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千金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亦隐觉不妙,暗谋退路,笑道:“既然连吴道子的真迹都瞧不出来,那些东西也不必拿出来了,免得惹人眼红。吉公子我们还是走吧…”

史先生放声大笑:“想不到吉公子竟然还有传说中笔墨纸砚的‘精绝四宝’!嘿嘿,若不能亲眼一睹,岂不是鸟过拉弓,鱼过织网,错失良机呀。”语气中充满揶揄之意。

许惊弦心头灵光一闪,史先生的说话令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但细细望去,却是与记忆中全然不符。

罗熊飞随声附和若是真迹也还罢了,但若以假货骗人,本城守决不轻饶…,说到这里,忽想到沈从龙提醒自己莫施官威,连忙住口。

沈从龙却不开口,冷冷的目光罩在斗千金与多吉身上。他心头早就认定他们是为“金角鹿冠”而来,故任由罗熊飞迫两人现出原形,并不阻止。

凭天行忽道:“不知吉公子与淄南吉语风是何关系?莫非是他的子侄?”

多吉再愚笨,也听出凭天行替自己开脱之意,连忙道:“正是家父。”

凭天行笑道:“久闻吉老兄有个不争气的败家少爷,原来就是你。江湖凶险,以后还是安心在家吧,记得替我问候令尊。走吧!”

沈从龙狐疑的目光扫向凭天行,面色阴晴不定。明显不想放人,却不愿当场驳凭天行的面子。

许惊弦心知凭天行实是为了自己才担上这干系,却引起了沈从龙的怀疑,即使是远离京师,将军府两大派系的明争暗斗亦不停歇。

斗千金暗舒一口气,正要告辞,忽听史先生道:“无论吉公子手中的宝贝是真是假,我史书之都不想错过这大好机会。金老兄不必藏私,先让大家见识一下吧。”眼角一摆,两位无双城的随从拦住去路。

沈从龙淡淡一笑:“史兄有此雅兴,沈某自是赞同。”

凭天行不料史书之突然出头,心头暗叹,亦不便再多说。

斗千金心中暗骂,史书之作为无双城的特使,自是精明无比,一眼就看穿了凭天行与沈从龙之间的关系,强留之举未必是针对自己,而是借此挑拨将军府的矛盾。这一场看似欢乐的宴席,其实却是一个勾心斗角的战场。

他岂愿受人摆布,沉声道我可不想被人当成骗子:史兄所请,恕难从命。还请交还字画,就此告辞。”暗给多吉打个眼色,缓缓踏入厅中,看似索要字画,实则暗运玄功。正席三人之中,沈从龙不明深浅,罗熊飞孔武有力,倒以史书之看起来最是羸弱,或是有机可乘。

沈从龙拍案冷喝:“金师父请停步,不然只怕要有所得罪了。”

贵宾厅气氛霎时紧张起来,表面如常,实则剑拔弩张,激流暗涌。

水柔清心下大急,掌中握紧缠思索,暗忖擒贼先擒王,盯紧沈从龙,打算稍有异动就先发制人,以他为人质再谋脱身。侧目却见许惊弦脸现恍然之色,眼神依旧坚定,口唇微动,却不知在对谁传音。

“且慢。”忽见史书之略微愣了一下,再望一眼手中字画,“实在抱歉,在下似乎是走眼了,看这印鉴,果然是吴道子的真迹不假!方才多有失礼,还请金师父与吉公子莫怪,这便请回吧。不过此画实是令在下爱不释手,可否先留一夜,明日必将抽隙拜访。”

在场之人谁也未料到竟会有此变故,齐齐怔住。暗忖莫非史书之见画起意,想强取豪夺据为己有?

沈从龙惊疑不定:“史兄的意思是…”

“嘿嘿,奇货可居,讲价的事就不必沈兄插手了。”

奇峰突起,凭天行与水柔清亦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见许惊弦嘴角含笑,成竹在胸,不知他对史书之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斗千金知机不可失,正待拉着多吉离开,贾先生忽从一旁闪来拦住二人:“那塞外舞者已至,吉公子与金师父既逢其会,不妨先看完表演再说。”

沈从龙鼓掌道:“正该如此。来人,给金师父与吉公子看座。”

斗千金无奈,只好与多吉留下,心头却是忐忑难安。

那塞外舞者乃是一名胡姬,二八年华,长发垂肩,美目流盼,身着轻丝红袍,腰佩长长的白色流苏,衬得体态娇娆。与她同来者皆为女子,除两名琴师外,其余皆是伴舞之人。每个女子头上都佩戴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而那为首胡姬更是在胸前、腰肢处都嵌了明珠,尤为引人注目。

胡姬来到厅中,伏身一礼,柔声道此舞名为《长夜灯》,须得在夜暗之时,方见妙处,还请大人恩准灭去数盏灯火。”竟是一口纯正的汉话,全无塞外之音。

眼望异域美色,沈从龙那冰冷的眼眸亦现暖意:“好,灭二十盏灯。”

灯光乍灭,众女头上的珠子蓦现光芒,竟都是难得一见的夜明之珠。

幽暗的大厅中,琴声渐起,众女翩翩起舞,果与中土舞蹈大不相同。起初曲风凄切,恍若来到大漠隔壁,众女骨节错落有致,吻合着节奏时而凸起,时而回落,仿佛被郅风沙缚住手足,又似被寒冬冻得僵直。

陡然间那胡姬随着一串旋身来到场中,红袍轻开,内里衣物极少,只是勉强遮掩着胸前与私处,在夜明珠若有若无的光线之下,白色流苏盘绕下的美丽胴体若隐若现,望之令人不免血气上涌,情难自制。曲风一转为缠绵,胡姬柔若无骨、手臂、腿脚、脖颈、腰肢‘似乎每一处关节都可任意扭动,极尽媚惑,与伴舞者僵直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

灯光似乎又暗了几分,舞者头上的明珠光华渐显。众女越舞越快,几乎难辨身影,唯见那一颗颗夜明珠在空中画出数道光迹…大多数人皆觉目眩祌迷,心脏狂跳,几不知身在何处。

在场之人中,唯有许惊弦保持着灵台一丝清明,心头却大为震惊。

并非塞外舞者的舞技可以达到令人忘情的至高境界,而是那些在空中幻化的光迹隐隐连成一个图形。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张图形,但无疑出自同源。

------悟魅图!

若非他身处险境,再加上习得《天命宝典》对任何精神魅惑之术有着天然的抗衡,在毫无戒备抱着观赏舞蹈的态度乍遇此图,只怕也会落得与众人一样的下场。

悟魅七图:策神、盘念、眦目、断肠、妄心、裂胆、绝灵!

这是哪一幅?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位胡姬到底是什么来历,她的目标会否也是那“金角鹿冠”?

许惊弦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

“啪啪啪”!掌声忽起,正切入琴声每一拍的节奏之中,琴意稍乱,众女舞速亦随之而缓,明珠虽依然光亮,却已不再串联成线。

诸人似乎一下子从方才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询声望去,只见鼓掌之人正是许惊弦。

史书之苦笑一声,喃喃道:“小兄弟此举,可谓是花架之下养鸡鸭,大煞风景啊…”

许惊弦假做惶恐,俯首告罪:“小人一时忘形,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此刻诸人的心理极是奇怪,习武之人随时都会不自觉地保持一分警惕,但在方才那一刻,每个人都全心全意沉浸在舞蹈之中,对身外的变故全无所觉,实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们既埋怨许惊弦打乱舞蹈节奏的冒失,却又庆幸因他的掌声而清醒,一时竟皆觉茫然,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或许只有不通武功的史书之,才会有“大煞风景”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