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贯金雀钗向我传达了一个很明确的信息:她叫我安守本分,以凤为尊,雀鸟朝凤,在宫内便会如我所愿。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在昨天受宠之后,皇后便向我递了橄榄枝,看来在后宫之中,她与太后的摩擦是愈演愈烈了。

皇后发出的命令,妃嫔自然是表面上遵从,但有些任务落在了具体承办人的身上,便大打折扣。比如说每一年,皇上为了慰劳边疆军士,总会叫内务府准备了棉花棉布,叫宫内的宫女们缝制一些棉衫以送给高级将领。这次由皇后主持,却办得不尽人意。制好的棉衣有的薄,有的厚,针口参差不齐,比民间作坊做的尚不如。查下去,下面的人却互相推诿责任,不知何人所制。

查不出人来,这其中也有一个缘故。宫女寂寞,如果独叫她制一件衣衫,未尝不会让她生出别样的心思,在衣衫衬里夹带等等,所以,每个宫女,或只绣衣袖,或只做开襟,最后才统一连成整一件衣衫,所以若想在这样的成万件衣服中查找源头,便如大海捞针。

兰若轩人少,素环与素洁只领了上百件衣袖来做,早就做完了,见我近日里懒懒的,便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

今日我收到金雀钗,再一联想这次的制衣事件,心底便明白了。皇后的懿旨下达,下面的人却阳奉阴违,谁做的手脚,自然一清二楚。她急切地需要我这个对太后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助她树立在后宫的威信。

可她哪里想到,太后又岂是随意信任人的。我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后这么多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用得着的人而已。

我想,太后不信任我,全是因为我小心谨慎,没有丝毫的把柄被她捏在手里。如果今晚再去,我自己透露一两件把柄给她,或求她办事作为交换,未尝不会加快事情的进程。

我摸了摸嘴唇,那药膏药效极好,唇上的结痂伤处已经脱落,今晚去太后那里是没有问题了。

今晚月色半暗,时有时无。月儿被乌云遮挡的时候,则天空地上一片昏暗;当月儿探头出来之时,却满地一片银色。昭纯宫的琉璃金瓦衬着银光,美不胜收。

今天我只穿了普通的宫女服装,梳着宫女常梳的双螺髻,两边各插了一支展翅玉蝴蝶。上次的流苏玉钗自然是弃之不用,全身规规矩矩,不见丝毫出挑之处。

汉白玉雕成花鸟虫兽的长台阶在月光照射之下泛着银光,一转眼乌云罩住长石阶,却又变得乌黑一团。迎面走来两名宫女,我微垂着头行礼,也没引起她们的注意。走近小禅堂的时候,仿佛时光在此已然停止。太后依旧敲着木鱼低声吟唱,除了穿着略有不同,依旧是几天前的模样。

我向她行了礼,扶了她在食案前坐下,照例舀了碗汤水给她。她慢慢地饮了,又望了望我,很是满意地道:“今儿个穿着倒是周正。”

见我沉默不语,便问道:“你可有几日没来了,看你的样子,可是有心事?”

我吞吞吐吐道:“奴婢没什么心事,只不过记挂着朝月庵的娘亲,有好些日子没收到她的消息了。”

她慢慢地将汤饮下,道:“宫内外消息本就难以传递,你既入了宫,便别老想着出去。得了皇上的恩宠,自然会放你出宫省亲,岂不光耀门楣?”

我苦苦一笑,沉默着帮她把汤加上。

她又饮了一口汤,“你服侍我多年,尽心尽力,哀家一向没帮过你什么。哀家现在虽然势弱,但宫外总有一些门道的。如你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宫去,哀家倒可以让人照顾你的娘亲,总归让她衣食不缺才是。”

我忙扑通一下跪下,眼中有泪,“太后娘娘,奴婢多谢您了。朝月庵风清水冷,奴婢担心娘亲没有冬衣过冬,担心她以罪奴的身份住在那里,被姑子们欺辱,担心得几日都没睡着觉了。”

说到这里,我真情流露,哽咽几乎不能出声。

她则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个孝顺的,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自家的娘亲。也倒是,亲娘自是比养娘好。”

她轻声叹息着,又端起那碗药汤饮了下去。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名养娘对自己的养子也没有对亲子好,难怪与新帝最终反目。

我给了她一个把柄,将娘亲的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上,不,应该是大娘的生死。早在夏侯辰知道她在朝月庵的时候,我的娘亲便已被我妥善安排在一家民居静养。而大娘带着妹妹在背叛我们之后,终被官府捉拿,判入王府为奴。我那异母妹妹娇生惯养,在那里受了不少的苦。为了掩人耳目,在我还是尚宫之时,就已经托人赎她们出府,安置在朝月庵,时不时托人送些银钱给她们,让人以为朝月庵住的必是我的亲娘。所谓狡兔三窟,我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娘亲暴露于人前?

在太后看来,我将我的亲娘交托在了她的手上,她还能不放心么?

看来,以照顾我的娘亲为借口,她也在试探:一来,看看我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把消息送出宫去;二来,她急切地想送信出宫,最近看来可能会有一番大动作。

我眼中有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让太后神情越发和蔼,不自觉地与我闲话了许多家常,表面上看起来关系更近了。我面有戚色,实则心喜,表现出几不可察的对太后的孺慕之情。双方正聊得和睦,却听殿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传令太监在门外唱喏:“皇上驾到。”

我一下子惊得面如土色,向太后望过去,她也表现出有些茫然的神色来,“他怎么会来?”

帝心难测亵佛眼

她神色复杂,一下子站起身来,把我忘在了脑后。我忙跪下向太后道:“太后,不可以让皇上知道我在这里。如被皇上责罚,我再也没办法为您办事了!”

她这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暂避屏风后面吧!”

我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屏风。心慌意乱之下,头撞到了屏风,痛得眼冒金星,却不敢呼痛。听得身后脚步声踏踏而来,我忙避到了屏风后面。

才刚刚喘了一口气,就听到夏侯辰的声音在禅堂响起,“母后近日身体可好?”

太后又敲开了木鱼,当当声中,她淡淡地道:“有什么不好的?整日吃斋念佛,以求佛祖保佑。难得皇帝今儿个有空来看哀家。”

“这是司膳房送来的药汤吧?母后每年这个时候,秋冬交际之时,总有心悸之痛的,听闻新任尚宫上任,便研究了这治心悸的药汤给母后送来。饮了这药汤,母后的病可有再发过?”

听夏侯辰闲话家常般地问起太后的病,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来他不是冲着我来的。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我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一见到夏侯辰就尽力往坏处想,但自己不过一位低等妃嫔,何须他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到处找碴?

松了一口气之后,我才向周围打量。原来屏风后面有一个低榻檀木锦床,上面铺了柔软的双面斜纹丝被,想是太后礼佛累了,在此休息的。

夏侯辰与太后母子关系破裂,已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望太后了,一问起话来,便没完没了,也不理太后始终对他神色淡淡的,从太后的起居问到太后的衣着,又谈起儿时太后对自己的照顾,甚至还谈到了小雪之时,太后带着一帮宫女为他堆雪人的趣事。他一派情深地道来,只换得太后无穷无尽的敲木鱼之声。我在屏风后听了,心中暗笑。母子关系一旦破裂,仿如上好的瓷器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再怎么修补,也有无数的裂痕横在心上。

太后终于止了木鱼之声,问道:“皇帝是不是饮了酒,所以今天才想着来看母后的?”

夏侯辰一笑,“母后不是从不理儿臣饮不饮酒吗?儿臣五六岁之时,母后就以筷子蘸了波斯美酒,让儿臣品尝,说男儿当饮得三大杯,才有男儿气势…”

我听得心内发凉,听闻夏侯辰十几岁之前,日日笙歌,无醉不归,原来太后才是始作俑者,想是那个时候太后已经打算培植一个傀儡出来了。但夏侯辰也算得上警醒。他过了十八岁生日之后,不知为何,滴酒不沾,现在回想那个时候,可不正是当时身为太子的夏侯辰与太后关系日渐恶劣的时候。

“皇上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提当年干什么。哀家再怎么向皇上表白,皇上也会认为哀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如今大了,也不需要哀家出主意了。只不过皇上如今贵为九五之尊,这饮酒伤身,戒了就戒了,没有必要再饮。免得皇上一想起哀家在您小时候的戏言,就怪罪于哀家!”

夏侯辰看来饮了不少酒,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朕当真怀念小时候,母后真心疼我。今儿个,朕想回忆回忆从前,在母后这里躺一躺,酒醒了再走。”

我听了,惊得两腿都在打哆嗦。谁会想到夏侯辰忽然间有了这样的主意,突如其来地想回忆小时候,居然还想躺在太后的禅房处。禅房就这么大,唯一能躺的地方就是屏风后面的绣床之上,可我又能往哪里躲?如果让他当场捉住我与太后暗通款曲,他会用什么方法来惩罚我?

我腿脚发软地打量周围,室内并不大,一目了然,却找不出一个可躲的地方。唯一可藏身之处,便是那矮榻下面,可那下面狭窄无比,人若挤了进去,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问题。

说话之间,夏侯辰借着酒意直往屏风后冲了过来。太后想是被他深情款款的话语冲击,尚未反应过来,等他脚步霍霍地走到了屏风边了,才想起,拦道:“皇儿,哀家这里是吃斋礼佛的地方,室内乌烟瘴气,实不适合休息。皇儿不如找一处偏殿?”

夏侯辰摇了摇头,“母后,您以前哪会这么生分?我们母子之间当真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了吗?”

我知道夏侯辰如今贵为皇帝,不管不顾起来谁也拦不住,当下一咬牙,便向低榻底下钻了进去。那低榻极矮,我的胸贴着冰凉的地板,挤得生疼,匍匐而行,才挤了进去。我刚刚拉好盖着低榻的垂穗,就听得屏风有被撞击的声音,侧着脸向外望去,暗红色的锦绣布帷下面,一双绣有龙纹的黄色方头靴在布帷之下渐行渐近,脚步略有些虚浮。听得他一下子坐在了榻之上,把低榻压得往下一陷,正中我胸部那一块,我感觉胸部被压得生疼生疼,还好他随即躺了下去,床榻又恢复了原样。我这才吐了一口气。

却听他语意含糊地道:“母后,您还记得吗?十五岁那年儿臣出宫,被人追杀,幸得有人救护,后虽被救回了宫,您还是担心得整晚不睡陪着儿臣,揽着儿臣。您的屋子里那个时候也有檀香的味道,夹了母后身上的香气…”

我伏在矮榻之下,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听了他的语气,却知道他这几句话是真情流露的。又听到太后站在榻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没再说什么。

他鼻息渐起,室内渐渐静了下来。我听见太后慢慢地走出了屏风,显见心情激动,竟把我给忘了,良久,才听到屏风外又传来几声木鱼。随后,她一声长叹,木鱼声止息,又站起身来在厅内踱步,踱了良久,却向殿外走去。看来她是彻底地把我给忘了,我不由苦笑。她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过,我只不过是她手中的利器,透过今日小事,便可窥见一斑。

伏在地上良久,膝盖接触冰冷的地面,当年的旧患又隐隐发作了起来,膝盖一阵阵地刺痛。我实忍不住,听到床上的人睡得正沉,便慢慢地往外边移,正移出了半边身子,却听到他在床上一个翻身,把我吓了一跳,伏地一动不敢动,直听到他又入睡梦之中,才开始又往外移。临出睡榻之时,却被榻底不显眼地方的木刺挂住了头发。好不容易把头发解开了,爬出了矮榻,我已是头顶有汗。屋内虽没有镜子,也可想象得到我头发松乱的样子。

急慌慌地向外走去,偶尔回头,却见夏侯辰侧身向内睡着,身上的长带垂了落地,漆黑的长发披散肩头,脚上靴子未除,身上黄袍未脱,还有阵阵果酒的香味从他身上传了出来。这就是当今皇上,这个平日里折磨我、侮辱我的人,如今睡在榻上,也不过如小儿一般。我不由自主地向他扬了扬拳头,却立即紧张地放下,左右看了看,这才悄悄地往外走去。

才迈开一步,却听身后有人坐起,他懒洋洋地道:“给朕倒杯水来!”

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发现了我,还是把我当成了普通的宫女?又想起刚刚钩松了的头发,可不知从背后看他发现什么异样没有?我不敢转身,只道了一声:“是,皇上。”

我匆匆就往外走,却听他不耐烦地道:“屋内就有茶具,你去哪里?”

我倒忘了。两年之前,尚宫局就为每一处贵人常住的地方配备了茶具。无论何时,炉火不熄,壶内有开水常年地热着,再也不必宫女们往来奔波,也免了贵人们饮茶不方便的苦处。我只得缓缓地侧了身,到窗前的茶案上斟了茶过来。走得越近,心便越慌。眼角余光望过去,他却没有注意我,只凝望着窗外一株伸出头来的木芙蓉。我心跳如鼓地走近他的身边,只盼望他当我是普通的宫人般忽略。也许我的祈祷当真有效,他真没望着我,只道:“放在案几上吧!”

如把茶放在案几之上,便一定要经过他的面前,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我慢腾腾地一边暗自打量他的神色,一边往案几边移。见他望着那株木芙蓉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仿佛痴了,我便一咬牙,快手快脚地放下了茶杯,又用极快的动作缩回身子,却不料被他拦腰给抱住了。他低声道:“你们都当朕是傻子?”

一听此话,我才明白自己的一番作为看在他的眼里是多么的可笑。他早就知道我在太后这里,也早猜到了我躲到了屏风后面,才故意要在太后这里小憩。我的一切看在他的眼里,如同猴戏,只可笑我自己却不自觉,还自以为天衣无缝!

他当真是阴谋的高手,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连太后都能打动,没人知道他已把太后所谋一切皆看在眼里!

我被他拉跌在床榻之上,整个身子撞在他的怀里。他的手顺势伸进了衣襟,冰凉刺骨,激得我一阵哆嗦。我忙道:“皇上,这里是禅堂,外面有菩萨看着。”

他低低一笑,“你还知道这里是禅堂?”

他的手伸得愈来愈低,从领口直探了进去,小衣被他拉开,直探到下面。我感觉他手指冰凉,但被探到的地方却如火烧一般地难耐起来。我脸如火烧,又担心太后回转,却不敢像昨晚那样闪躲,只低低地求饶:“皇上,太后她老人家…”

他一声冷笑,“她避朕尚不及,走了,又怎么会再回头?”

他一向是强势而不容置辩的,可从这句话中,我却听出了苦涩与无奈——他对太后尚存母子之情?

他的手指越发灵动起来,让我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竟然略略有些期盼他的触碰,只要他不像以前那样便好。

“看来你也喜欢在这里?”他酒意盎然,黑色眼眸深得仿若装满美酒。我感觉出他语气中带着的羞辱:他在说,你果然是这样一个女人,喜欢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我暗自咬牙,心知无论他怎么看我,我都得忍着。

可我见他四下搜寻的时候,心中一凉,又是一惊,心想他必是又在找寻缚手的布条。我浑身一阵颤抖,刚刚涌起的那股奇特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如蛇。

我想开口叫他不要这样,却想到这一点正是自己唯一与其他妃嫔不同之处。如少了这点儿乐趣,从此之后,就会连这稀薄的宠爱都消失无踪。在我未与皇后结成同盟之前,如果连这点儿宠爱都没有了,我在宫中又能怎样生活?话未出口,又吞了下肚,眼睁睁地看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腰带,把我的手捆扎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有了刚刚的前戏,这次如以往一样的疼痛,却还能忍受。在檀香绕鼻之间,他因饮了酒,动作愈加猛烈。我微闭了双眼,想道,如果太后知道刚刚还深情款款地回忆以往母子之情的皇帝转眼就在她的禅堂宠幸后妃,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心中越发凉意透顶,便对一切无所谓起来,连疼痛都仿若不是自己身上的。看着雕有佛祖慈眉善目飞升之图的禅堂屋顶,我恶意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太后撞了进来,才好看呢!

只可惜,这种情况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我相信以我惯会作假的经验,我的真实心理表情绝对不会传达到脸上,可他的动作却愈加猛烈,一下子将我翻了身去,扭转了我的双手,让我伏了身子,又从身后冲了进来,如此折腾了三次才放过了我。

事后,他又不顾我,任由我缚了双手躺在榻上,径自穿了衣服,怒气冲冲地走了。幸好他打的是一个活结,又幸好这一次他手下留情,没有撕乱我的衣服,而且正如他所说,太后与他的关系已经僵若千年寒霜,自始至终再没回到禅堂,当我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从禅堂内出来的时候,只遇到了几位值班的宫女,再无其他。

手持尊信暗下饵

回到兰若轩之后,我便着手准备应太后所求,把消息传到宫外。宫内外的消息传递现在全由皇后负责,宫人出宫要有皇后的手谕。但因皇后已向我伸出橄榄枝,只要有一个极好的借口,说服她倒不是很难。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向皇后要了口谕。太后当真派人给朝月庵的大娘与妹妹送了银钱,还带来了大娘写的亲笔信。信中自是对我感激不尽,还希望我提携一下自己的异母妹妹宁惜文。我看了只微微冷笑。这宁惜文长得虽可人,可脾气骄横,到了宫里头,岂不是给我雪上加霜?

我已通过了太后第一重的考验,只要静等着她的下一步,我便可以行动了。

皇上在禅堂临幸我的事,看来并无其他人知道。在宫里头,我还是一位既不是特别受宠,也不是一点儿宠都没有的妃嫔。孔文珍没有急着下手,我得罪过的人也在观望。这样就很好,只要我把这种平衡维持下去,赢得了时间,终有一日,在后宫之中,我又会如鱼得水。

像以前任尚宫时一样。

我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过了几日,我再去太后那里的时候,太后拿了一个九宫七彩宝盒给我,要我想办法送出宫去。这个宝盒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周边雕有龙凤,盒盖由九九八十一块活动小木制成,只有一块空了出来,拿到宝盒的人要按照九宫图把八十一块活动木块拼成一幅画才成,盒盖上涂了七彩,全然看不出是什么图,但我知道,这种宝盒的设计让我只有一次机会才能打开它。

而且这盒子颜色古旧,如果是宫中所制,必是前任尚宫监制的,可我翻遍整本尚宫手记,也没有找到制作此等盒子的记载。想必这个盒子至关重要,太后曾特地交代了不留文字。我想了又想,前任尚宫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凡经她手的东西,没有不留下只言片语的,于是我把思绪扩开,不再拘泥于寻找盒子的做法,果然叫我在书中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一幅用七种颜色画成的颜色绚丽无比的云彩的图画。

这个,就是打开九宫七彩宝盒的真正拼图!

幸好我在尚宫局时,为求登上尚宫之位,各房各艺多有涉猎,而且深入研究,比一般的司设级不知高明多少,所以,这种盒子我也曾见过其他简单的,知道其打开的关键步骤。虽说一旦打不开,却被人发现这盒子被人动过,我便有性命之忧,但我想,如若我不打开这个僵局,在宫中我便会处处受制于人。

所以,我花了一个晚上打开了这个盒子,看到了里面装盛的密函。

原来,那一天皇上对太后所说的一切话语,并非事出无因,他是想以亲情来打动太后。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做,母子之情都不能再修补。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这场既将到来的宫廷巨变。一想到我将成为阻止这场祸变的功臣,得到皇后的赏赐与信任,夏侯辰看在这件事的分上终不再为难我,而我,又将在后宫之中如鱼得水,我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宁雨柔,你果然厉害,你若想要达到的目标,从来都不会不实现!

己丑年癸酉月丙子日,京城下了一场蒙蒙细雨,整个皇宫的红墙碧瓦被铺天盖地的雨丝覆盖着,原本鲜艳的颜色现在变得灰蒙蒙的。身上的衣服沾了水汽,伸手一摸,仿佛有湿气沾染于手上,黏腻湿冷,让人不舒服至极。檐下的雨灯被风一吹,在屋檐之下不停地晃动,带出几重暗影,气氛让人窒息。

我坐在兰若轩小花阁里,生了暖炉以祛湿气。素环加了一些熏香入炉,顿时将外面阴沉暗湿的天气与屋里隔了开来。在暖香之中,我微闭了眼,神经却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皇后那边不停地传来消息,各宫各殿都有人被暗暗地带离绞杀,可午门之外依旧没传来消息,不知道情况如何。

素洁与素环只知道近几日宫内风声鹤唳,内侍监的人不断进进出出,每一次进出,都有如丧考妣的宫人被押了出去,其中有各宫身居高位者,或大太监,或管事宫女,连尚宫局,都被捉拿了几名司级宫女过去。孔文珍一早慌了手脚,跑到我这里打探消息,我只冷冷地对她道:“你既没做过,又何须怕其他?”

她这才稍微定下心来,脸上对我的神色却更加畏惧。在她看来,我能开始依附太后而不倒,在每一次的宫廷巨变中置身事外,本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我正等得焦急,忽听兰若轩外传来隐隐的脚步声。素洁从门外小跑步进来通告:“娘娘,皇后娘娘宣懿旨叫您过昭纯宫。”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任素环给我披上玉色披帛以挡轿外间或飘进的细雨。走出花阁,檐下已有内侍监的几名太监等候,个个披了麻布雨蓑,面带凝重之色,见我出来,只道:“娘娘,轿子已在门外等候,请娘娘起驾。”

我点了点头,随之坐上轿子,在漫天淫雨之中,缓缓地向昭纯宫行了去。一路走过,红墙沾了水迹,变成暗红之色,墙上翠色的琉璃瓦却更见鲜亮,伏卧檐头的吉兽只露出朦胧的影子。如此雨气霏霏的宫内,却有不少身着蓑衣的宫人排成队列在雨中疾跑,几可听闻刀剑在他们腰间碰撞。

我知道,成功与失败,早已落下帷幕,结果即将揭晓。

我来到昭纯宫的时候,宫内点燃了不少灯,宫外的灰雨蒙蒙仿佛不属于此,昭纯宫依旧鲜亮堂皇。引路太监恭敬地将我带入大殿,皇后正端坐于朝凤金漆椅上,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喜色,见我走进来,竟从椅上走下。我忙疾走几步,依例行礼。她走近我的身旁,伸手扶了我起身,道:“妹妹,我们成功了。”

这是她第一次称我为‘妹妹’,不论以后如何,此时此刻,她已把我当成了她的同盟,一个可依仗的爪牙,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她松开我的手,喜意溢满了脸,“妹妹,正如你所报,她拟定宫内宫外今日齐齐动手。五王汇聚朝堂之上,欲逼皇上退位,而宫内,她会同其余党羽今日动手,将后宫重新控制在手中。据闻午门之外五王的兵力已被一网打尽,皇上现正在朝廷之上重振朝纲呢。”

她喜不自胜,脸上带着的是与皇上同甘共苦的喜,而我心中自然也喜,却也松了一口气,如果不能成功,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虽然我在其中充当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角色,但再一次的背叛,我虽九死也不能消其余恨。

这一场风暴早已孕育良久,新帝不可能任由太后不伤分毫地居于宫内,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他才只清洗了长信宫,其余余党一概未动。他顾及上官一族宫外的势力,也顾及其他藩王的势力,所以,他只能等待示弱,然后一举中的。这么一想,我的心情便好了,连他对我的折磨仿若也情有可原。如此的朝政,如此的局势,他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自然只得宣泄在我的身上。

我算什么?人贱命也贱,所以,才成为他施暴的对象。

可从今天起,我将不再如此。皇后见识到了我的忠心,就算皇上不再宠幸于我,在后宫之中也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也能从此活得很好。

一想到此,我喜从心来,笑意不由溢上脸,弯腰向皇后道:“恭喜娘娘,得以襄助皇上平息一场大祸。”

皇后见到我的笑脸,有一时间的怔忡,“妹妹笑起来当真美艳无比。妹妹以后要多笑笑,这样皇上才会喜欢!”

我忙跪下,伏地磕头,“臣妾原本就是这种性子,只因今天见到姐姐高兴,感同身受,才会如此,万不敢奢望皇上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