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了头,不让他看清我脸上的神色。我一向识得顺势而为的道理,在尚宫局里就是如此。我知道该怎么讨我的上一级欢心,辨识人的脸色,这不是我天生的本领,而是环境逼迫之下的本能。若司级们高兴了,自己就算再不高兴,也得陪着她们高兴;若司级们受了更上一级的责骂,则就算是自己生日的大喜日子,也得陪着她们感同身受。从小,我就练就了这一项本领,只要我想巴结的人,人人都会当我是知己,可在夏侯辰面前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知道,一开始的背叛让他不会再相信我,所以,我便也不期盼他的相信。只要在后宫内找到另一个靠山,我想,我会继续活得很好。尽管离尚宫之位越来越远,但无论怎么样,我还是能省出银子给宫外的娘亲。

我决定调一个战战兢兢的神色——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这种神色最为保险,也最为普通。

“看来宁选侍手艺的确好,这百鸟裙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完工了。”夏侯辰绕过我,来到了绷架之上。

“是的,皇上。”我抬眼望向他,又略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眸。

哪知道他一把将刚放上绷架的百鸟裙扯了下来,回头向窗外道:“摆驾兰若轩。”

他说完带头就往房门走。康大为捧了外衣给他披上。众人凑拥着他走到院子里,忽地停住了。夏侯辰回过头来望着我,“还不跟上?”

我这才恍然大悟,忙提了裙摆跟上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连着金线的那根银针还被我拈在手里,忙又跑回去放下了银针。这一来回,那一群人便又走远了。

我迈开两条腿,小跑步地跟上,忽有所感,一回头,看见灯火阑珊之处,师昭仪披一件雪狐领的长袍,斜倚在廊下的红柱边,见我望她,却只是微微苦笑,然后转了身,悄无声息地回屋,那雕花木门缓缓地关上了。

轿子就停在醉霞阁的外面,夏侯辰早上了銮轿。我忙又紧赶了几步,站在銮轿的旁边,等着起轿跟着前行。可等了一小会儿,众人却不见行走的迹象,我心想,为何还不起轿?

却听得康大为颇清晰地猛咳了一声,在黑夜里传得老远。

我侧头循着康大为的咳嗽声望了过去,却见一只手伸到了我的侧面,大拇指上戴了一只硕大的玉扳指,可能伸了好一会儿了,再往上望,虽有气死风灯照着,夏侯辰的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当真如锅底般。我忙伸了手,拉住他那只伸出来的手,正想顺势上了轿,却冷不防他手一松,我的脚刚刚踏在轿门框上,这一下子站立不稳,头往后仰,咚的一声,后脑撞在青石板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没有人来扶我,夏侯辰叫了一声“起轿”,轿子往前走了开去。他淡淡的声音从黑夜里传了过来,“如果朕到了兰若轩,尚不见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骨碌爬起身,顾不得头上的发髻散乱,跟在他的轿子后面小跑步地跟了上去。那轿子却走得飞快,见我跟上,又加快了速度。因为要去见皇后,今天我换了看起来端庄些的厚底鞋,却不利于奔跑,眼看轿子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我欲哭无泪。

想了一想,看来按正途回兰若轩必定是迟了的。因为前段日子我督导尚制房替换全宫的窗纱,差不多每个宫都走遍了,皇上他们所走的定为官道,七弯八拐的,如果我走一条直线,直接回到兰若轩,想必得行。只不过,如果要走直路,一定会经过皇后的昭纯宫,刚刚摔了一跤,头发都散乱了,可千万别让皇后宫里的人看见了。想想这个时辰,她们都应该睡了吧。

来不及多想,我提了裙子就往小路上冲了过去。这宫里每一处地方,没有什么人能比我更清楚了,可当夜色降临之时,虫鸣蛙叫,平添了几丝寒气。我却顾不了那么多了。经过一个花园之后,便瞧见了皇后所住的昭纯宫,没想到昭纯宫内依旧灯火通明,隐隐见有人行人往,想必对皇后来说,这也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心惊胆战地避过昭纯宫的守卫,再过一个小花园,就是兰若轩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小腿直抽,几乎站不稳脚。入宫来这么久,什么苦我都受过:在阳光下暴晒,腊月被人罚挑水,洗僵冷的衣衫…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疾跑过,这也算得上我的一项新体验吧。

终于跑回了兰若轩,素环与素洁迎了上来,见我狼狈的样子,刚想开口询问,我摆手道:“帮我整整衣衫,皇上快到了。”

素环马上喜上眉梢,去打了水上来,又支使素洁拿了胭脂水粉上来。见我的头发乱了,她便解了发髻,想帮我重新梳过,却一声惊呼,“娘娘,您的头皮破了。”

那样仰面朝天地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头怎会不破?

我道:“不是很大的问题吧?”

素洁惊慌地道:“娘娘,很大块…”

素环却打断了她的话,“用旁边的头发遮上,应该看不出的。”

素洁道:“娘娘,要上点儿药才行。”

我想了一想,“明天再上吧。用香灰拌了香油应该能遮住血腥之气。”

素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轻声道:“娘娘,我这就去弄。”

像素洁这样纯洁的孩子,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如此的。我不能因伤从夏侯辰那儿获得半点儿怜悯,因为,他本就没有宠爱过我,又哪来的怜悯。从上次他宠幸于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加上宴席之上,我又将师媛媛得罪了,增加了一个敌人,如果不能让他再宠幸我一次,那么,一切藏于地底之下的暗潮都将会浮上表面。

素环终于帮我梳好了头发。在破损的地方抹上香灰油止血,又在那里插上一朵粉红色的绢花,便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狼狈了。

这个时候,才听得院外有人宣道:“皇上驾到。”

我带了素环素洁走进院子里,向他行礼迎驾。他见我出现在院子里,略有些吃惊,却笑了,“朕还是小看了宁选侍。你小小年纪就能执掌尚宫一局,自然不会被朕这小小难题所难倒。”

我盈盈向他跪倒,这次倒很快听见了平身的声音。我原是对不起他过,他不给我好脸色看,自是理所当然,如果哪一天他对我和颜悦色,我倒要惶恐是不是到了最后的晚餐了。我其实是很怕死的。

康大为一挥手,两名太监便将素洁和素环往外推。我吃了一惊,心中害怕起来。难道他最终还是要动手了吗?

疑怪昨宵春梦,乌云隐照兰轩

两名太监抬进了一个蒙了青布的矮台子。我心中不良的预感越来越深。直至满屋子的人都*了,康大为把院门从外面关上,夏侯辰才向我扑头兜脸地扔来一样东西,道:“穿上!”

我把那件东西从头上扯了下来,却发现就是那件百鸟裙。这百鸟裙本是按照师媛媛的身材来制的,师媛媛身材纤细,我比她高了半个头,而且胸部比她大了很多,如何能穿得上去?

“皇上,这条裙子臣妾还没有绣好呢!”

“叫你穿就穿,何须那么多废话?”

夏侯辰一弯身坐在了刚刚那两名太监搬进来的长凳上。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我怎么会不认得那条长凳?

回到屋子里,除了外衫,我把那件百鸟裙穿了上去。腰肢虽有点儿紧,倒刚好能撑得下,可胸部就不行了,即便我怎么出力都收不拢胸前的束子,尚露了一指宽,可见半个胸部。从镜中望过去,那胸部仿佛要破衣而出。我只得寻了条披纱,披在肩上遮住了胸部,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夏侯辰坐在外面的春凳上,面朝着我。我感觉他眼眸颜色越来越深,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这个时候,我脑中一片空白,再加上撞伤的头部隐隐作痛,也顾不上保持平日里完美的表情,直直地向他走去。

“把披纱取下来。”他语调之中全是戏弄的语气。我明白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忘不了羞辱我,要把我曾加诸他的羞辱全部讨还回来。他不能容忍人家的背叛,更何况是一个尚宫的背叛。他时刻提醒着我:你没有什么好清高的,既然你都不要脸了,那么再不要脸的事也能做出来!

我缓缓地取下披纱,抬头望着明月,等待他即将加诸我身上的惩罚——披纱正好可以充当缚手绳。

“坐过来!”

“臣妾不敢。”

“你还有不敢做的事?”

我唯有慢慢地走过去挨了半边屁股坐下。有时候我想,既然他喜欢折磨人,而我也是他唯一能折磨的一个——宫里头的妃嫔娘家官职虽小,但到底有点儿靠山,不像我,生如飘萍,他不能折磨她们,唯一能折磨的,就是我——不如我就充当这个角色,反正两三个月才一次,这么一来,也算得上各取所需。

只可惜无论我怎么样自我麻醉,一看见那蒙着青布的春凳,两腿还是微微颤抖。

他伸过手来,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手指一挑,便挑散了原本就没办法缚紧的胸前衣襟。整个胸部露在月光底下,他的手便顺势伸了过来。就算我表面上再怎么努力装出完美的样子,但身子的僵硬与战栗却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在我耳边低低地道:“你从来都不会怕我的,是吗?”

风吹得树叶沙沙直响,有金黄色的细小颗粒从头顶飘落,我才倏地发现,原来我头顶的桂花树已经有花苞乍放。被晚风一吹,那花苞便散开了,飘了下来,正落在我裸露的肩头,有几片还滚到了胸间。我忆起他那一晚讲的话,拼命地忍着不打哆嗦,却还是猛地哆嗦了一下。

“爱妃冷吗?”他这样说着,却一下子撕开我前胸束着的胸布,让我的上半身裸露在月光底下。冰冷的手指滑过我的上半身,仿佛冰凌滑过。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不由收拢手指,却发现自己手里犹自拿着那块披在肩上的轻纱。一松手,轻纱飘落在青石板上,悄静无声,却被他一笑捞起,“爱妃这次倒自己准备了东西。”

不可避免地,我的双手被再一次反转缚在春凳上面,身子被他粗暴地打开。我抬头望天,只觉月光如水,仿若在嘲笑我自作孽,不可活。

干涩的身体被他强行进入,虽比第一次减少了些许疼痛,却依旧痛得我想蜷起身子。可他压着我,让我动弹不得。

他说过的话便一一要实现,这一次,是在桂花树下,下一次,便是在池塘边吧?

坚硬的凳子上下磨着我的头皮,很可能弄裂了原本的伤口,我只感觉头越来越昏,可那疼痛却勉强抵制住头昏,让我暂时保持清醒。

却有桂花点点从树端飘落。头顶的桂花树有节奏地摇晃,香味一道道地直逼鼻端,我终于在桂花香味中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整晚赤身躺在桂花树底下,双手双脚被缚住,惨白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各宫中的妃嫔都过来了,围着我指指点点,太监宫女们窃窃而笑,我叫素环素洁拿套衣服过来,可她们却躲在人群之后。

惊慌和惶恐包围了我。我是那样的孤立无援,全世界的人原本还和我保持着良好的表面关系,这一刻,却全部表现了出来。他们幸灾乐祸地在那里表达对我的鄙视和敌意。我头上冒出了冷汗,忽地坐起身来,喘着气望向四周,只见青色云锦的帐顶,柔软绣有云锦的被褥,红木雕花的桌椅透过青帐隐隐现出轮廓。原来只是一场梦。

感觉头上不适,我一摸头顶,却有扎好的绷带,而身上则穿了干净的中衣,原来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如果连同桂花树底下那场纠缠,都只是梦…那该多好。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披了外袍,我下得床来,打开房门,却见外间素洁伏在桌上打盹,而素环则在绷架旁绣着什么。

见我出来,素环站了起来道:“娘娘终于醒了,要不要为娘娘准备些热水?”

我点了点头,问她:“昨天晚上…?”

素环道:“我们被几名太监押到邻近的偏殿,到了清晨才回来。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走了,只有娘娘躺在床上。太医已经看过了,娘娘的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撞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我心存疑惑,既然这样,是谁给我穿的衣服?谁抱我进的房?我想,他不可能有那样的好心。如果是找哪位宫女做的,传了出去,可真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逐一看了看素环与素洁,两人脸上找不出撒谎的痕迹。可昨天皇上只带了内侍监过来,按道理内侍监是不能帮后妃做这些的,难道真是他自己动的手?

素环问道:“娘娘,热水来了,要不要帮您梳洗一下?”

我点点头,让她准备了木桶,在桶内滴两滴玫瑰精油,再撒上花瓣,自己除了身上的衣衫,缓缓地入了水桶。热气氤氲地包围着我,让我舒服得不想起来,也不想去回想刚才做的噩梦。昨晚的一切理当值得,可以让师媛媛忍气吞声一段时间,孔文珍也会忍一段时间,而我,只要在这段时间找个依靠就行了。

在做尚宫之时,我找寻的依靠是后宫中最大的上官皇后,也就是现在的敏慈太后。虽然她后来夺政的计划失败,但到底我也风光了一些日子。看如今的势头,时皇后羽翼未丰却是最要用人的时候,如果我能立上一两件功劳向她示好,想来问题不大。

可这其中却有一项不足之处:我原来是跟从太后的,旧势力上官家既倒,新势力时家大盛,两家势同水火,必在朝堂内外展开激烈的争夺,她会接受一个原太后人马的示好投诚吗?

我想了一想,除非我能彻底地和太后划清界线,向她表明我的忠心。

想到这里,我的头脑渐渐明朗清晰。就算时皇后不信任我,认为我是两面三刀的小人那又怎么样?只要我对她有用,她就会护着我,让我在这宫里头生存下去。在宫中就是这样,没有长久的友谊,只有利用与反利用。在宫里头活得最长的人,是最有利用价值的人。

想到兴奋处,我从桶中站起,用搭在椅背的棉袍裹了身子,趿了木屐在房里踱步。对宫里的情况,有谁能熟悉过我?我会慢慢地发挥自己的能力,让皇后渐渐离不开我。我可以充当她的打手、她的爪牙,她不方便除的人,我可以不动声色地帮她除了,就像师媛媛。

木桶里水已冰凉,我却浑身有如火烧。不经意地抚上手腕上的痕迹,又抚了抚头上的绷带,我暗暗地笑了,心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太后宫里的宫女与太监虽然全都换了,但皇上为了新朝的平静,总要善待太后的,尚宫局制的东西,自然还得拣最好的送了过去,送过去的人,自是尚宫局的人。

不给孔文珍点儿甜头,她又怎么会帮我?

恰恰好,孔文珍想要的甜头我这里多的是。

洗沐过后,我躺在床上,很快地入睡,这一夜睡得极好,无梦。

第二天是一个极好的早晨,院子里的桂花树又开了不少金黄色的花朵,昨晚落下来的点点金黄已被素洁打扫得干干净净——素洁如今被素环指派干一些粗活。原本地位一样的两人,由于使用价值的不同,便分出高下来。素洁或许感觉委屈,但宫中便是这样,容不得丝毫同情。

我穿了一件素色绕云底的画裙,上面被宫中画师用不褪色的颜料画出青竹的模样,鲜亮如新。想当初,为了得到老尚宫的另眼相看,我查阅了无数的古籍残本才配制成这种永远新鲜艳丽的颜色。只需用毛笔蘸了画在裙上,晾干,再水洗一次,裙子上的图案便会永不褪色,而且并不影响裙子的柔软。这样的创举,自是赢得了老尚宫青睐,让我从此步步高升。我微微一笑,我想要达到的目的,从来都会如愿以偿的。

半透明的单织罗随着我的走动仿如云彩环绕。我来到桂花树下,伸手接了一瓣星星点点的桂花。桂花树的下端的树皮露出些许青色来,那样的刺眼,让我感觉有冷意浸身。

“娘娘,御膳房送了早点过来,你要不要…”

我点了点头,回过头,道:“素环,你去尚宫局请孔尚宫过来,只说本妃有些好物件儿想请她品评。”

素环点了点头。

我慢慢地用过了早点。桌上的盘子刚撤下不久,孔尚宫就过来了,还带了不少金丝绣线给我。想是知道了昨晚我在师媛媛处绣百鸟裙的事,她首先告罪道:“奴婢做了尚宫之后,始终不如娘娘之时才艺非凡,那百鸟顾得了大处,就顾不上细微之处,生生让一群活鸟变得呆板木讷,多得娘娘亲自动手…”

我不动声色地收了那金丝绣线,微微一笑道:“这也难怪孔尚宫,新任尚宫不久,人又是个老诚忠厚的,那里有那样细微的心思,只有本妃这样的人,便会常常瞻前顾后,心思多得不得了,有时候自己都烦。不过还好,到最后这条裙子皇上转赐给了本妃。虽只绣上了半幅,本妃穿上了,皇上也没再说什么…”

孔尚宫听了,勉强地笑了笑,“皇上对娘娘当真宠爱,连别的娘娘的裙子都转赠了娘娘。”

我叹了一口气,道:“谁叫皇上忽然之间心血来潮,想看看绣上眼睛的百鸟穿在本妃身上是不是灵动活泼呢?”

孔尚宫来得这么快,自是得到了我在师媛媛那里受了委屈的消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自是得来打探打探,然后再思量下一步行动的。

看来她却是不知道后来皇上宿在了兰若轩的事。我略一想,便明白了,皇上看来没让人把这件事传出去。我的头受了伤,再加上他当晚是在师媛媛那里,如果传了出去,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想来他刚及帝位,不想朝廷未平却后院起火吧。

孔尚宫半信半疑,我知道她的性格,越是这样,她越不敢轻举妄动。

她笑道:“娘娘今儿招我过来,说是有些好物件儿让我品评。娘娘过谦了。娘娘本来是聪慧过人,尚宫局一应制物宝典,娘娘差不多都能熟记于心,有什么物件儿能逃过娘娘的法眼?”

素环端来了茶水,放在面前的桌上。我端起茶杯,示意孔尚宫同饮。试探过一次之后,尚宫局不敢再克扣我的用量,给我的,依旧是最好的毛尖茶,茶色淡绿,入口清香绵柔,茶叶皆如金针般直落杯底。

我饮了一口茶,眯了眼望了望窗外。金色的阳光照在桂花树上,那点点的金黄反射了阳光,略有些刺眼。我道:“也算说些闲话,不算品评什么物件儿。其实那条百鸟裙并不是本妃心思独到,而是前任老尚宫刚刚好在她的手记中提起,我才顺口说了出来。”

暗起风云仍叱咤

孔尚宫脸色虽平静,可我知道,她的呼吸几乎都屏住了,眼神之中有急切之色。尚宫手记这样东西,历经了十几代尚宫的心血而成,全是宫内制物的窍门。其实宫里的手艺人和民间的一样,都不愿意自己的独门秘方外传,传下去的唯一办法,只有记在手记之上,等自己终于不在这个位置了,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时候,才留给下任尚宫。

如果没有这本手记,等于尚宫没有独立于人前的资本,孔尚宫的位置随时能被人代替。倘若下面哪一位得了宫里贵人的赏识,把她赶下了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既成了皇上的女人,尚宫之位便与我无缘,这就让孔尚宫心中有了希望。只要她心中有了希望,就能任我予求!

我一笑问她:“听说孔尚宫这几次派尚膳房特地制了宁气养神的汤药去长信宫,我这里倒有几方手记上记着的好方子,不如我写了出来,助孔尚宫一臂之力?”

孔尚宫神情难测地望着我,继而一笑,“娘娘真是好心,尚记得旧人。”

我叹道:“她原也帮过我的,帮过我的人我总是铭记于心的。”

屋内飘着茶叶的香味,孔尚宫在茶香之中沉默良久,轻声道:“那奴婢就帮娘娘完成这个心愿?”

我一笑,将茶杯盖上,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小小的空间回响,“本妃自然会记着你这份恩情的。”

孔尚宫起身恭敬地向我行礼,告辞。

看来今晚又是一轮好月。宫里头的那位旧人听说整日在宫内拜佛理禅,不知道佛声唱喏能否平息她的心境。

夜晚,果然有一轮好月,如银盘般向皇宫内琉璃瓦遍洒清辉。我穿了一套宫女服,手里提了尚膳房专为太后准备的药汤,走在长信宫的雕凤石板阶梯上。由于持了尚宫局的腰牌,而每到这个时候,都有尚宫局的人给太后送汤水,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别人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旁人躲避唯恐不及的长信宫,居然还有人敢来。

而来的,还是以凉薄闻名的前任尚宫宁雨柔。

借着这煲汤水有特别的饮法为名,才请得前来领路的宫女让我面见太后。

长信宫还是老样子,红墙碧瓦,红木雕窗,永远不见些微的残破露出来。各厅插的,永远是最新鲜的长枝玉兰,横栏之上依旧纤尘不染。宣和帝把他的母后照顾得很好。由于新帝生母已逝,太后并未被削夺封号。她依旧是太后,但权势却不可同日而语,她被折断了羽翼,成为后宫之中一位得享高位与荣华富贵的平凡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