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笑道:“帮主息怒。假如不允化装,而那两位僧人执意要阻我们上山,必会在旁监视。这华山自古又只有一条上山之路,实难避其眼目,却不知帮主有何妙策?”

  许惊弦已有定计:“根本不需要什么妙策。他们既然不接待,我们便自己游山玩水一番,顺道去养心观一窥究竟。嘿嘿,无论我是裂空帮还是黄雀帮,好歹是个堂堂帮主,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不与之当面冲突也就罢了,总不至于在华山脚下寸步难行。”

  水柔清抚掌赞道:“好一个豪气冲天的帮主,便由我头前带路。养心观是在西峰吧,待我察看―下地形。”

  “我们可不是去兴师问罪,反正还有半日时光,何必如此急迫?风雪尚大,我们不妨先找个地方避避,也好让那二位华山僧人以为我们已下山回程。然后再随处走走,既是游玩,兴之所至,皆可赏心悦目。”

  水柔清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瞧你神思不属的样子,只怕还是担心引来华山与裂空帮的不和吧。放心啦,若真闯出什么乱子,你尽可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总不信他们敢把我杀了。”

  许惊弦苦笑不语。他心中确是另有所想,然而却非水柔清的猜测。

  当日在那小庙之中,齐生劫不但给了他冯破天临死前留下的《铸兵神录》,还另外留下了一根来自雷鹰扶摇身上的鹰羽,这才是他到华山一行的主要原因。不过飞泉崖一战中,先是叶莺掉入索桥下的千丈深渊,随后才是扶摇舍命救主地飞扑而下,当时只道他们都已殒命,然而先在天齐夫人的九幽府中看到叶鸾的独门兵器“眉梢月”,再于中毒目盲之际被那位以石击壁的无言女子领出迷宫,他已渐渐有所怀疑,而此次又意外得到了扶摇的消息,更一步令他坚信叶莺尚在人世,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与自己相见。

  记得龙判官曾说过他接到无语大师的书信,所以对明将军只有敌意而无杀意,而初遇沈羽之际,由刘书元与那宋铁头的争执中,亦提到过一个华山派的和尚,由此可推测无语大师当时就在左近,极有可能是他出手救下了叶鸾与扶摇。

  再回想齐生劫当日所言,口口声声说大师兄与他必有一战,对其原因却三缄其口,似有隐情。事后推想,怕也是与叶莺有关。

  那么此次华山之行,一旦见到无语大师,得知了扶摇的消息,会不会也同时得知叶莺的下落?这才是许惊弦心中最大的隐忧。有许多次,他都想对水柔清叙说他与叶莺的故事,但一来未得其便,二来千言万语亦不知由何说起,只得抱着拖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情。他毕竟是十余岁情窦初开的少年,实不知如何处理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又没有一个善解人意者听他诉说,唯一知晓内情的,还是神志尽失的阿义。种种想法闷在心头,实是有苦难言。直到此次来华山,才真正下定决心面对一切,所以叫上水柔清同行,欲想瞅个机会将这段日子以来的重重心事全部告诉她。

  然而,看着身边水柔清蹦蹦跳跳、快乐无忧的身影,他想不出第一句话应该如何开口。

  两人找到一处干净的石洞中稍事歇息。

  水柔清见许惊弦神情古怪,一路沉默,倒是有些不安:“你怎么不说话?对了,你可知那两个僧人比武时,我为何要忽然发笑么?”

  许惊弦随口道:“必是你听到他们提及齐生劫,想起了他当日的种种古怪行径,所以发笑。”

  “这只是一方面啦。记得那僧人说他天资并不亚于那姓齐的小子,偏偏对方痴迷棋道,而自己武功却又不及,满脸不服气。却根本没仔细想想其中的道理……”

  许惊弦立知其意,正容道:“正当如此。无论练武也罢、下棋也罢、修道也罢,做任何一件事,只要有那一份痴性在,何愁不成?”

  “你叫这是痴性呀,我却觉得就是有点呆头呆脑。”

  许惊弦失笑:“这叫大智若愚。你当每个聪明人都像花楼主一样潇洒俊雅,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么?”想到那号称四非公子的花嗅香,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此人不但见闻博达,睿智通透,更有一双巧手画技,闻香天下,红颜遍世,称得上是风流倜傥的大才子,实是叫人艳羡不已。若不是还有桑瞻宇这一块心病,他的一生当是了然无憾。

  “嘻嘻,聪明人也一样可能是呆头呆脑,比如我第一次遇到的那个敲人竹杠后请人吃饭的小鬼头。”

  许惊弦记起三香阁初遇她的往事,似乎又重温到那一见惊艳、继而惊情的心态,面上微微有些发红。那是他最无心机城府,亦是最乐天开怀的岁月,如今回想,竟恍如前世。水柔清渐渐恢复了那时的她,而他自己却再也回不去那段时光,犹若梦醒泪尽,万幻皆空。

  水柔清见许惊弦怔立当场,掩嘴笑道:“许帮主想到儿时的荒唐,可是有些汗颜么?好啦好啦,我们都不提过去的往事,从今以后,只想着怎么过好明天。”

  “你误会了,其实我倒希望与你过去的那一幕能再次发生。”

  水柔清不料他如此说,脱口道:“嗯,其实我也时时想起那些场景,有机会我们再去三香阁,让你好好请我吃一顿。届时你可记得依然是小鬼头,可不许给我摆帮主的架子。”话一出口方觉不妥,似是邀他以另一个身份赴约,不由亦是面飞红霞。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击掌而誓!”

  火柔清以手招耳,笑着岔开话题:“先不提这些话儿,我还没说完我的重大发现呢。”

  望着此刻开朗大方的水柔清,与那个被仇恨占据胸怀的委屈女子判若云泥,许惊弦心头不由荡起一丝柔情,愣愣地发问:“你发现了什么?”

  “嘻嘻,能与你做朋友甚至兄弟的,大多都是这样呆头呆脑的人。”

  “啊!这是从何说起?”

  水柔清扳着手指细算:“你瞧瞧啊,那个童颜就不必说了,眼里除了剑就几乎没其他东西;阿义呢亦是痴痴迷迷,只知抱着弓箭跟着你转;多吉看似木讷笨拙,其实却只是直肠直肚,全无心机罢了,斗伯伯私下里还对我夸他记忆力绝好呢;何公子平日倒是机灵,可一旦遇见了宫大哥,登时就成了呆头鹅,嘻嘻。不过你也说得不错,他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还有白玛姐姐虽然看起来神志迷失,但若无那一双巧手与心窍,又怎能解得开青霜令,我叠船儿的本事可远远不及她……”

许惊弦道:“你似乎还少说了一个人。”

  “你是说宫大哥么?嗯,她表面上就是那种万事决断于胸,不为诸事困扰的人,同为女子,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她了,恨不能以身代之。”

  “宫大哥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呆头呆脑呀。”

  “嘻嘻,凡事皆有例外嘛。”水柔清一手叉腰,另一手指向自己,“你认识的本姑娘不也是冰雪聪明,全无呆相么?”

  望着水柔清久违的强词夺理、气势汹汹的模样,许惊弦心情大好。想不到水柔清如此敏锐细心,竟对几人的性情了若指掌,算来自己心里真正当作朋友兄弟的,亦这区区几人而已。望着她如花笑颜,听着她款款低语,霎时间但觉得人生快事,莫过于与自己心爱的女子谈及最在乎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