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官道上,何其狂见宫涂尘一路愁眉紧锁,询向道:“那字画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你一见就可确定桑瞻宇有问题?”

  “这本是吐蕃南宫老宅中的先祖画像,里面的题诗就是解开青霜令的那八十五个字!”

  何其狂恍然大悟,半年前简歌调虎离山,攻入南宫老宅得到这幅字画,如今却出现在桑瞻宇的书房中,两人暗中必有联系。他沉吟道:“不过,我拿到那字画时触手寒凉,感觉颇为不对,其中会不会有诈?”

  宫涤尘只说了五个字:“我信任碧叶!”

  何其狂语塞,身为一堂之主,宫涤尘无疑有对手下最精准的判断,她既然如此说当无可疑,何况如果画上布有毒药,吕昊诚自然早有察觉,或许只是自己多心。然而,那一点疑惑却如一根细针般,始终钉在心上逗留不去。

  两人再行了半住香时分,忽听道边一人高喊:“来的可是宫先生?”

  宫涤尘侧身望去,但见三道人影于路边静立,撑着一面大伞以挡风雪,却是瞧不清相貌。她身为吐蕃使者,与京师各大豪门望族皆有交情,倒也无须隐藏身份,应声答道:“正是宫某。”

  宫涤尘注意到那大伞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看来已等了许久。此处离京二十里,乃是官道入京师必经之路,对方极有可能专程相候,心头暗生戒备,低声对身后的何其狂道:“静观其变,你不必暴露身份。”

  一人从伞下匆匆迎出,一把拉住宫涤尘坐骑的缓绳:“连等三日,总算等到了宫兄。数年不见,宫兄风采依旧,可叹小弟却已老了。”

  宫涤尘定睛望去,大觉惊讶:“原来是郭兄。”

  来人年约三十五六,面容白净,淡眉深阵,身着蓝色贴袄,外罩淡青丝袍,文气雅然,赫然竟是乱云公子郭暮寒。

  何其狂虽把面容涂得蜡黄,但他当年与乱云公子同处京师多年,打过不少交道,当即侧身低面,唯恐被他认出。不过乱云公子似是心事重重,目光从何其狂身上一扫而过,完全没有认出与自己齐名的凌霄公子。

  若说起当年京师四公子,太平公子魏南焰文武兼修,雄于气势;凌霄公子何其狂号称“一览众山小”,强于武道;简歌则以一张秀美面容与精晓杂学游刃在各方权贵望族之间;而乱云公子郭暮寒则是博学强知,胜于文采。家传七十二路乱云剑法并未因他发扬光大、称著江湖,反倒是给世人留下行事低调、苦读诗书的印象,也正因其向来少与人交往争执,在众派系明争暗斗间始终保持中立,可谓是京师中人缘最佳者。

  宫涤尘初入京师时,正是住在梳玉湖畔的清秋院,与郭暮寒亦算知交。清秋院上一代院主、郭暮寒之父“雨化清秋”郭雨阳名气极盛,因替民请愿不惜开罪朝廷重臣,从而深得江湖赞誉,清秋院亦被尊为武林第一院,人称“乱云低薄暮,微雨洗清秋”。

  郭暮寒因父成名,但亦深受其父声名所累,他表面谦冲自抑,内心却不甘只做个坐享其成的世家子弟,一心想凭自己的真正实力拼出一方天地,所以才有暗中下药迷倒许惊弦偷录《天命宝典》之举,事发后不免无颜以对,自此闭门不出,淡出江湖,与宫洛尘等人的关系亦渐渐疏远。

  饶是宫涤尘千算万算,亦想不到值此风雪之际,乱云公子却会夹道相候,必有要事。她表面不动声色,并不急于询问乱云公子的来意,目光望向另两人,认得都是清秋院婢女,微微一笑:“舒疑、解问,两位姑娘好。”

  两婢女受宠若惊,齐道个万福:“多谢宫先生,想不到事隔多年,竟还认得我们。”乱云公子四位贴身婢女中,除了平惑随沈羽离京外,另三人舒疑、释题、解问皆还留在清秋院。

  舒疑与平惑最为交好,大着胆子问道:“平惑姐姐可还好?”

  “平惑姑娘目前在梅影峰,也常常记挂着你们,有空不妨陪你家公子同去找她。”

  乱云公子却是一摆手:“这些闲话容后再提。我今日厚颜来见宫兄,实有要紧之事。”

  “郭兄请说。”

  “京师中已布下天罗地网,只怕要对宫兄不利!”

  “哦。却不知郭兄从何处得来这消息?文有何人想加害于我?”宫涤尘心中微吃一惊,表面却仍是若无其事。京师情势复杂,有人欲对她下手并不为奇,但这等机密的事却很难泄露给乱云公子知道。

  “几天有一位久未见面的老朋友深夜来访,告知简公子暗中联合刑部,欲加害宫兄。并特意让我于此相候,以阻宫兄入京,我这几年本已是闭门谢客,不理诸事,专心读书,但既然事关宫兄妄危,自不能袖手不顾。我知你与简公子颇有些恩怨,但刑部的人怎敢轻举妄动,本来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今日既然等到了你,想必不会有错了。”

  宫涤尘听他说出简歌之名,已知多半不假。刑部虽然必须奉朝令方可行事,但自洪修罗失势后,刑部由当年五大名捕中左飞霞所暂管,重又招了不少新人,其中多半有简歌安排的内应。她犹有疑虑,继续问询道:“那位老朋友又是什么人?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此人消息得于刑部好友,因不愿出头连累他人,所以嘱咐我切不可说出他的姓名,并拜托我先一步阻宫兄入京。不过他虽然近些年亦是隐居不出,但与你我都是当年知交,绝无可疑。”乱云公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布包,“他说只要把这件信物给宫兄一看,便知他身份。”

  宫涤尘接过乱云公子递来的布包,打开来却是一方墨砚。但这墨砚的形状却是与众不同,呈半圆形,其上斑驳蒙尘,似是久远之物。

  见到那形状特别的墨砚,宫涤尘眼睛陡然一亮,急急翻过砚底,伸手一拂,然而砚底凝结的尘埃极重,竟不能一拂而去。只好以指刮擦,露出砚底的刻字。怔了半晌,长吸一口气:“此人如今何在?”声音竟有些微地颤抖起来。此时隐觉指尖掠过一丝异样的热感,瞬息即逝,仿似已被刮伤,但心情激荡之下亦顾不得许多了。

  乱云公子手指旁边的一条岔路:“他就在前方五里处相候,并说另还有宫兄兄长的消息相告。”那条岔路上杂草丛生,人迹罕至,通往一座小山谷中。

  “我兄长的消息!”宫涤尘更不迟疑,将墨砚收入怀中,拱手道,“多谢暮寒兄通报信息。小弟这便前去,来日有缘再会。”对舒疑、解问两女微一额首,拨马而去。

  何其狂印象中的宫涤尘永远是那副万事不索于怀的模样,从未见过她这般急切,连忙赶上来:“那人是谁?这方砚台有何古怪?”

  宫涤尘长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方才答道:“此刻依然不知约我的是何人。但此砚我幼时曾见过,因形状特异,极有印象,刚才我察看砚底上果有我南宫家族秘传的家徽,可以肯定此人与我兄长确实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必须一见,方可安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