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腰间有感,却是水柔清以肘轻轻相撞。许惊弦醒悟过来,这才惊觉右上方一道凌厉的目光。

许惊弦抬头望去,但见城楼上一人斜倚柱旁,白衣胜雪,身影颀长。长发掩住半边脸庞,看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但从那披散的长发间隙中,却有一双透着精光的眸子,眨也不眨地锁在许惊弦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白衣人毫不退避,反而微微扬起头,依稀可见噙笑的嘴角与瘦削如刀刻的下巴。

或许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水柔清浑然忘了赌气,低声问道:“是敌人么?”

许惊弦垂下眼睑:“此人身份难辨,暂且不用理会,多加小心就是。”他昨夜故意与店主大声提及“汶河城”,今早又有意子客栈与路上耽搁时辰,就是想将跟踪者诱来。不过这个白衣人形貌实在太过招摇,全然不似非常道杀手的做派。

“你来汶河城究竟见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那个老朋友是否还住在这里,只是先来打探一下,未必与他相见。若我所料不差,那些跟踪者早已混入城中,我们且先用饭,然后见机行事吧。”许惊弦深知黑二与世无争的性子,虽是怀着抱恩之念,却未必要与他相认。打定主意只要确认他安好无恙即可离开汶河城,不过目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之中,贸然打听黑二的消息恐怕还会连累于他,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三人赶着发车在城中慢慢闲逛,一路上许惊弦留意四周,虽有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却再未见到那青衣和尚。

不多时到了一家迎仙酒楼,许惊弦特意选了二楼临窗的座位,以便观察。

迎仙酒楼是汶河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生意兴隆,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阿义大概久未见过这么多人,显得十分紧张与兴奋。

刚刚吃个半饱,就见那白衣人从街对面施施然往酒楼而来,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随从,看打扮竟像是官府的差人。

随即听得楼下一片喧哗,酒楼中的客人似乎大多与那白衣人相识,纷纷上前打招呼。许惊弦心中暗奇,看来这个白衣人在汶河城居住已久,绝非跟踪自己才至。但此人气度不凡,本应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又怎会屈尊栖身于汶河小城?着实令他猜想不透。

白衣人将手下安排在楼下,独自上楼来,眼神在掌中扫视一番,最后落在许惊弦身上。

一阵风吹来,掀起白衣人的长发,但见他年约三十出头,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却沾着一层薄薄的沉郁之色。

许惊弦已可确定从未见过此人!

白衣人来到桌前,径直开口相问:“这位兄台从哪里来?一共几人?到汶河有何贵干?”

水柔清喝道:“你是何人?凭什么问我们?”

许惊弦未明对方用意,不愿起冲突,连忙在桌下暗拉水若情一把。阿义则浑然不知发生何事,仍在大吃不止。

一旁的店主人连忙上前解释:“客官息怒,这位三公子乃是本城县丞,兼司兵房统领。”

“大人好!”许惊弦笃定一笑,抱拳行礼,“在下林闲,由江南来此汶河城做些生意,随同二人,分别是仆从与书童。”

这是他乔装时早就定下的说辞,应无破绽。他知那县丞乃是朝廷命官,职位仅在知县之下,属八品文职;而兵房统领却是武职,相当于汶河县城的捕头,此人文武双全,身兼二职,必是有些来头。最蹊跷的是店主人与一众百姓以“三公子”相称朝廷官员,到底是因他平易近人,还是名声在外?为何江湖上从未听说过?

“不必称呼我大人,只须叫我三公子即可。”白衣人一晒,先望一眼水柔清与阿义,“好放肆的仆从,好贪吃的书童。”目光再度落在许惊弦身上,“好落泊的主家!”

“此言何解?”

“嘿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亲自驾车的生意人。”

许惊弦暗骂自己疏忽,随口道:“原本雇有车夫,只因途中生了急病,不得已只好亲自驾车,倒叫三公子见笑了。”

三公子静默半响,忽微微一笑:“到了汶河城,便是我的朋友。”转头喝道,“店主人,来一壶上好的花雕。”

店主人连忙送上一壶酒,三公子置杯、提壶、倒酒、举杯道:“相识不若偶遇,先敬林兄一杯。”他所有的动作都仅以左手完成,却是一气呵成,若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涩,显然身负不俗武功。

从三公子袍袖起落的间隙中,许惊弦才发现他的右手竟已齐腕断去。谁也想不到这个气质优雅、丰神照人的翩翩公子,竟身怀残疾,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许惊弦料想此人应与跟踪者无关,不宜多生事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三公子美意,不过小弟酒量甚浅,只此一杯,不敢多饮。”

一语未毕,但见三公子紧盯着自己举杯的右手,蓦然间眼中神光一闪,旋即散去,这才醒悟自己无意间已犯下了一个大错误,险些被酒水呛住。

三公子朗声而笑:“我与林兄一见如故,这就请你游历汶河城,以做东道如何?”不待许惊弦反对,抛下一锭银子掷于桌上,略一让身,“林兄,请!”

水柔清挑起身来,尚不及开口反对,被许惊弦暗中拉了一把,及时收声。

“三公子,请!”许惊弦与三公子并肩离席,走出几步又转头对水柔清吩咐道,“你与阿义也跟着我们一起走走,见识一下小城风貌吧。”水柔清心知有异,只好产品那个他所言,拉着阿义随之下楼。阿义对身外之事毫无所动,只是忙不迭地往口中赛几枚肉丸。

出了酒楼,许惊弦与三公子在前面缓步而行,俱无言语,满腹疑惑的水柔清与阿义跟在后面。而在他们身后二十步外,十余名县衙捕快亦如影相随。

走到街上人机稀疏处,三公子忽然问道:“许帮主来此,可是想见黑二兄么?”他有意放低声音,仅容两人可闻。

许惊弦一震,他并不奇怪对方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迎仙酒楼中,三公子故意敬酒时假,借机察看许惊弦右手中指那枚代表裂空帮帮主身份的“紫霜戒”才是真。尽管“紫霜戒”少现江湖,但却瞒不住三公子这样的高手,跟更何况裂空帮新任少年帮主之事早已传遍江湖,稍加推断即可得出结论。

但是,许惊弦却无论如何也猜想不透他怎会知道黑二之事,一时捉摸不到对方的用意,谨慎答道:“不知三公子口中的黑二是何人?”

三公子一笑:“明白人不说暗话。我一年前受人之托来到汶河城,只有两个任务:一是暗中保护黑二兄的安全;第二个任务么......”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一下,方才一字一句地续道,“就是想看许帮主何时才会到来!”

听三公子如此说,许惊弦心底连转了数个念头:若对方所言非虚,究竟是何人派他来保护黑二呢?黑二性情温良,与世无争,决不会有什么仇家。虽然牢狱王黑山结仇无数,但他兄弟二人断交多年,不通音讯,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黑山有个兄弟在汶河城做仵作,寻仇至此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多半就是与自己有关了。然而当年黑二也仅是受管平所托暂时收留自己,泰亲王因派追捕王梁辰中途劫掠,唯恐被暗器王林青得知才想杀黑二灭口。如今林青已逝,泰亲王亦在荧惑城自尽,又有谁会对黑二不利呢?更何况自己来汶河城仅是一时兴起,三公子有何必要等待自己的到来?如此说法到底是耸人听闻,还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