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判断,只有一个答案,才可以解决他心中所有的疑问:“你究竟是谁?”

三公子讳莫如深,笑而不答,低声道:“详情容后再谈。在下以诚相待,只请需帮助认清敌友,以免错伤无辜。今日汶河城来了不少陌生的江湖客,除了身后两人外,许帮主可还带了其他人?”言语间已隐露杀气。

许惊弦料知他的心意,倒是很想见识一下的他的本事。淡淡一笑:“小弟微服出行,不曾多带手下。”

“好!”三公子突然扬声发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下身为朝廷命官,绝不容叛徒作乱汶河城。小的们,打起精神来,准备盘查可疑人物。”

身后十余名捕快同声应和,声势倒也惊人。周围百姓亦纷纷喝彩,看来三公子在汶河长虽然时日不多,却是颇有声望。

“例行盘查,闲人远避!”三公子漫步街中,目光扫视四周人群,忽戟指冷喝:“吴记绸缎铺前那个蓝衣行商、烧饼摊前卖水果的商贩,还有前方街右行走的带狗年轻人......”

随着他的命令,几名捕快立刻行动,三人一组拦住他所指出的可疑人物,虽是小城捕快,却也训练有素。

蓝衣行商连声大叫冤枉;那卖水果的商贩眼神中却流露出戒备,手指搭在扁担尾端,意欲反抗;而那带狗的年轻人则是凝立不动,脚下足有半人高的大狗目露凶光,狂吠不止。

“哐当”一声,三公子挺胸运势,束衣腰带急速弹出,却是一柄软剑。

眨眼间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已被他握住左手,大喝:“请各位随我们走一趟,只需报明身份,若无可疑,立刻放行,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蓝衣行商应言跟在众捕快身后,而那水果商贩与年轻人稍一犹豫后,亦落后几步相随,只是彼此偶尔对视一眼,似是拿不定主意如何应对这场面。

许惊弦冷眼旁观,蓝衣行商也还罢了,但那商贩与年轻人皆身负武功,神态可疑,不过看样貌并非那六位跟踪者之一,多半是敌人新派来的援军。他方才与三公子同行是,已暗中注意到这几人在旁偷窥,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并不能因此而断定对方身份,不知三公子用何方法一举看破。

三公子瞧出许惊弦疑惑,大笑道:“在下在汶河城一年有余,数千居民皆有印象,这几个都是从来未见过的新面孔,必是今日才入城的不速之客,不过是例行盘查,无需惊慌。”

蓝衣行商等三人听他如此说,心神稍安。

许惊弦恍然大悟,三公子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能记住几千张面容而不出错漏,绝非寻常人可做到。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探他虚实,低声道:“小弟有一事不解。江湖上素未听闻三公子的名头,想必兄台平时定是藏锋敛芒,低调行事,今日又为何大异往常?”

“你林员外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必做什么三公子了。”

许惊弦听出三公子话中有话,沉思不语。

三公子带着众捕快绕了大半个县城,一路辨认陌生的面孔,半个时辰后,已从人群中指出了身份不一的十余人。其中三人虽经换装易容,但许惊弦已认出正是跟踪自己的两个黑衣人与一名灰衣道人。

三公子黯然道:“拖林兄的福,这些人之中至少包含了五个门派,足令本城增辉啊。”他似乎完全不怕被身后那些“可疑人物”听到,揶揄的语气透着几分轻松。

水柔清沉不住气,上前两步低声道:“三公子你不是想和这帮家伙大干一场吧,这十几个武林高手一齐动手,你那些捕快兄弟可未必能应付。”

三公子泰然自若地一笑:“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府有官府的好处。任何人与官府作对总要三思而行,水姑娘无须多虑。”

水柔清面色一变:“你知道我是谁?”她乔装为男子被三公子一眼看破不足为奇,但何曾想到对方连自己的真实身份亦了然于胸。

三公子微笑:“观月楼一战,水姑娘与许帮主力挫慕松臣等人,名噪江湖,在下虽然孤陋寡闻,亦略知一二。”

许惊弦心中一动,这位三公子高声莫测,却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观月楼之战不被人所知,但简歌为了扰乱江湖公布夏天雷的死讯,方才有意宣扬,反倒因此成就了许惊弦之声望。然而,事实上水柔清在观月楼并未出手,而慕松臣等人也根本不认识她,只除了一个人!

由此推断,三公子的真实身份已呼之欲出。

所以,三公子才能丝毫不惧将十几位高手集于一起来应付,不但是因为其背后暗藏着强大的实力,也是因为他与这些跟踪者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思虑见,许惊弦突然感应到一道目光从上方注视而来,急急抬头望去,城楼一角黑衣一闪,忽不见。

三公子亦有所察觉,却是神情不变。

绕城一周后,众捕快已扣住二十余人。来到汶河城东,但见城墙下散乱呆着数十名乞丐。这些人都是无所事事的流浪汉,有人懒洋洋地横卧酣睡,有人在太阳下捉这虱子,或坐或立,形态各异。

三公子扫视一番,目光最终停在墙根处一个戴着毡帽的青衣乞丐身上:“右数第三人......”

那人应声抬头,毡帽下露出一张方正的脸孔,许惊弦立刻认出此人正是跟踪自己的那名和尚。除了换了顶毡帽,再随意撕破几处青衣,根本未做太多的装扮。

三名捕快上前,一人喝道:“你这汉子,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青衣人抬头脱去毡帽,露出头顶整整齐齐的九个香疤,双手合十一礼:“阿弥陀佛,施主为何扰人清静?”语音破哑,如锈刀磨石。

“奉本县县丞之命,例行盘查。”

青衣和尚漠然一笑,冰冷的眼神望向许惊弦与三公子:“出家人只拜佛祖,不理红尘争执。施主是否小题大做了?”

三名捕快同时感应到青衣和尚无形中的杀气,一齐后退了半步。

于此同时,许惊弦已感应到身后那些“可疑人物”中至少有十五人已在各自运功集气。不问而知,青衣和尚正是他们的头领,只等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待战。

三公子这个马蜂窝是否捅得大了?

“你们三人退下!”三公子不动声色,潇洒提步,腰间软剑如灵蛇般游动起来,似乎随时要腾跃而出,择人而噬。

青衣和尚眸中寒光一闪,手按肋下,冷冷道:“阿弥陀佛,施主要小心!”

许惊弦微微一震,当年追捕王梁辰带他入京时,在京师郊外的藩镇上,他曾听到另一个胖和尚说过同样的话。

青衣和尚正是当年那胖和尚谈歌的同门,来自僧道四派之“无念宗”!

而这个白衣胜雪、气质超凡,江湖上从未听闻的三公子,却有着独自抗衡无念宗高手的自信,绝非等闲之辈!

距离十步,青衣和尚长吸一口气,须弥芥纳发功,空气被强力所吸,涌动倒流,仿佛形成一个无形的龙卷风,而青衣和尚正处风眼之中;三公子不为所动,稳步前行。

八步,青衣和尚衣衫下摆无风自动,露出一截刀柄;三公子漠然一笑,齿缝中挤出七个字:“我最恨拿刀的人!”

五步,“嗡”的一声,三公子软剑从腰间弹出落入左手,剑尖泛起青芒,隐现三尺纵横剑气;与此同时,青衣和尚肋下戒刀蓦然跳起,竟被他倒握于手中,掌持刀尖,刀柄冲外,浑如自戕。

无念宗之“须弥芥纳”功别出蹊径,逆气而行,最擅以立引力,借物传劲。当年许惊弦武功未成,眼见胖和尚谈歌将数十斤牛肉强塞入小小铁钵中,只觉有趣好玩,如今回想起,方知其艰难,实与寻常武学大相径庭。

而且不论三公子剑术如何,能够练就无形剑气,无疑内力已趋大成,绝对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四目相对,如迸出看不见的火花。知道这一刹,双方才惊觉遇劲敌,然而却已是一触即发,骑虎难下,此刻再收力必被对方所伤。唯有各尽全力,不留余地地出手,即使极有可能落得两败俱伤。

在场诸人皆怔住,谁能想到在这汶河小城里,竟会有两名江湖难觅的高手相遇。这一战,只怕分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此刻唯有许惊弦有能力阻止双发之战,不过两大高手全力相搏,若是强行出手拆解,连他也未必能及时化去两大高手反挫之力。

许惊弦对三公子颇有好感,何况还须由他替自己解开太多疑团,自不愿他受伤。一咬牙,正要出手......

“阿义!”只听身后阿义一声大叫,“嗖”的一声,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准确地射入三公子与青衣和尚内气交集之处。

三公子与青衣和尚齐齐一震,这一箭提前引发了两人的内力,软剑与戒刀中途转向,尽皆劈在箭杆上。

“砰”的一声巨响,箭支受二力夹击,瞬间被轰成碎片。

三公子与青衣和尚各自借力斜跨半步,同时弃去掌中刀剑,身形交错急出一掌,彼此对按,化去反搓之力,复又接住空中落下的兵器,挥开箭支的碎片,各自无恙,飘身落地。

“好箭法!”空中传来一声大叫。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凌空坠下,离地三尺处拧腰翻身,稳稳落在地上,正是那头戴斗笠的神秘黑衣人。

黑衣人反手将背后那长长包袱取下,眼望阿义,怅然长叹:“你是何人?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法,若是有此神器在手,必是如虎添翼,足可称霸江湖!”

包袱裂开一道缝,露出一截木质,色泽暗深,隐泛古意。

那一瞬间,许惊弦脑海中如有一道电光闪过,记忆中一个刻骨铭心的画面徒然再现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门帘一挑后高达挺拔遮住日光的身影,耳边又恍然听到那一记曾经深深震撼他内心的龙吟之声。

那一刻,是从此改变他命运的一刻!是少年小弦在涪陵城三香阁初遇暗器王林青的一刻!

许惊弦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的嘴唇喃喃吐出三个字:“偷天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