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身后还有一人。

她蓦然回首,那“黑人”所立之处,立着一个衣白不沾尘、洒脱沾微愁的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惜惜哀唤了一声,眼泪就籁籁地落到脸颊上来,她此时才想到惊怕,想扑到方邪真怀里,却给地上的人绊了一下。

方邪真忙扶着她。

地上的那名“黑人”,当然也是个死人。

方邪真扶着弱柔的惜惜,只觉得她弱不胜衣,心中起了一种不忍的感觉。

——江湖风险多,自己可决不能连累她,可千万不要连累了她。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惜惜很不好意思地揩去脸上的泪,方邪真捉住她的手,细心的为她拭去,专情得就像一阙为一个千思万念的人写的词。

惜借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被撼动了。

方邪真凝注了她一一会,忽然眼光又不经意了。

不经意得就像一抹远山,淡入天际闲云间。

惜惜回味那一刻,仍觉依依。

那一刻的心动,那一刻的动心,只有情人特别多情的眼里能看得到,只有情人特别跳得快的心里能感受得到,只有情人特别流得激动的血里能够体味得到。

惜惜似痴了。

好一会她才能接下去说:“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我以为你已经回家睡大觉了。”

方邪真笑了,看她轻嗔薄怒的怨,温暖地道:“是啊,我回去睡了觉,又梦里游魂的回来了。”

惜惜鼓着腮儿道:“多难听。”忽又喜滋滋的跨过了死尸,欢忭忄地道:“你是怎么把回绝打跑的?那一丝火光又是甚么?”

她这样问着的时候,眼色是非常痴迷的。

当然,一个正在爱恋中的女子,看她的情郎,多是这种眼色,尤其她的情人真的是个英雄侠客的时候。豪情激起几许柔?惊起多少如痴如醉?就算英雄侠女,又有谁能忘情?

方邪真敛容道:“没有,我没有把他打跑。”

惜惜不明白。

方邪真道:“我杀了他,然后叫他燃成一团火走的。”

惜惜更听不懂。

方邪真明白惜惜的不明白。

“妙手堂回家的绝艺叫做‘回天乏术’,听名字,十分的平凡,但却是把五十八种犀利绝招、正邪内功揉合融会在六招以内,十分可怕,我想先迫他施出来,看是不是可以应付。”

惜惜奇道:“迫出他的绝招、万一应付不了,岂不更加危险?”

方邪真道:“如果接不下回绝的杀手锏,就更不可能应付回百应的杀手。”

他淡淡地道:“迟早都是一死,不如死在回绝手上——至少,在他手上我还来得及自杀,落在回百应手上,不得他同意,谁要死都不可以。”

惜惜又担心了起来:“反正……你都接下了。”

方邪真摇首道:“没有。”

惜惜又吓了一跳:“没有?”

方邪真沉声道:“我弄错了一点,‘回天乏术,原来是有六十一种的武功揉合其中,而不是五十八种。‘回天六式’是要用一种叫‘回魂大法’的内力,才能以五昧真火之力,运行十九种不同的功力,使出‘回天乏术’。回绝很不长进,功力不济,只使得出两式来。我一剑破了他的玄关,再以一片火篾引发了他的五昧真火,他收蓄不住,真火自焚,最多只能熬到妙手堂,回百应医术再精通,也断救不活一个五脏全焦、七孔尽焚的儿子。”

惜惜听得心惊胆跳,只说:“哦,原来你一下楼,就准备用这招了,不然怎会吩咐我泼水,以及叫我等着看那一掠的火光了。”

方邪真道:“是。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来的是回百响和回万雷来了,他们只是该死,回绝却是该绝。”

惜惜惊粟地道:“你杀了回绝,回百应他们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方邪真笑道:“我不杀回绝,难道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他向惜惜溜了一眼,笑道,“至少,回绝若活着,便连你也都不会放过。”

惜惜唉了一声。

方邪真即问:“什么事?”

惜惜忧愁地道:“现在要你去做这件事,你当然不会答应的了”

方邪真道:“你说说看。”

惜惜用一种低速的语音道:“如果现在要你委屈一下,去躲躲,避一避风头,你是决不会答应的了?”

“不。”方邪真道,“我答应你。”

 

第九章 这一刻的动心

 

惜惜傻了。

灯光在她肩上铺上一层比柔更柔的黄晕。

方邪真心中更添怜惜。

他心中忽然有个千呼万唤的无声:你嫁给我好吗?他想这样问,可是心中忽然掠过一个亮丽的音容,说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我杀了回绝,这儿是不能再留了。”

惜惜忽然黯然了。

这个男子,终于要走了,他难道一点都不顾惜她吗?她这样的忖思,随后又想到:为了他的安危,他是应该走的,他岂是可以留得住的?何况,要他走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人生里有些事,一步跨出去即成天涯,纵然无歌,但能无悔。

“你几时走?”

方邪真很想说:“我带你一起走。”

他心里多么想说。

可是他没有说。

——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原因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也许他掠过了一个念头:待真的走时,再把她一起带走;俟储够钱时,再一起赎她,那时候岂不更实在、更加惊喜、

或许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说出来。

或许因为那样。

不过不管为了甚么,人生里,能对着一位红粉知音,映着晚灯,倚着栏仟,你还能求甚么?你为何不去把握?如果一刹是永恒,那么永恒就是一刹。如果把握不住,让它溜了,再没有永,再没有恒,再没有灯前倚栏的人,空掷伤怀,也只不过是一抹自焚的火花。

也许惜惜心里有千呼万唤的期待。

也许方邪真胸里有欲语还休的真情。

不过都还未曾说出来,就已经听见楼下有人说:“差官,刚才在路上谋财害命的,就是这几个黑衣人。”

方邪真不认得这个生意人。

可是这个生意人好像很有办法。

尤其是应付这种死人的事件,以及应付那十几位睡眼惺松的差官——看来那几个差役反而像是受他指挥。

那商人却对方邪真十分熟络,像认识了他十年八年似的,跟他共住了十月八月一般。

据那商人的说辞,是:他做了单生意,来“依依楼”寻乐,遇上了一群“劫财害命”

的,方邪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寡敌众,迫于自卫,只好杀伤了几名“大盗”。

这件事,不但那商人亲眼瞧见,还有两名仆僮可以作证,还不知怎么来了七八个“途人”,都说可以为此事见证,言之凿凿,听得连惜惜都几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真的有这回事一般。

差官取了供词,清理尸骸,居然不盘查方邪真,也不落供审讯,更不拿他回衙,就这样草草了事,表示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