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哑乞儿十多日前流落到此,白曰乞讨,晚上不知蜷在何处,但每个清晨都会准时出现在酒楼外的墙角边。对于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来说,可以有同情心,但决不可泛滥,所以他除了偶尔施舍一些残羹剩饭之外,亦从未在意过他。

  但这一刻,吴掌柜却从这微不足道的哑乞儿脸上看到了一丝杀气,不禁心虚起来,不敢拦阻,转头对两位恶少陪笑道:“刘兄、武兄大人大量,何必与这乞儿和小姑娘较真,我马上叫小二送壶好酒上来,算是小店请客,还请两位笑纳。”

  武三知道吴掌柜颇有些来历,表面看似软弱可欺,却一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与城中几派势力交好,也算是无双城里的人物,所以才能开起这城中最大的迎仙楼,倒也不敢太过相逼。转眼见那哑乞儿正要踏入楼来,一口气就发在了他身上,飞起一脚踹去,口中犹道:“这上等酒楼岂是你这个臭小子进来要饭的地方?还不给大爷快滚!”

  哪知武二这一脚踢到中途,却忽地一软,跌倒在地。旋即惊跳而起:“他奶奶的,哪个兔崽子敢暗算你家武三爷?”话音未落,又是大叫一声捂着嘴巴,一张口,一颗小小的黄豆与一枚沾血的牙齿一并吐了出来。

  刚才他以黄豆射向哑乞儿,如今却被人以其之道还治其身,在场诸人无不心头称快,但众目睽睽下,却是谁也没看清是何人出手。

  刘二扶起武三,大声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给大爷出来。”

  “叮”得一声轻响,又是一枚小小的黄豆钉在桌上,入木三分,竟将结实的桌面射出一个小窟窿。这一手技惊四座,酒楼里人虽多,霎时却再无一点动静。

  两名恶少齐齐一震,互视的目光中已瞧出彼此深深的惧意。出手之人显然是手下留情,若是这枚黄豆打在头、胸等要害部位上,岂非立刻就会丧命于此?

  吴掌柜亦是个老江湖,知道出手之人不愿意显露痕迹,也不多说话,只是当空一揖,以示感激。暗地眯着眼睛细査酒楼,除了相熟的几位客人,眼生的便只有柜边饮酒的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与坐在东角桌边一位颤巍巍的疤面老妇,而那这两人的桌上恰恰各放着一碟黄豆。不过那挑夫虽然生得强壮,却明显不是江湖豪客,而那疤面老妇颤颤巍巍,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更不像出手之人。

  吴掌柜料定必是挑夫与疤面老妇中某一人出手,不过他知晓江湖规矩,对方既然隐姓瞒名藏起本来面目,必有其缘故,他自也不会说破。回头看看那哑乞儿,依是傻傻愣愣的模样,哪有半分杀气?唯有暗骂自己疑神疑鬼。

  刘二见武三吃个哑亏,又心知难敌,正待留几句场面话离开,忽又听一记女声遥遥传来:“刘二、武三,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一愣,认得这声音,不禁暗自叫苦。

  一辆马车停在楼前,一位女子款款走了进来。但见她年约二十八九岁,身材高颀,素面淡染,青丝半遮,浅眉淡目,怀中还抱着一个尚不足周岁的婴儿。虽是少妇装束,但那清朗脆快的声音与挺立如枪的站姿,依然散发出娇俏之气。此刻她明眸中隐现怒意,白玉般的贝齿咬紧嘴唇,愈发显得飒爽明丽。

  沿途百姓皆上前问安:“大小姐好。”

  刘二与武三亦忙不迭地起身,连声赔笑道什么风把大小姐吹来了,快请上座。”

  无双城中皆知两大恶少之名,一般人遇见他们皆是远远避开,像这般敢公然找麻烦的人不多,作为女子也只有一个。

  来者正是无双城主杨云清的唯一宝贝女儿杨霜儿。从少女时期开始,她就喜欢以男装示人,更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豪侠之气,无双城中任何不平之事,一旦被她遇上,必定不会袖手。深得百姓喜爱,皆以“大小姐”称呼,久而久之,其名不胫而走,都说无双城其实有两个城主,管士卒的是杨云清,管百姓的是“大小姐”。

  后来杨霜儿虽然嫁给了杨云清手下大将骆迎东,依然不改本色,只是年初喜得麟儿,这才稍稍收敛了些,大多时候呆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过前几日骆迎东奉命外出,她终于在家中坐不住了,渐渐本性复萌,却又舍不得离开孩子,只好抱着孩儿偷偷外出,却正好遇见刘二与武三欺侮哑乞儿、调戏兰儿之事,当即按捺不住出面制止。若不是手抱婴儿行动不便,必定早就各打几十个耳光以示惩戒。

  杨霜儿望着两人,面寒似水:“当街行恶,欺负弱小,调戏民女,该当何罪?”低喝一声,“龙将军!”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她身后闪出:“末将在。”娃娃脸上,闪动着一双大眼睛。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另一个人脑海中,飞快地闪现出一份蓝色的短笺:龙族5,http://www.qxtxt.com/longzu5/

  ——龙鸣谪,男,外号“袖里藏锋”。年龄:二十二岁。身份:无双城主贴身家将。出身:不详。门派:不详。武器:袖中刀。出手:七次。战果:五死二伤。

  在这张短笑里没有标明的是:这是无双城中最神秘的两个人之一。作为区区一名家将而言,龙鸣谪得到了杨云清莫大的信任,他的每一次出行、每一次会面,包括无双城的每一次重大事件,龙鸣谪皆会在场。但这个人有一项最大的本事,就是决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尽管他并不寡言少语,也并非没有主见,但是他更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沉默,什么时候只适合倾听,就像一个模糊在空气中的影子,说话行动皆不用顾忌他的存在。除非,当城主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时,他和他永远藏在袖中的刀才会陡然出现。

  虽然有记录的出手次数不多,但若不是杨云清及时喝止,他的刀下几乎不留活口。

  这是一个看起来温良,实际上却要危险百倍的人。

  杨霜儿悠然道:“问问他们刚才是哪只手掷黄豆打小乞儿?哪只手去摸人家小姑娘?”

  刘二与武三的脸色变了,依杨霜儿的脾气与作风,只怕问清楚后,惹祸的手就会与自己的身体分家。

  刘二低声道:“大小姐息怒,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武三亦垂首道:“幸好大小姐来得及时,尚未酿成大祸。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结伴玩耍的面子上,就饶了这一次吧。”

  他二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惹了事自有父亲承担,难得如此服软。那是因为杨霜儿素来铁面无情,但毕竟女儿家心慈手软,只要肯低头认错,亦不会追究到底。

  杨霜儿冷哼一声:“你二人怙恶不悛,我早有所闻,实是耻于与你二人结识。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你们,下次不知又会轮到哪个人遭殃…到底是哪只手掷的?男人有胆子做,就没胆承认么?”

  龙鸣谪忽上前半步,以旁人难闻的声线在杨霜儿耳边低低道:“小施惩戒即可,莫让城主难办。”

  杨霜儿一怔,若非必要,龙鸣谪决不会檀做提议。刘二与武三虽不足道,但刘父是当地大财会的首领,掌管着无双城附近十四个镇的经济,而武父则是京师外派的官员,虽无实权,但却是无双城与朝廷关系的一个重要缓冲。杨云清以草莽出身,被敕封为城主,于此非常时期最怕受朝中之忌,对这两人多有借重之处,也不好过份得罪了他们。若依杨霜儿过去的性格,管他天王老子,只要犯事落在她手里,决不会妥协,但嫁人生子之后心态大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心头暗叹一声,轻声道:“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先给那位小兄弟赔礼,然后自己掌十记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