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爹死得比方灵更惨。

屋里的一切都是凌乱的,所有的衣服、杂物、农具、桌椅、箧柜都被掀翻,方老爹就倒在灶锅上,锅上盛满着水,水还冒着余烟,鲜血染红了他白花花的胡子。

方邪真红了眼,冲上前,伸出手,触及方老爹的尸首,想碰,而又不敢碰。

他的手指强烈的震颤着,人也在颤抖着。

就在这时候,两个全无声息的人,像耗子一般的在衣堆和杂物堆里冒现。

他们无声无息的逼近方邪真。

这两人一个提着镔铁禅杖,杖上嵌着戒刀,是两种奇门兵器的合壁;另一个执九耳八环锯齿刀,至少重有五十斤,在他手上拎来,轻若无物,都是奇门兵器、绝门武器。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出手。

他们并不马上使用手上的兵器。

而是用空着的一只手,一扬之下,打出星星点点。

使戒刀的打出红星。

用刀的撤出蓝星。

一刹那,满天星,亮晶晶。

满地星星,也亮晶晶。

两旁景物倒退,颜夕觉得很悲哀。

见着了他,才知道她在这几年,并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把他藏在心底里,心灵里的一个更秘密的深处,也许只有在醒来便完全记不得的梦里才会浮现。

她觉得方邪真见着了她,竭力要装得冷漠高做,但其实已被彻底击毁、完全击碎。

她多想告诉他,她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他用当年她替他裹伤的蓝色丝巾,围在手腕上,遮去了他戴着她送的翠玉镯子。

他送给她的蝶衣,她一直都珍藏着,当然,那是舞蹈时穿的衣衫,不适合在平时穿,可是,当日他在十万大山力战铁、石、心,肠四大剑手后,她替他裹伤,用蓝色的丝巾,他却替她揩汗,用的是断落的衣袖,还笑她:“哭甚么?我命福两大,这么伤还死不了,看你额上都急出了汗!”

她记得在那时候,想:哎呀不好了,让他看见自己急成这个样子,一定很不好看的了……自己赶快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却不小心按在他的伤处,他“唷”的一声,自己心都疼了。

她突然掀开帘子,探头出去,问正策马护在轿旁的洪三热:“三哥,你知不知道方公子住的地方?”

洪三热愣了愣,道:“知道。”

颜夕道:“你知不知道怎么走法?”

洪三热大声道:“知道。”

颜夕道:“我们即刻去一趟。”

洪三热振奋地道:“好,我们去宰了他!”即喝令剩下的四名手下,改道而行。

在轿座跌荡之际,颜夕默默自袖中抽出了一片白布,上面还隐现几点褐色,那曾经是方邪真昔日鲜红的血迹。

——这次他离开后,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就算我不能让他明白,我也要告诉他,当日我为甚么要走——

——至少也要让他明白,他腕上戴着我的翠玉锅,我袖中也藏着他的白袖衫。

方邪真在悲恸和狂怒中,骤然受袭。

这种突袭,绝对要比三百支箭一齐向他射来更可怕十倍!

就算他在悲愤中,也记得江湖上极其厉害的杀手组织,除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之外,还有“神不知”、“鬼不觉”,和“暗器王”秦点、以及“满天星、亮晶晶”这些可怕人物!

“神不知”和“鬼不觉”是两兄弟,这两人的轻功神出鬼没,但各行各路,决不互助,既是同胞兄弟,也是对头冤家,当日若不是他们两人维护贪官恶宦吴铁翼,就不会使追命大费周章、大伤脑筋了。“暗器王”秦点一出,名气已掩盖了以暗器成名的蜀中唐门,与无情的“明器”成为二水分流,双峰并峙,一时瑜亮。

“满天星、亮晶晶”则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人里,都是一流暗器高手,也各练就自己的独门兵器;他们的暗器,一如他们的兵器,都是沾不得的。

谁沾上一点,就像被最毒的蛇咬在眼珠子上;谁惹上他们其中一个,就像是他头埋在马蜂窝里。

江湖上的汉子,虽然胆大,但谁都要名、也谁都要命。

所以谁都不敢得罪“满天星、亮晶晶”。

至于谁是“满天星、亮晶晶”的领袖,谁也不知——有人的说是一个男的,叫做“满天星”,有的人说是一位女的,叫做“亮晶晶”。

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到底是谁。

可是方邪真却在他最悲恸的时候,遇上了袭击。

至少有两个“满天星、亮晶晶”。

方邪真霍然返身的时候,已看见满天星。

亮晶晶。

赶去大隐丘的轿子被截住,风吹来外面的对话声。

颜夕一看,目下只见,洪三热和数人正在对话,其中一个,虽然神情有点焦虑,但这样看去,还是优雅文秀,格外的好看。

那公子一见颜夕探首出轿外,喜忭忭的呼道:“大嫂。”

颜夕见是池日暮,心中顿生亲切的感觉,道:“你来了,正好。”

池日暮道:“我见大嫂迟迟未归,生恐出了意外,刚好七发大师已经赶到,我请动他一起赶来接应大嫂——”

颜夕打断道:“我没事。我要赶去方家。”

池日暮迟疑了一下,道:“嫂子的意思是……”

“我没有危险的,”颜夕坚持道:“你们可以不去。”

池日暮从刚才洪三热那番不清不楚的转述里,也略了解了情形,略一沉吟,当下便道:

“那不如我们一道儿去。”

颜夕点首道:“那也随你,不过,我有话要跟方公子说。”

“当然,事情由大嫂处理,我不过问。”池日暮忙道,遂而吩咐洪三热调派来援的二十四名兰亭子弟往方家进发。

颜夕心神仿佛,突然觉得在黑影幢幢中,有两朵火炬般的眼神在逼视着自己。

她不禁抬头。

目炬隐去。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袍的苦行僧,额上烧着六个戒疤,身材魁梧,留着短如松针的薄发,背上背了个大口袋,眼睛已望到别处。

他就在黑衣黑马黑披风的“黑旋风”小白的身边,想来他就是“百袋红袍,七发大师”

了罢。颜夕忖思:

怎么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竟如此洪炽?

这时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颜夕没有再想下去。

她只是想快一点见到方邪真,早一些跟他说明一些事情。

她知道在人生里有些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有些事,只要迟一步,即成天涯;又有些事,无论人事怎么安排,都胜不过天意的一个疏失。

她更是急急要见方邪真。

方邪真拔剑。

仗剑往最多“星星”的地方冲去。

 

第十八章 碧剑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