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颜察面上颓败之色一扫而空,冷厉一笑,右膝疾抬,顶往威赫王的小腹,同时双臂一振,竟也弃去长刀,五指箕张,抓向威赫王的面门。这一抓势沉力劲,显是蓄谋已久,行动间袍袖视下,露出铁铸的护臂,其上倒钩丛生,正是锁拿轻细兵刃的克星。

原来白松城之战后,诺颜察虽诈死生还,但毕竟被迫签盟,事后回想昔日荣光,不免追悔莫及,心知与威赫王仅是彼此利用,日后兔死狗烹,迟早仍不免一战。暗忖武功稍逊,要想战而胜之,唯有出其不意。他亦早査知威赫王最厉害的武功是两柄短剑,必会伺机贴身近战,故看似拼尽全力施出的离魂斩,实则只用上了五成功力,意在诱敌,待威赫王近身搏杀之时,方施展最后的杀招。

两人斗智斗勇,这一场最终的对决拼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战略。

按诺颜察的预想,这一战早在他心中演练过无数次:威赫王以为自己施出离魂斩后精疲力竭,浑如强弩之末,势必欺身犯险,以“分花刃”与“拂柳匕”抢攻空门,却不会料到自己犹存余力,骤施反击。右膝这一撞时机恰到好处,在两人高速对冲的刹那,全无腾挪闪避的余地,当前之计,威赫王唯有以攻代守,双匕抢刺自身胸腹要害,届时铁臂一合,如能及时锁住双刃,当可立于不败之地,即便双臂无功,亦是两败俱伤之局。

然而,谁也未想到,于此紧要关头,威赫王突然拧腰转身,背身相撞。这如同自杀般的转身令诺颜察当场一怔,随即威赫王提气纵身,足尖反踩诺颜察顶来的右膝,借力腾空跃起,同时右手绵柔如风,圈住那道刀芒,如抱琴抚瑟般画个半圆,左手则是指凸如凿,似按箫弄笛般接连弹出,在数股劲道合力之下,刀芒乍亮,倒射而回,其速更甚。

离魂一斩本就霸道无双,再加上威赫王推波助澜巧妙牵引,实不亚于两人联手合击,劲沉力猛,万难抵御,纵然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亲至,怕亦只能退避闪躲,不敢硬持其锋。

诺颜察心头大震,本以为双方已是如箭在弦,势成骑虎,哪知威赫王还能从容变招。依此推算,由弃剑伊始,看似威赫王全力以赴,其实所使的尽是幻招虚式,为的就是给他造成错觉,换来这致命一击!

威赫王名动塞外,主要凭其卓越谋略、显赫军功,鲜有与人动手过招。在诺颜察的记忆中,仅见过威赫王三次出手:漠北流盗战千里,精于轻功提纵术,号称一日纵横千里,分击五路强敌,被威赫王先刀断其足,再掌击其顶毙之;沙陀长老元逊,内力浑宏,尤抱近战,被威赫王连发十九记梭镖,透其八处大穴而亡;末厝国勇士柯悒,兵马娴熟,臂力强横,身披重甲,掌持八十斤鎏金镗,遇者披靡,足有万夫不当之勇,却被威赫王轻装快骑游战于侧,先毙其马,再以云帛天丝缠斗鎏金镗,最终令柯悒力竭而死。

三次决战,威赫王用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武功,都毫无例外地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他的武功一如他在战场上的谋略,知己知彼,步步为营,决不冒险贪功,尽可能掌握对手的准确情报,静待时机成熟。不动则已,一动必置对手于死地。

从此,确立了威赫王离昌国第一高手之名,再无人敢公然挑战,纵有小敌,向中原与锦夫人就足可打发。

但直到此刻,诺颜察才明白威赫王的真正可怕之处:不是他千变万化、无有定形的武功,而是临战时的高明眼光与随机应变,所以才能针对每个敌人的特点击短避长,择弱而袭。

那仿佛凌驾于战局之外的洞察与判断,才是威赫王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只可惜,他已领悟得太迟。

两人瞬间交缠,一触即分,战况虽短,却极惨烈。

砰然一声大震,诺颜察双臂疾合,与逆射而至的刀芒相击,霎时双臂如被雷掣,铁铸护臂尽碎,刀芒余势未消,穿入他的前胸。

诺颜察一声狂叫,怔立当场,前胸衣衫尽碎,隐见一道血痕。

威赫王在空中一个翻身,如大鸟般滑过七八尺的距离,飘然落在诺颜察身冷冷道:“凭你的武功,若是全力与我相搏,纵能杀你,亦在十招之后。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记欲擒故纵的离魂斩,斩的却是你自己的魂!”

诺颜察口中咯咯有声,却是吐不出一句话,胸前伤口渐宽渐深,血如泉涌。此刻他已然明白威赫王早就看破离魂斩的虚实,将计就计,反令自己陷入绝境,奈何悔之已晚。

“你安心地去吧,好歹相识一场;今夜之战不会大肆宣扬,我会暗中派人将你尸身送往白松城安葬,保你声名不堕。”威赫王口、中淡然道,越过诺颜察的身侧,迈步归阵。

诺颜察双目怒睁,凝视着威赫王的背影。大敌毙于当前,这一刻正是威赫王最为松懈的时候,如果他尚有一分余力,或可击杀对方…但仅是动了一下念头,诺颜察胸前伤口已然崩裂,鲜血喷溅而出,眼前一黑,倒地而殁。

陈漠冷眼旁观战局,虽然被威赫王幻化灵动的武功、临机多变的战术所震慑,但印象更为深刻的,还是他那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风范,似乎一切都尽在其掌控之中,甚至隐隐觉得:从头至尾,威赫王都未出全力。

对于陈漠来说,仅谋一面的诺颜察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并不会为他悲伤,何况若不是诺颜察拼死而战,或许还无法见识到威赫王的真正实力。但对于威赫王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知其越多,更觉心悸。

这一刻,陈漠亦察觉到威赫王有所松懈,如果他突然出手行刺,能否得手?他很犹豫,并非怕死,而是不愿出手无功,平白送死。

然而,当他眼角余光看到威赫王一众随从时,却是一惊。但见那十六铁骑屏气凝神,各司其位,手持弓箭,引而不发,队形隐呈半圆,保持随时冲锋的姿态。

再回想方才那场激战,诺颜察“离魂斩”出手,威赫王弃剑,看似尽落下风,十六铁骑全无惊惶,这或许尚能理解为对威赫王有十足的信心;但即便威赫王一招得手,诺颜察抚胸倒下,一众随从却也不曾呐喊助威,甚至脸上都没有一丝得意之情。眼前的情形只能说明,十六铁骑早得到威赫王的吩咐:诺颜察不足为患,必将死于其手,而真正要防备的,是另一个隐藏的大敌!

那么,威赫王此刻的松懈,或许仍是一个诱饵。

就在陈漠犹豫不决之际,奇变突生。一声清啸在耳边乍然响起,道边丛林中闪出一条黑影,直扑威赫王背后。

“嗖嗖嗖”,十六铁骑数箭齐发,却并非皆径直射向那黑影,而是在空中布成一张剑网,封死了对方纵跃腾挪的出路。虽是在暗夜之中,仍是准头不失,无疑是威赫王帐下的精锐之师。

与此同时,威赫王双手疾翻,已各持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刃,悠然一声长笑:“墨兄既然来了,那么今晚这一场好戏也终于可以上演了…”也不回头,蹬地疾跃而起,背身朝那黑影撞去。

他身在空中,却是疾旋不停,整个人宛如一个大陀螺,分花、拂柳双刃幻化成两道白光,几乎将他身体遮掩不见,不但封住自身破绽,而且一旦寻隙而进,必将是惊天一击。

看那来势,当那黑影将落未落之际,就是威赫王与他短兵相接、一决生死之时。对方虽是趁隙偷袭,但威赫王却犹如背生双目,对黑影的行动了然于胸,当是早有防范,有备而来。而他此刻所展示的奇幻身法与玄妙武功,才是他的真正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