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清楚地知道对方未必言由心生,桑瞻宇依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无可否认,当水知寒脱去他隐忍的伪装,将真正的个性表露无遗时,确有其独特的魅力,于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已令他心生感激,再无敌意。

水知寒续道:“‘御剑盟’以剑为名目,除四名‘剑吞’外,另还有两位首领,号称‘剑刃’与‘剑芒’,这两人身份隐秘,连我也未能査出来。这两人在‘御剑盟’中地位极高,几与简歌平起平坐,绝非主从关系,应是江湖中成名许久的人物……”

桑瞻宇忍不住道:“像这样一个隐秘的组织,必须有极其严格的纪律,方可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简歌如此放权给手下,未必明智。”

“狼公子果知兵法,但切不能照本宣科。”水知寒一笑,“‘御剑盟’野心勃勃,欲一统江湖天下,能被简歌看上眼邀请加盟之人,绝非凡响,又岂能轻易听命于他?必是各有盘算,彼此利用。简歌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深悉人性深浅,欲成大事,先要杜绝内讧。故‘御剑盟’以盟为名,不设盟主,而是三人共持大权。以此分析,‘剑刃’与‘剑芒’必是江湖中成名许久的人物,若我所料不差,非常道主慕松臣应是其中一人,至于另一人么…”水知寒微一停顿:“我怀疑是狮子。”

“狮子”指的是太子御师、黍离门主管平,当初简歌身为太子府客卿,与管平私交甚笃,或许早就暗中达成某种协议。

桑瞻宇心悦诚服,点首赞同道:“豹先生亦说出了我心头疑虑。当年泰亲王谋反失利后,简歌逃离京师远遁在外,但以他谋定后动的性格,必会留有伏笔。所以虽身为朝廷通缉要犯,但每次潜回京师皆是游刃有余,不见局促,可见必有一权势极大者在后撑腰,狮子当是最佳人选。”

两人话语间并不以管平的姓名相称,替之以“销金窟”的代号,这令桑瞻宇有一种与水知寒分享机密的感觉。

水知寒道:“在京师中,能不被我看透的人物屈指可数,狮子正是其中之一。不过按说他本已是位高权重,原不必与简歌狼狈为奸,所以我一直不曾疑他,但十余天前绝云谷伏击宫涤尘,正是狮子一意策划。而宫涤尘若死,最大受益人唯有简歌,狮子绝非甘为他人做嫁衣者,直到此刻,我才惊觉獅子恐怕亦是‘御剑盟’的首脑人物,只是尚无证据。”

桑瞻宇深知在伏杀宫涤尘一事上水知寒亦出力不少,背后必有不被人知的深意,譬如借此试探明将军等等……

“且不论狮子与简歌私下的图谋。宫涤尘是吐蕃国师蒙泊爱徒,一旦遇伏身死,大有可能引发两国交恶,一旦西疆战事再起,对太子有何好处?他又怎会同意狮子的计划?”

“狼公子能想到这一点,可见对京师形势掌握的十分清楚。”水知寒沉吟道,“依常理,圣上久病不出,沉疴难愈,太子只需多等几日,迟早可登基九五,应该不愿多生波折,如此行动确是蹊跷。不过太子绝非庸才,城府之深不亚于京中任何一名权贵。太子府最近出奇的平静,连私下的人员调配亦减少,但我有一种直觉,平静的背后实是波涛暗涌,酝酿着一个惊天的阴谋。只可惜,太子府中虽有我的眼线,但地位不高,难以接触到最高机密。依我判断,只怕近日之内,将有大变。”

桑瞻宇一怔:“太子本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阴谋诡计?万一事情败露,岂不前功尽弃?”

“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亦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吧。”水知寒淡淡道,“狼公子或是不了解这样的心理:当唾手可得与功败垂成仅差一线时,才是最难忍耐的煎熬!太子为何会突然失去了耐心,其中必有我等尚未察觉的关键。”

桑瞻宇暗忖水知寒在将军府中不也是同样的情况?此话当然不敢说出来。转过话题:“豹先生如何知道‘御剑盟’的存在?又怎会知道其中这许多的机密?”

“早在数年前,简歌曾以言语暗示邀我加入某一同盟’我婉言相拒,他亦从此不提,却不知如此一来,我便肯定在他身后必还有隐藏的实力,从此留了心。嘿嘿,他这个错误原是可大可小,但落在了我手里,恐怕就将会是致命伤。”

桑瞻宇暗暗心惊,提醒自己与水知寒相处必须时刻小心,任何蛛丝马迹落在他眼里,只怕都将会是致命的破绽。简歌的最大失策并不在于忽视了水知寒的敏锐,而是未能看清楚他的真正抱负。

“不过简歌行事谨慎,不留痕迹,其组织严密,堪称天衣无缝。我虽数度派人暗査,却连‘御剑盟’的名称亦不知晓,更遑论派人打入其中。但功夫不费有心人,一位‘御剑盟’关键人物的投靠,令我终于捕捉到一些线索。”水知寒微微一顿,似下决断,“我也无需瞒你,此人乃是四‘剑吞’中掌管‘盘子’的首领,也是公孙石唯一的联络人。京师周围百里的情报消息虽都在我掌控之中,但我亦只知温柔乡几大高手联抉行动,全无公孙石的线索,若非此人的提醒,‘十面来风’不会恰好出动,更不会凭此猜到狼公子的身上。若依常规,你私下调动公孙石并将其灭口,迟早会被简歌发觉,但有此人相助,当可瞒天过海。你如愿意与我合作,可以明里与简歌虚与委蛇,暗中与我通风报信,只要掌握了‘御剑盟’核心人物的名单,我有能力将他们连根拔起……”

桑瞻宇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剑吞’的真实姓名,只是将京师群雄中适合此身份的人默算一遍,脑海中浮出几个人的影子。又想此人既已投靠水知寒,当把所知情况全盘托出,但看来仅知“盘子”的线索,对鞘、梭、钩另三组的情形知之不详,亦不知“剑刃”与“剑芒”的真正身份。由此可见简歌的谨慎与“御剑盟”组织的严密!

他缓缓道:“豹先生为何要毁掉御剑盟?你与简歌有何仇怨?”

“公平地说,我与简歌并无什么深仇大恨,此事暂且不论。但人与人之间总有一些无可理喻的微妙感应,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有一种直觉,此人是我天生之敌,必除之而后快。”

桑瞻宇大生同感,对于许惊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由抚掌而赞:“本以为豹先生会托辞于正邪不立、魔道相争的理由,虽可勉强解释,却难令小弟心服。然而豹先生之言虽然霸道,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却是小弟心中最精彩的答案。

“何者为道?何者为魔?何者为侠?何者为邪?即使邪魔当道,依然可碾压异己,自命正统,这是自古颠扑不破的真理,无论巧取豪夺,还是阴谋诡计,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成王败寇,容不得半分侥幸,任何手段无分好坏,皆是完成功业的必然,若没有这样的信念,不如趁早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桑瞻宇沉思良久:“那么,豹先生胸中志向到底是什么?”一语出口,惴惴不安,这是每个人都想知道,却从未有人能证实的问题,明知极有可能引起水知寒的杀机,令他自吞苦果,但却不得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