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染沉声道:“白玦神君,混沌之劫不是早就消失了,怎么会还存在于世间?”

“这不用你们过问,凤染,森鸿,本君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可愿休战?”

“神君,还说什么战不战,混沌之劫若降临,三界都难保,我们战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森鸿嗡声道,神情颓然,当年上古殉世救了三界,如今难道还要再为了他们让上古殉世一回,光是这么一想森鸿脸上就臊得慌,声音也低了下来。

“只要你们罢手,仙妖之间再无征战,本君答应你们可保三界生灵毫发无伤。”

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世间最笃定的承诺,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凤染和森鸿朝白玦望去,见他苍白淡漠的面容下漆黑的眼熠熠生辉,亮得惊人,心底的惊慌陡然间安定下来。

凤染和森鸿点头:“若神君能保下三界,我们定当守诺,愿停仙妖之争,两族修好。”

“此事暂时保密,仙妖之战十日内不能停,一个月之后,你们再昭告三界,回去吧。”白玦摆摆手,神色淡漠。

“记住,今日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也是我保下两族的条件。”

凤染和森鸿神情复杂,嘴唇动了动,望着荒漠尽头那仿似没天地淹没的身影,格外郑重的行了一礼,良久才缓步离开。

渊岭沼泽外,森鸿看着一言不发的凤染,突然道:“凤染,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凤染眉角紧皱,眼底满是沉郁之色,没有回答。

两人此时都明白,白玦这次将他们召来根本不是威胁,而是劝解,毕竟在三界覆没面前,再深的仇恨都算不了什么。

只是他有些不解,如果当初连上古真神都只能选择殉世来抵抗混沌之劫,那白玦要如何做才能阻止这场浩劫?

白玦不是上古,就算是散尽毕生神力,也不见得能阻止,但刚才,两人都知道, 那个人没有说谎,他说能护下三界,就一定能护下。

可是之后呢…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二人刚才除了遵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无能为力,因为即使牺牲的那个人是白玦,又如何?

他们身为天帝和妖皇,守护族人和千千万万个生灵,才是最重要的,可是那种从心底涌出的无力和悲凉感,却不会消失。

森鸿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消失在渊岭沼泽外。

凤染没有动,她抬眼望向擎天柱所在的地方,眼中满是倦意。

后池,我们是不是都错了,白玦他…是不是一直都是清穆,从来没有消失过。

如果他在擎天柱下觉醒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消失在世间,那时候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只因为…那其实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也是他唯一还能为你做的事。

苍穹之境深处。

藏青色的身影立于荒漠尽头,雪白的长发在风中扬展,白玦望着黑暗中咆哮着似能吞噬万物的炙火浓浆,手轻抬,落在胸前——被古帝剑伤过的地方。

微微垂眼,唇角轻抿,眉间冷寂,绝世雍华。

混沌(下)

朝圣殿内,上古将一众来问炙阳境况的上神打发走,行至摘星阁,见天启抱着酣睡的阿启神色郁郁,眉挑了挑,走上前来。

“天启,这臭小子又睡了?”

声音突兀落在阁内,天启神色微怔,见是上古,掩下眼中的郁色,笑道:“恩,怎么,他们都走了?”

上古点头:“炙阳还有几日便醒了,雨花提议将琼浆盛宴提早办,算是迎接炙阳和御琴他们归来。”

天启嗤了一声,手绕上拂在阿启身上的紫发:“总归就是在上古界,不过是沉睡了而已,偏生他们喜欢做些场面上的事。”

“上古界尘封六万多年,想必也憋坏了他们,热闹一下倒是无事…”

见上古声音微凝,天启疑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普华说这等盛宴上古界同庆,理应把白玦请回来。”

天启眸色骤深,抱着阿启的手紧了紧,似是漫不经心看向上古:“你觉得呢,上古,请回白玦,你觉得如何?”

“我?”上古拂袖,淡声道:“等炙阳醒了再做决议,白玦乃执掌上古界的真神,请回他与否,并不能由我一人做主。”

“上古,与其他无关,我只问你,你想让白玦回上古界吗?”天启打断上古的话,眼中有少见的执拗。

上古顿住,眼微微眯起,声音突然清冷下来:“天启,当初在苍穹之境里,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的决定。”

话音落定,上古转身朝内殿走去,身影肃冷,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紧握了起来。

忆起那毫不留情的一剑,天启眉头蹙起,瑰丽的眼眸深处不知名的情绪一点点晕染开来。

上古,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竟不知道,只不过是提起白玦,你便能在意到这种地步。

他低下头,怀中的小娃睡得昏天暗地,肥嘟嘟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红晕,两只手扒拉在他袖袍上,憨厚可爱,天启叹了口气,抬眼复又望向不远处的那片桃林。

臭小子,你娘亲啊,真是个祸害!

几日后,即便是满心不情愿,天启还是如约站在了渊岭沼泽外,白玦并未派人出来迎接,感觉到自沼泽深处散发出来的神力牵引,天启一声不吭的随着那股神息入了渊岭沼泽。

越过密林,飞过大片荒漠,隔着漫天黄沙,在荒漠尽头,天启看到了白玦赤红的身影。

神色微疑,他落在白玦几步之远的地方,望着不远处的景象心底生出了难以自持的凉意,不可置信的惊在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妖邪暴虐的气息在金色大阵内翻滚,几欲咆哮而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击着封印,将封印内的千里广裘之地席卷焚毁,不留半点生机。

天阶尽头被黑暗笼罩,整个苍穹之境的荒漠深处,只剩下冰冷惨绝的死寂。

唯有那袭血红身影,伫立在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神力自他身上逸出,和整个苍穹之境合为一体。

“这就是你藏到现在的秘密。”笃定暗哑,不知过了多久,天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望向白玦,脸庞隐在缭绕的雾气中,难辨神色。

白玦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在阵法边缘,荒漠之中,静默无声。

陡然间,紫色的神力自天启掌间拂出,朝封印而去,却被猝然扫回,消散在空中,天启睁大眼,他的真神本源竟然不能侵入封印半分!

他强自压下颤抖的手,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疲惫:“白玦,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混沌之劫为什么还会存在?”

六万年残破扭曲的岁月,到如今,竟没有半点改变,白玦,你让我情何以堪?

“天启。”白玦回头,轻声道。

天启微微怔住,白玦那双清冷淡漠的瞳中染上了不可思议的妖异之色,血红的炙火在他身后,竟勾勒出逆天的违和感来。

“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上古殉世,我在阵法成功的最后一刻阻止了她的本源之力祭入混沌之劫,因为我出手太迟,所以她的魂魄还是散在三界八荒中,本源也不知所踪,但她耗损的神力也暂时将混沌之劫强压了下来。之后你闯入上古界,我怨愤你害了上古,所以和炙阳合力将你封印在紫月山。”

“炙阳知道你毁了阵法,将混沌之劫强压在这里,也知道上古没有死?”天启神色僵硬,眼垂下,冷声问道。

“是,上古界失了上古,没有混沌本源支撑界面,炙阳、云泽和御琴最后决定用神力守住上古界,尘封界面,等上古重生。”

“那你呢,我被封印,炙阳沉睡,白玦,这六万年,你做了什么?”看着神色淡淡的白玦,不待他开口,天启话中的恼怒几欲汹涌而出:“你一个人守在清池宫,花了四万年时间为上古聚拢魂魄,以柏玄的身份把她抚养大,然后消失在北海,又弄出来一个清穆和她相爱,最后以白玦的名义伤她至深,白玦,如果你爱她,就好好爱她,如果不爱,从一开始就不要招惹她,她是上古,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可以被你玩弄的人!”

白玦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清澈的眸子不自觉的缩紧,半响后才冷冷道:“天启,如果可以,我希望重生后的上古和我没有半点干系,清穆的事超出了我计划之外…”

“计划!混账,后池几万年人生就只是你的计划!”天启怒喝道,见白玦脸色苍白,颓然摆手:“罢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混沌之劫你打算怎么办,如今只有上古和阿启才拥有混沌之力,我们和六万年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还有,上古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将混沌之劫强行压住几千年,这六万年你是怎么把它压下来的?”

“六万年前我把我的真神本源和混沌之劫合二为一,只要我神力不灭,它就不能从封印中出来。”

“合二为一,白玦,你疯了…”混沌之劫若被毁,白玦一样活不成,可是他的真神本源却不足以消灭混沌之劫。

白玦转头,望向封印中的火海,声音极轻极淡:“天启,这一次,我不会再看着上古消失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中有抹强大到逆天的自信,使人不由自主的信服,天启怔住,想起数日前桃林中白玦身上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神威,猛然抬眼:“白玦,难道你体内现在拥有的不是仙力,而是…”仿似极艰难,他才吐出几个字来:“混沌之力!”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感觉一阵荒谬,天地神祗所拥有的神力本源,降生时便已注定,他是妖力,炙阳和白玦是仙力,上古是混沌之力,若是可以随意转化,当初他也不会被逼到选择灭世来救上古。

不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天启望向白玦,见他瞳中妖异之色浓厚,忆起当初清穆在青龙台上经受雷劫时爆发的护体妖力,沉声道:“白玦,仙妖之力混为一体,是不是便能化成混沌本源?”

眼底划过讶然,没想到他只是一句话天启便猜了个大概出来,白玦点头:“不错,天地之间只有如此一途才能衍生出混沌之力。”

得到答案,看着白玦淡漠到寂冷的眉眼,天启瞳孔紧缩,负在身后手不自觉的握紧。

他说得轻巧,世上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天地之力岂能随意更改,真神得天独厚,执掌天地之力更是如此,要将一半仙力生生化成妖力,无异于剔骨焚身,硬生生将血脉尽毁,重塑肉身,更需要无比悠长的岁月…

“你在北海沉睡,衍生出清穆,是为了将妖力炼化?”天启声音低沉莫名。

“没错,毕竟柏玄的身体只能承载我的仙力,我在北海用神识重塑了一具身体炼化天地间的妖力,却没想到清穆会拥有自己的灵识,在我觉醒之前提早千年出了北海,更和后池…”白玦眉角微皱,神色怅然。

“你激怒芜浣,不是为了复仇,而是逼她重卷仙妖之争,因为我和上古觉醒打乱了你的计划,只有三界纷争,戾气横生,才能把混沌之劫的灭天死气掩藏,否则我们也许会在混沌之劫爆发前就发现渊岭沼泽的秘密,上古也定会继续六万年前的选择,对不对?”

白玦没有回答,眼落在天启身上,悄然沉默。

“你在苍穹之境上毁了自己的原身,也只是因为那具身体在镇魂塔中炼化百年,所拥有的仙力早已超越上神,你怕被我看出端倪才会在众仙面前连同镇魂塔一起毁掉,人间失了镇魂塔百年,妖魔未起,碧玺也根本没有求助于仙界,是因为你已经拥有混沌之力,再炼化一座镇魂塔根本不是难事,对不对?”

说到这里,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肯定,天启的声音越来越沉:“古君呢?古君是不是知道所有事,当年他自毁神脉是不是也另有原因?”

“古君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在北海沉睡的八千年,便是他替我守住了渊岭沼泽,我并不知晓上古的本源在他体内,也没料到他会在苍穹之境上突然唤醒上古,你如今应该知道,上古界能开启,炙阳能苏醒全赖上古的混沌之力归位,古君他…”

天启眼底划过了然:“古君自毁神脉,唤醒上古,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上古界,唤醒炙阳,让一切回到当初,他之所以等到六万年后才将本源之力还回,是因为舍不得丢下后池。”

“白玦,到如今你才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混沌之劫你已经压不住了。”见白玦沉默不语,天启疾走几步,抓紧他胸前的袍领,嘴角挂起嘲讽的弧度:“你既然已经伟大牺牲到这种地步,又为何不带着这些该死的秘密和混沌之劫一起化为虚无,到最后还要把所有事告诉我!”

“因为最后的秘密我需要你代替我继续守下去。”白玦一点一点掰开天启的手,眉宇郑重:“天启,这是我的选择,六万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从他拦下上古殉世,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再也不能留在上古身边。

他不能让上古知道这一切,绝对不能。

见天启脸色沉郁冰冷,白玦垂眼,掌中突然出现一个水晶冰盒,里面银色的神光若隐若现,封印在上面的金色神线却黯淡无光。

天启神色一僵,脸色难看的望向白玦,眼中闪着怒火。

这是上古的神识,混沌之劫降临前上古丢失的三百年记忆,居然在白玦手中!

“天启,当年上古在最后三百年也发现了混沌本源可以由仙妖之力化成,所以我只能在她还未启智之前便封印她的记忆,否则她一定能从清穆身上发现我的意图,我希望你能将这三百年记忆封存,永远也不要让上古记起。”

如果他和混沌之劫一起毁灭,就无力再封印这三百年的记忆,而世间除了沉睡的炙阳,便只有天启能做到。

这就是他在最后才说出一切的原因!天启怒道:“你还打算一直瞒着上古?阿启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就算再好,也不是他亲爹!”

“如果迟早要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看着白玦眼底的淡漠,天启脸色数变,眼睛气得发红。

水晶冰盒被放在天启手上,白玦金色的眸子里清冷褪去,袭上了淡淡的恳求,他转过身,掩下眼底的情绪:“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走吧。”

手中的冰盒灼热烫手,天启沉着眼看着白玦决绝的身影半响,终是转身准备离去。

“天启,我一世都没有求过你,唯此一事,在我和混沌之劫一起消失后,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告诉上古真相。”

一定要让她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

离去的脚步声微微停顿,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黄沙滚滚,炙火滔天,仿若无间地狱。

白玦伸出手,向虚无抓去,只是手中终究什么也握不住。

他不是一个尽职的真神,为了掩埋混沌之劫的秘密,他不惜让仙妖两族百年征战,生灵涂炭。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阿启自出生之时起,他便没有陪过他哪怕一日光景。

可是,他又怎会不想守在他身边,那个孩子是他最大的骄傲,如果可以,他只想像个寻常的父亲,看他一世无忧,足矣。

只是终究,失去不如从来不得。

他花了六万年时间,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费尽心神布下这一切,只是为了在他消失的那一日,上古不会如他当初一般,纵使荣华千世,却生死绝望,万丈倾颓于一夕间。

那种痛苦,他尝过,才会终其一生,都不愿上古面临如斯境地。

六万年了,他守着沉睡的上古界,守着上古破碎不堪的魂魄,守着三界苍生,所有的生命,沉寂得只剩下孤独。

世间万物俱在,一人永生的孤独。

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再祈求,只愿上古能平安归来,能再见她展颜,便是极好。

雪白的长发飞舞,血红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血祭中走去。

上古,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能以清穆的身份,曾经名正言顺的陪在你身边,光明正大的爱过你。

至少,我千万年的生命,再也没有遗憾。

不知岁月,无关风景。

那身影停在岩浆深处,金红交错的神力一点一点化为银白,浩瀚威严。

逆光之中,他微微回首,望向虚无的天际,唇角浅浅勾起。

只是那眼中到底带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遗憾。

上古,万载时光,我待你归来,伴你长大,候你重生,将三界重新奉于你手,却惟独不能告诉你,我爱你。

比三界亘古,比苍天永寿,比千世万世更长久,从你轮回之时开始,却不会在我死的那一刻结束。

这才是,我最后还能为你做的事。

96回溯(上)

渊岭沼泽即便再大,也不过千里之地,身后暗沉的气息堕于虚无之中,一点一点沉寂,恍若那片能令神魔俱陨的天地从来不存在一般。天启握着冰盒,足足三个时辰,行在荒芜的沙漠中,步履艰难,会回转转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

很多话他没有问出口,可并不意味着不懂。六万年荒芜岁月岂是如此简单的言语可以道尽,他即便愤慨难平,可对着封印尽头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白玦,还能如何?

六万年前,他为了上古选择灭三界,而白玦,却花了六万年光景为上古救三界。

他不是不爱,不是不绝,不是不狠,只是终究敌不过白玦。

脚步无知觉停下来,天启抬头,看见几米开外的数十座石像,苦笑一声,月弥,若你还在,此般光景,你会如何选择?

解开上古封尘万年的记忆,告诉她真相,让她之后千万年的岁月在后悔和自责中渡过,还是花不知光景的时间,用无数个谎言把渊岭沼泽即便再大,也不过千里之地,身后暗沉的气息堕于虚无之中,一点一点沉寂,恍若那片能令神魔俱陨的天地从来不存在一般。天启握着冰盒,足足三个时辰,行在荒芜的沙漠中,步履艰难,会回转转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

很多话他没有问出口,可并不意味着不懂。六万年荒芜岁月岂是如此简单的言语可以道尽,他即便愤慨难平,可对着封印尽头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白玦,还能如何?

六万年前,他为了上古选择灭三界,而白玦,却花了六万年光景为上古救三界。

他不是不爱,不是不绝,不是不狠,只是终究敌不过白玦布了六万年的局走下去?

封尘六万年的女神君面容模糊,只能从她依稀斑驳的眉眼里观出曾经拥有的风采神韵。

这两年来,他以为当年的岁月都已寻回…只是,在这苍穹深处,几近化为尘埃的石像旁,天启才堪堪明白,何为沧海桑田,再难复还。

当初肆意谈笑的挚友已不再,上古亦多了后池数万载岁月,白玦更是…

天启慢慢走近,停在月弥的石像前,神色寂寥,良久之后,终是缓缓叹息一声,握上女神君微微探出、伸向天际的手。

月弥,你能告诉我,我执着了六万年,到底是对还是错?

荒漠深处只剩下悠远单薄的风声,沉默凝望苍穹的石像再也不能告诉他答案,天启苦涩地摇头,准备离去,突然手背一凉,他神情一怔,不可置信的抬头,

凝着石沙的眼泪从石像眼中一粒粒滴落,溅在手背上,散开冰冷荒芜的温度。

天启嘴唇轻抖,猛然死命地抓紧石像的手:“月弥,是你,你还在对不对…”

悲怆的声音戛然而止,极浅极淡的灵力自石像手心逸出,缓缓将天启拢住,灵力触到他的一瞬间,六万年前上古界繁盛的光景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涌现,天启陡然明白…这是月弥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记忆。

他只是不懂,到底是什么过往,竟然能让她固执地侯在这里六万年,不得解脱。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夜幕沉下,繁星耀空,仿若过去了亿万年光景,那缕淡淡的灵光最终消散在夜空中,

僵硬的人影兀然睁眼,天启抱着水晶冰盒,半跪与地,双手握紧,眼神空调茫然,喃喃自语:“月弥,你想告诉我的,便是如此吗?”

女神君静静的望着他,模糊的面容似是透过洪荒的岁月映过淡淡的欣慰,手中握着的石像如流沙般开始消散,从指间滑落,天启猛然惊醒,看着空荡荡的荒漠,眼落在手中的冰盒上,复又转向荒漠深处,一时明灭不定。

“不行,上古她必须知道。”

天启陡然起身,握着冰盒的手因为用力显出轻微的颤抖,他猛的挥手,浑厚的神力划破苍穹,空间被撕裂,上古界突兀的出现在荒漠上空,天启狼狈的朝界门冲去,身影消失在苍穹之境。

擎天柱下,凤染一身素衣,在半空中和森鸿遥遥对望,两人觉察到这股强大的神力波动,看着上古界门,俱都皱起了眉。

7楼

但再大的惊讶也在他们抬眼一瞬间沉寂了下来,半空中,擎天柱上印着的白玦之名逐渐黯淡仿佛预示着忙着为千万年昂立于世间的神祗即将消失一般。

上古界乾坤台上,错综交杂的神力汇聚在半空,勾勒出绚丽璀璨的神光,上古虚站台外,望着里面即将苏醒的炙阳等人,眉角轻扬。

神力笼罩的百米之外,数百上神静静守候一旁,眼底俱是分明的喜悦和激动,

六万多年的光景,终于等到了上古四位真神齐聚一堂的时刻!

“咔嚓”声响,细细的裂缝在光圈上徐徐蔓延,在众神的期待中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碎裂。

乾坤台上,位于最中心、一身藏青袍的男子眉角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然后猛然睁开眼,升至半空,足以映照半个上古界上空的巨大青色古龟印记浮现在他身后,恢弘古朴。

在这之后,接连数位古老神祗一一醒来,含笑站在炙阳身后,望着一界胜景略带感慨。

“恭迎真神归来。”整齐激动的声音在乾坤台外围响起,等候的上神弯腰行礼,神色恭敬。

“无需多礼,劫难已过,诸位看尽安心神,这六万年,炙阳多谢诸神全力相守。”炙阳手微抬,声音深沉威严,平凡的容貌,却有种震慑人心的信服感。

众神再行一礼,件上古神君看着觉醒的几位老上说神色略微不安,反观炙阳神君冷着一张脸,俱都识相的退后了数量。

四位真神中最尊贵的是上古真神,可在祖神消逝后,真正执掌一界、积威甚重的却是炙阳真神,其他三位真神自来便是奉其为长,即便是性子狷狂的天启神君,在炙阳真神手里都翻不过天。

当年混沌之劫下,上古神君悄然殉世,引得天启真神大战上古界,致使上古界险遭灭界之祸,累得满界神祗不得不以本源之力供养界面,沉睡六万载,想必此时上古神君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炙阳真神了…

几步远的距离,上古眼角酸涩,嘴唇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

炙阳的眼落在数米之外一身红袍的上古身上,脸仍是冷着:“上古,这六万年,你可还好?”

他声音不急不缓,却在那“好”字上用的格外字正腔圆,上古神色一顿,期期艾艾,难得的有几分尴尬沉默。

她当初殉世,虽是唯一的法子,可终究对兄长隐瞒到了底,生死之际,连告别都不曾有,想来他是真生了气。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炙阳身后的御琴和云泽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正准备上前相劝,一声清脆的童音却突然响起,在此等庄严肃穆的场景,着实有几分突兀意外。

“娘亲,这就是你说的炙阳大伯?”一个小脑袋从上古身后伸出来,墨黑的小碎发在额头上落下几缕,打着旋,他探头探脑的睁大眼望着炙阳等人,小手扒拉在上古身上,眼珠子咕噜噜的不停转。

这声称呼实在太有杀伤力,再加上那张脸带来的冲击,即便是以冷静淡定享誉上古界的炙阳和御琴也免不了怔了怔,刚睡醒的小老头云泽便没有这等定力,一口气没顺好,差点又给背了回去。

数米开外站着的一溜排上神个个神清气爽,他们两年前被惊吓了一番,此时瞧着却觉得着实公平。

炙阳瞧着凭空冒出来的小毛头,嘴角微不可见的僵了僵,朝上古看去,眼神黑沉,未带半语,却带着明晃晃的质问。

上古把躲在身后的阿启揪出来,干巴巴道:“炙阳,这就是阿启,我和…”

上古话还未完,阿启已经甩了甩小胳膊,一个冲刺朝炙阳跳去,圆润的一团在空中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准确的落在炙阳怀里。

9楼

“炙阳大伯,我是阿启,娘亲说你是上古界最英俊善良的神君,我最喜欢你了,比紫毛大叔还喜欢!”清脆的声音咯嘣响,阿启的眼弯成了月牙状,亲亲热热的勾着炙阳的脖子,腻呼得不得了,

上古眼角抽了抽,真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太丢人了!

炙阳顿了顿,神色柔和下来,脸上带了一抹笑意,把怀里的阿启举高抱到胸前,笑声浑厚:“你娘亲糊涂蛮缠了十几万年,总算说了一句明白话,你这小娃娃到对我胃口。”

他揉了揉阿启松软的额发,朝上古看去:“这混小子和他父神在性子上倒大不一样。”话刚落定,还未等到上古开口,炙阳已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沉:“这些事以后再说。先回摘星阁,上古,我有事要问你。”

“云泽,凤皇已苏醒,如今在为仙界之帝,若你想见,等几日我便让她上界。”

见炙阳神色凝重,上古有些疑惑,点头,让众神退散,对凤族大长老云泽叮嘱一声后,和炙阳、御琴朝朝圣殿的摘星阁飞去。

摘星阁内,上古看着一言不发的二人,等了良久终究失了耐性:“炙阳,当初我考量欠妥,可如今一切安好…你到底有何话问我?”她话说到一半,眼落在御琴身上,停了下来。

昔日她与御琴、月弥形影不离,如今月弥已不在,又怎可算得上一切安好?

炙阳起身,把扭着的阿启交给仙娥带下去,走回廊边,看着朝圣殿外不远处露出一角的套园林,突然问道:“上古,白玦他…可还在?”

这声带着些许迟疑,实在不想炙阳的性子,况且这话问得着实古怪,即便是素来不喜提起白玦的上古,也听出了些端倪来,她皱起眉:“炙阳,你此话何意?白玦百年前觉醒,如今还在下界好得很,你若想让他回上古界,我让人颁下一道谕旨,请他回来便是。”

炙阳没有回应,却长久的沉默了下来,一边的御琴走上前,看着对峙的两人,轻声道:“炙阳,当年我们沉睡时你曾答应过我,若有这一日,定会告诉上古真相,无论你当年是否承诺白玦,我们都不能继续将真相掩埋下去,更何况如今还有阿启…”

御琴回转头,看着神色愕然的上古:“上古,我不知道沉睡的这些年你和白玦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你们之间有嫌隙,那绝不是事实,白玦他…”

“上古,阿启自出生便拥有混沌之力?”炙阳转过身,声音笃定。

“不错,阿启继承了我的本源之力。”上古皱着眉,“炙阳,御琴,什么真相,你们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古,你没发现吗?”炙阳揉了揉眉角,神色叹然:“阿启的本源之力纯正无杂,和你不相上下。”

“这又如何?”上古眯着眼,望向炙阳,甚是不解。

“白玦拥有上古界最正统的仙力,并不弱于你的混沌之力,你们的孩子,混沌本源怎么可能如此精纯?”

上古被问得一愣,神色微微沉下,炙阳说的不错,她从来没有想过,阿启即便继承了她的混沌本源,也不该如此正统,一出世便是真神。

除非…陡然想到一种可能,上古不可思议的抬眼,眼底深沉凛冽:“炙阳,你知道原因?白玦他是不是讲仙力…?”

“上古!”

话还未完,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上古的质问,阁内的三人转身,见天启站在几步之远的地方,神色肃穆,他手里捧着一个水晶冰盒,里面银色神力闪烁,盒上的封印浅得即将消逝。

“天启?”上古的眼落在那个水晶冰盒上,心底突然有些不安。

“上古。”天启走进来,把冰盒递到上古面前,轻声道:“这是月弥让我带给你的,上古,这是混沌之劫到来前你丢失的三百年记忆,它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

上古闻言微微抬眼,结果天启手中的冰盒,一股熟悉的气息自盒中涌现。

盒上勾勒的封印虽已有六万年不见,可只消一眼,她便认出,这是白玦的神力。

“所有答案吗?”她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恍惚,突然转身朝摘星阁外的回廊走去。

11楼

“他竟然选择隐瞒,甚至为此不惜将我的记忆封印六万年,我便如他所愿。”冷静得莫名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淡淡的荒凉,消失在回廊深处。

天启欲上前,炙阳一把拉住他:“天启,不用上去了,上古她恐怕已经猜到了。”

“不是,还有她不知道的,那三百年…”天启看向上古消失的方向,桃源林中,上古火红的长袍隐下一角,他的声音突然安静笃定下来,“炙阳,上古她会打开的,那里面有她最重要的东西。”

“天启,上古三百年的记忆里,到底藏了什么?”御琴走上前,静静开口。”

“白玦从来不知道的…上古选择放弃的…月弥守了六万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