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今晚的“投石”行动是威赫王亲手打造的一出戏,那么击溃五星锁、毙杀诺颜察仅仅是一个序幕,真正的大戏此刻方才上演。虫大师帐下琴棋书画四大弟子之“画”一一墨留白,才是威赫王最终的目标。

这是一场关于生死的搏弈,每一个绞尽脑汁的参与者都认定自己才是最终的生存者,却不知道,在瞄准那只蝉儿伺机扑食的螳螂背后,永远还有另一只黄雀!

月光如水,破开云层,倾泻荒野。那伏击威赫王之人面蒙黑巾,瞳色利如刀,锁定威赫王的身形。掌间一支二尺长短的铁笔在月华掩映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透着死亡的气息。

伏击者正是白道杀手之主虫大师手下最精锐的杀手墨留白。

塞外白松城外伏击受阻后,墨留白心知威赫王武功极高,即使正面公平对决自己亦胜算不大,不过他心志坚毅,并未放弃,而是一路暗随威赫王,伺机再度狙杀。然而威赫王心机镇密,处处谨慎,人极警觉,何况大军之中实难找到机会。不久后竟突然发现威赫王虚设帅帐,人已不在军中,当即擒下几位亲兵打探,几经周折方知威赫王仅带十余亲随入关,这才一路寻踪觅迹追至无双城左近,远远跟随车队目睹了威赫王今晚的行动,并趁威赫王与诺颜察交手之际掩近,伺机而动。

墨留白自幼得虫大师教诲,重大义而不拘小节,明知五星锁与诺颜察皆是塞外之人,亦无意相救,直等到威赫王击毙强敌,志得意满之际身形露出破绽后,这才一举出手。却不料,这一切仍是落在威赫王的算计之中。

墨留白由画入武,其武功一如画境,讲究笔情狂纵,不构成法。正所谓苍郁恣肆,似拙实秀,转折灵变,柔中有骨,侧重于机巧灵动,最忌强拼硬夺,但此刻身在空中,忽被漫天箭网所困,十六铁骑连珠发箭,墨留白周围一丈之内尽是箭支笼罩范围,全无腾挪余地,唯有硬接。何况那十六铁骑皆是战场上辟易千军的勇士,强弩硬弓,劲力极大,墨留白纵能脱出箭网,势必大费功力,而就在他旧力方泄、新力未生、堪堪落地的刹那,就将要面对威赫王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

正如诺颜察对威赫王的了解,他决不会贸然打一场无把握之仗,而会事先探明敌人的一切情报,然后再针对性地有的放矢。目前的局面就是威赫王精心布置,留给墨留白的一个死局!

眼看墨留白人在空中,无可变招,尽失主动,却不料他对漫天箭支不闪不避,掌中一件画笔式的兵刃亦不格挡长箭,反是运笔如剑,连成一线,直刺威赫王的心窝。

纵然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但等到笔端触及威赫王的身体时,只怕墨留白早已被射成了剌猬。

墨留白毫不闪避的反应大出威赫王意料,刹那间已料到对方必有后招,然而此际招已出手,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迎击来敌。只是及时将满蓄而溢的功力留了二成,以免一招不中,再无守御之能。

轻叱声从墨留白身后响起,一个娇小的身影蓦然从他身后倒翻而出,横挡于他身前,云袖飞舞,卷飞几支利矢,然而长箭密如螅蚁,仍有四五支劲箭直透袖风,射了过来。就见那人臂腕间一道弧形寒光空中急速划下,“叮叮叮”几声轻响,将来箭尽数磕飞。那娇小的身影亦因此而力竭,足尖点下,墨留白左掌轻托,那人陡然跃起八尺,身在空中,长袖迎风,乌发披拂,盈盈躯体映着月芒一飘而过,宛如天仙下凡。

陈漠心头一震,那一记轻叱声唤醒了那一直停在他内心深处的记忆:正是那个在泾阳城华梦轩外遇见的神秘女子!

如果把墨留白与“琴棋书画”其余几人相比,他不若秦聆韵从容挥洒,不若齐生劫恣意忘形,不若舒寻玉慷慨凛冽,但他之所以能成为虫大师帐下最强的一名杀手,正是因为他懂取舍而不拘成法,视规则如无物,一如画中留白,于不求完整而得完整。所以他宁可目睹五星锁与诺颜察之死而消耗威赫王的战力,又明知威赫王有所保留、十六铁骑蓄势待发的情况下出手,因为他亦要将计就计,把这一场给自己设下的死局留给威赫王。

威赫王显然未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独来独往的墨留白竟有帮手,虽说那神秘女子挡开箭支后力尽脱出战局,仍是剩下他与墨留白的对决。但他本是认定墨留白气势尽泄后仓促迎战,却变成了对方全然不被十六铁骑箭网所惑,仍是全力出手的局面。更何况,墨留白身为杀手,本就不怕两败倶伤的打法,威赫王如何肯与他拼个玉石倶焚?一念至此,战意顿滞。

对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决战时本身的实力固然最重要,但当旗鼓相当、棋逢对手之际,那份心理上的转变足以影响胜负。

“砰”!两人毫无缓冲地对冲一记,一时嘴角都咯出了血丝,皆受了些内伤。分花、拂柳双刃合力,方堪堪抵住墨留白势沉力猛的全力一笔。一时墨留白执笔的右手与威赫王的双手皆是酸麻难当。威赫王原是功力较高,但心神微乱,此消彼长之下,反是多吃些暗亏。

墨留白一声冷喝,左掌疾起,拍向威赫王,同时急运内息,将一口真气全力冲向右手寸关,威赫王全身盔甲,仅凭掌力难至其死地,唯有他的独门兵器生花笔方可破甲而入。

威赫王疾旋的身体骤停,及时将两手半阖于胸前,以双肘之力抵住墨留白一掌。这一重击又让威赫王吃亏不小,令他刚刚从丹田提上的一股真气凝于胸臆,无法及时游走全身,缓解经脉所受的冲击。若非他方才及时醒觉情形不妙,多留了两成护体真力,只怕此刻已会咳出血来。

借了墨留白一掌之力,威赫王往后疾退,墨留白长吸一口气,吐气开声,右手已然恢复,随即反肘横撞,生花笔泛起色彩斑斓的彩光,若挥毫弄墨、似喷华吐蕊,笔意纵横,肆情汪洋,追点威赫王胸前八道大穴。白松城之战后,墨留白已知威赫王深不可测的实力,一日不除,后患无穷,既然此刻天赐良机,宁可拼着日后或受内伤的可能,亦要强运内息,务求一击功成,决不留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出道至今,威赫王从未如此受挫,当此情形,只要他能缓过一口气,挡过墨留白的杀招,便有破敌之策。然而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墨留白岂会给他可乘之机?除非威赫王敢赌金甲坚固足以抵挡生花笔奋力一击,硬受一招换取缓冲之机,不然就只能被动防御,处处受制,始终没有回气的余地。

十六铁骑亦知事态紧急,同声呼喝,纵马上前,虽只十六人,却在齐齐策马前冲的一刹那,浑如万军奔袭。那个神秘女子亦是面蒙黑巾,不现面容,但一双明亮的眼神中全无惧色,亦是一声冷喝,一摆掌中形若弧月的短刃,冲上前去。霎时她奇招迭出,尽展小巧腾挪之术,竟以一人之力将十六铁骑阻于一旁。不过那十六铁骑皆是威赫王亲兵爱将,大多是威赫王这些年攻破塞外诸国时收下的塞外高手,个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若是公平对战,那女子武功虽强,或能敌住三五人联手,但面对拼力救主的十六人,何异螳臂当车?仅仅几个照面间,那女子已是险象环生,尽管勉强阻住了十六铁骑的及时救援,但势难持久。

双方生死仅差一线,若是威赫王被杀,自是一切休提,但若他再能多支撑几个呼吸,只怕那女子就将先倒在十六铁骑的乱刃之下,墨留白最后亦会落得棼不敌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