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何公子从来都是遇强更强的性子,但此次寡难敌众,实是不存胜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只要愿意离开,决不阻拦,望能三思而行。”

  忽听宫涤尘一声轻噫,悠悠醒转。何其狂关切道:“你怎么样?”

  宫涤尘面色惨白,摇了摇头,语声低若蚊蚋,几乎不可闻:“你有机会就先脱身,不必管我。”方才她虽一时气闭,神智却是清醒,将在场诸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何其狂苦笑一声:“算来也认识几年了,你却还是不懂我么?”言毕加急输入内气,心想只要宫涤尘能暂时恢复武功,两人联手不求杀敌,只求脱身,或能侥幸逃出生天。

  “宫先生久违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小弟皇命在身,迫不得已,还忘见谅。”管平看来并不着急,悠然道,“另外再补充一点,你所中之毒名为‘霜雪漫觞’,虽暂无性命之忧,但十二个时辰内内气全散,形同废人,绝无解救之法。只凭何公子一人之力,纵有惊世之能,又能支撑多久?他是个倔性子,宫先生却是个明白人,只要随我回京赴命,定罪之前可保你无事。”

  宫涤尘暗察内息,但觉体内如贮寒冰,连呼吸都似冻结,丹田隐痛,诸脉俱锁,连抬手动足都极费劲,更遑论与人动手过招,心知管平所云不假。此人计划周详,不留半点破绽,目前自己中毒难解,何其狂纵有绝世轻功,亦难在强敌环伺下负着自己攀登冰山而遁。她不愿徒耗何其狂的内力,用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好一个‘霜雪漫觞’,小弟直到如今也不知如何中了毒,还望管兄指教?”

  “说与你听也不打紧。在下素知宫先生谨慎,此局稍不小心就会功败垂成,只好循序渐进,诱你慢慢入毂。‘霜雪漫觞’之毒源于天竺秘术,由四种奇药合成,每一种都对人体无害,四药合一却能令内息暂停,需整整一日后效力方除。最妙的是四种药物虽是缺一不可,但却必须四味齐至方有效果,之前则一无所察,要想对付宫先生这等卓越人物,非此不可。”

  “原来如此!想必在我家宅中的那幅题诗上,就已布下了第一重毒吧。”

  “蚀骨雷,取于北方奇寒之地,那幅题诗交予平西公子前,就已在蚀骨雪水中浸泡了数日。碧叶使吕昊诚乃是宫先生最信任的人之一,由他奉交题诗应当不会引起你的疑心。”

  何其狂恨声道:“吕昊诚!”

  宫涤尘断然道:“碧叶决不会叛我。若他知情,必会先毁了题诗。”

  管平抚掌而笑:“昔日太子设宴点评天下英雄。在下曾说过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语:若论御人之道,天下仅两人可与吾相较位是当年‘公子之盾’焰天涯的君东临,另一人就是宫先生。今日看来,宫先生知人善用,用则不疑,确有一代统领之才。只可惜是敌非友,不然你我携手当可平天下。”

  “你故意抛出桑瞻宇叛堂这个诱馆混淆视听,将我的注意力引开,真正用意却在题诗的蚀骨雪中,果是一记妙招。”宫涤尘一面诱管平说话,一面苦思对策。此等情势之下,她自己的命运已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但若能拖住管平等人,吕昊诚与白玛便多了一分安全。三分半堂中集结了数十位御泠堂忠心弟子,只要他们能及时赶回当无危险,就怕简歌会于半路截杀。

  管平叹道:“万事开头难。此计最难之处不在于布置,而是如何有选择地让吕昊诚得到相关信息,疑神疑鬼之下却又瞧不出破绽,最终做出错误的判断。平西公子弃暗投明反出御泠堂不假,题诗得自于你堂中劲敌青霜令使简歌亦不假,你不日即将入京的消息亦不假……我给了吕昊诚提供了这么多真实的信息,只需要他做一件事情:抢在你入京前拦住你,并送上题诗。之后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宫涤尘淡然道:“说动乱云公子出场,并在我家传的半月砚底布下第二层毒,想必也是出于管兄的绝妙手笔了。”

  “兰亭霜,得于东海火山怪魈之体,形如炭,黑如墨,粘如棉,化如霜,集地热奇毒,凝于墨砚之下。”管平笑道,“宫兄也不必怪责乱云公子,此人虽然读书读成了呆子,不晓世务,对宫兄却是一片赤诚,听闻宫兄有难,在京师外守候整整三日。嘿嘿,若无郭乱云作假的惶急之色,宫兄也未必轻易中计吧。”

  “仅为小弟一人,管兄不惜大费周折请来各路人马,实谓看重。更有家父画像以馈,虽中计,亦铭谢。”

  “此时此刻宫兄还能保持淡定心态,令人佩服。”管平一哂,“题诗上的烛骨雪与墨砚底的兰亭霜得于宫兄失察,实乃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机。雪可化水,霜可凝形,皆好布置,第三重毒名为‘明阑红’,得于西域之奇梅,须在寒冬三九天采集,捣浆后经九晒九蒸反复而制成,因颜色血红夺目,故得此名。但其色太重,贸然布下必令宫兄起疑,所以才请来薛兄画下令尊之像,以诱宫兄;至于最后那炷檀香中的‘残禅雾’,本身虽对人无碍,却是诱发前三重毒之引,烟火乃是有形之物,原本最难得手,幸好有薛兄亲自出面,这才一举成功,集霜、雪、梅、雾四味奇药合为‘霜雪漫觞’之毒,神仙难解。宫兄向来谨慎,小弟苦思殆虑方设此计策,其中对令尊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他工于心计,知道越是说得彬彬有礼,心平气和,才更显稳操胜券,足令对方战志顿丧,不思抵抗。

  宫涤尘黯然一叹:“最令宫某佩服的,不是这‘霜雪漫觞’之巧妙,亦非管兄的算计,而是管兄对我心态的把握。先利用吕昊诚与郭暮寒的警告,令我将注意力放在桑瞻宇和简歌等人的身上,于不经意间收下家宅题诗与墨砚。再以我兄长的消息与先父画像诱我入榖,并愤而折棍触毒,更是算准我即使不信任泼墨王,但为免生波折,也会假意应承其求和之意,吸入那檀香中看似无毒的‘残蝉雾’。管兄之策,果然名不虚传,再加上泼墨王的高明演技,小弟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了。”

  管平大笑:“宫兄把我的计策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谓棋逢对手,亦不负我一番苦心筹划。既然如此,何不弃械投降?免我为难。”

  “放屁!”何其狂大喝一声,擎钩在手,“任你毒计连环,巧舌如簧,我们也不会束手就擒。想抓人就放马过来,看看你们是否付得起代价!”

  管平叹道:“连宫兄都已认命,何兄为何仍执迷不悟?”

  “算你说对了一句人话,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执迷不悟……”

  管平冷笑:“我一直以为何兄虽然行事莽撞,好歹还算个聪明人,不会做那以卵击石的蠢行……”

  何其狂截口道:“嘿嘿,算你说对了第二句人话,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以卵击石。”

  饶是管平涵养极好,亦被何其狂蛮不讲理的态度激起真怒:“何兄可知此地名为绝云谷,与凌霄公子的名号颇有冲撞,只怕于君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