三排骑士杀过来之前,赌坊里的部下终于冲到街外了。

几只手掌搭在狄斌和田阿火身上,硬把他们沿泥泞地拖进大门内。

另外十几人根本没有打算战斗,就用自己的肉体抵挡骑队。

狄斌的眼睛给马蹄溅起的泥水撒得睁不开来。他只听见许多令人震栗的撞击声。还有沙哑的马嘶。

血与雨水混合。其中一人身体平平飞出,撞到胡同的石墙上再反弹着地,腰肢扭折。

平西石胡同中央躺满了死伤的肉体。有人类,也有马。

紧接而来的第四排骑士来不及勒止。两名骑士叱喝着收紧缰绳。八只马蹄跃起。两匹马的腰身在空中撞碰了一下,左面那那匹因而失去平衡,着地时折断了左前足。人与马朝前翻滚仆倒。

继后不知数目的骑者停止了。

从赌坊涌出的「大树堂」人马此刻已超过五十人。

骑队一旦停止了冲锋,在狭窄街巷里马上暴露出移动不便的弱点。

骑队中有人吹起四记尖锐的哨音。骑士纷纷下马,抽出腰间的短兵刃。有的还提着盾牌。

狄斌已给手下扶了起来,站在门边看见街上的景象:身穿蓑衣的刺客团朝着「大树堂」众人冲杀而来。

——刺杀者的每一步都井然有序。对方必然拥有一个很可怕的指挥。金牙蒲川从哪儿找到这种帮手?

刃光反射。一个「大树堂」部下当先而出,低头横斩一刀。速度和时机的掌握都极佳。

被攻击那刺客却不闪不躲,以腹部硬受那刀刃,同时挥起铁鞭还击。

刀刃先命中,却没有把肚腹斩开。

铁鞭沾满了脑浆。

蓑衣被刀砍得破裂,露出下面的金属。

「小心!他们穿着胄甲!」狄斌高呼。

没有人听见他的话。混战已经爆发。「大树堂」人数虽众,却因缺乏准备而陷入劣势。刺客的行动配合无间,再加上精良的装备,正朝狄斌推进过来。

「六爷你先走吧!」杜秋郎在他身后喊叫。「田阿火,你沿路护着他!」

狄斌一把推开田阿火。他捡起地上一柄大刀。他当「大树堂」的狄六爷,不是为了在危险时有部下保护他逃走。

敌阵里一人排众而出。他比现场任何一人都要高大。斗笠的边缘露出满布半白髭须的坚实下巴。蓑衣被那壮躯撑得满满的。双手横握着一柄仍在鞘里的长剑。

那一瞬间,狄斌以为他看见了没有变成胖子前的镰首。

——原来与镰首为敌就是这样的感觉。狄斌后颈像有一阵寒冷的风吹过。

银白的寒光自鞘口吐出。那人缓缓把剑锋拔出。五尺的铁剑。

四周激烈的血斗似乎与他无关。他从集体的暴力中央走过来,就像缓步在轻风中一样自然。

很少人能够慑住狄斌。可是他知道眼前这个拔剑的男人,平生杀人的数字在自己的数倍以上,从那从容的姿势就看得出来。

男人把剑鞘交给身旁的部下,双手握柄把锋刃高举。狄斌却仍然没有反应。他感觉动弹不得。

那斗笠抬高了少许。狄斌看见男人的眼睛。他想象不到,世上有人在杀人时仍能露出如此高贵的眼神。

那双眼睛像在跟狄斌说话。

——对不起。请你死吧。

剑长,路狭。除了躲回赌坊里,没有其他的退路。

可是狄斌不愿退,这里几十个部下的战意随时会崩溃。

田阿火已准备用一条手臂挡下这一剑——就像刚才狄六爷用身体挡在自己上面一样。

狄斌却已看穿他的想法,伸腿把他踢开。

剑光像一道变慢了的闪电从高落下。无声。

狄斌右手握住刀柄,左掌抵着刀背,仅仅把刀刃架在脸前。

铁剑把那刀刃从中砍断,却因这挡架而改变了路线,斜斜砍入了门框五寸内。

田阿火趁对方手中剑卡死了,从旁跃起朝男人头侧施以肘击。

猛烈的撞击,就像刚才闪电延缓了的雷音。另一个蓑衣刺客出现在剑手的身旁,用一具铜盾挡下了田阿火的猛击。盾牌中央凹陷了一大记。握盾者身材厚壮,跟田阿火有点相像。

握剑那高大男人放松了斩击的力量,慢慢把剑抽回来。他的剑根本没有卡死。那厚实的门框在这剑锋下有如朽木。

狄斌看着那斗笠底下的脸。大概已有五十岁。头发和胡须泛着霜白。仍是那种漠视一切的高贵眼神。

狄斌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父亲手上。每一次严酷的虐打,回想起来时仿佛背项又生起火辣的痛楚。

而父亲打他的时候表情同样的冷漠……

于是狄斌就像小时候一样,拼命地想逃。

可是剑很长。他来不及退。

剑锋再次高举。

两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环绕狄斌的腰身,把他整个人抱起。是田阿火,他比狄斌高不了多少,力量和体重却远超于他。田阿火硬生生抱起狄斌奔逃回赌坊里。

握剑的男人迈步追前。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比常人远。其余的蓑衣刺客布在他两侧和后方,专心地防御和反击杀过来的「大树堂」众人。他似乎对部下们有绝对的信心,视线紧紧盯住向内逃走的狄斌跟田阿火。

整队刺客虽然不足二十人,但阵势井然坚实。狄斌的部下拼命想把他们阻截下来,但面对胄甲与盾牌却徒劳无功。

狄斌已挣开了田阿火的环抱,却仍被田阿火牵住手臂继续往里面走。他回头看过去。镰首的攻击方法若是像猛烈的风暴,那么眼前这男人就像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厚重乌云。

铁剑把第三张赌桌绞碎。在那五尺锋锐下,赌厅内满地是桌椅的残破碎片。狄斌却不记得听见过任何声响。那破坏的过程像是静静地进行。

狄斌二人逃到了通向二楼的阶梯。田阿火正想踏上去,那木搭的阶梯却崩塌了。田阿火的脚要是迟一点点儿缩回,五根趾头都会给削去。

已经到了死角。狄斌背项贴着墙壁。那道砖墙很冷。

他低头。

看见手上的断刃。他至今还没有把它放开。

断刃只余两尺,跟葛元升的「杀草」同一长度。

——我不再是从前的白豆了……

狄斌的神情变了。刚才的恐惧消失无踪。断刃斜斜指向握剑男人的喉颈。

他感觉葛老三再次活在自己体内。

他眼中已看不见那五尺剑锋,他只看见自己手上的两尺断刃和敌人的咽喉。

这就是葛元升的刀法。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他没有。他微笑。

「嗯……」那握剑的男人第一次开口,似乎喃喃说了一句,狄斌听不见。

然后铁剑垂下来。

他的部下也似乎有某种神秘感应般同时住手。「大树堂」的人受那奇怪的气氛感染也停止了攻击,但仍然严密包围着这十几个敌人。

刚才提盾挡下田阿火肘击的那名刺客,把剑鞘恭敬地交回主人的手上。寒光隐没。

男人恢复了垂手横握长剑的姿势。他回顾自己的部下,然后又瞧着狄斌。

「即使我杀了你……」男人的声音带点沙哑,语气不卑不亢。「我也难免要受重伤。」

狄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问话,却也点点头。

「要是我受了伤,我的人恐怕无法全身而退。我跟你并没有私仇。可是这些人跟我却比血亲还要密。」

「请。」狄斌伸出左手。右手却仍紧握断刃不放。「我们不会追。」

男人略一点头,不知道算不算是道谢。

蓑衣刺客们慢慢地往后撤退,行动整齐而紧密,途中仍不忘互相掩护。

「大树堂」的人恨恨地咬着牙。可是六爷既已承诺,他们没有一个敢再动手。

刺客退出了赌坊大门,把几个受伤的同伴扶起,然后接连跨上马背。其中一个给砍断了一条臂胳,却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那男人把长剑斜背在身后,领着骑队往平西石胡同的西口奔去,消失在依旧绵密的雨里。他们尤如一股突然刮来又远去无踪的暴风。

「留十人在这儿照顾受伤的兄弟,其余的统统跟我走!」狄斌的脸容并没有放松下来。他头发散乱,一身白衣染成一滩滩灰黑色,在雨里单手握着断刀,仰视天空的眼睛泛着愤怒与焦急。

于润生中箭后生死未知。

还有快要临盆的李兰。

还有文弱的齐楚。

还有镰首——狄斌知道自己在这儿遇袭的同时,必定也有人去「招呼」五哥……

这几年里,狄斌第一次有无助的感觉。

天空很灰暗。

◇◇◇◇

阵痛变得更强烈。

李兰咬得嘴唇流血,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上,她没有呼叫。于润生随时会回来,她不要让他听见而担心。

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只是孩子提早来了。这小家伙急不及待要见爹爹。已经派了三个护卫的部下出去找大夫和稳婆回来。很快便会回来。

三个人还没有回来。

于润生也没有回来。

李兰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现在这座大宅没有人能够出去,也没有人能够进来。

痛楚快要教她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