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敌人一直未现身,诸人渐渐放松了警惕,心情亦变得轻松起来。

这一日许惊弦与水柔清登上高处,未见敌踪,便远眺塞外奇景,指点如画江山,叙言童年趣事,畅想未来岁月。说到兴头,亦不乏温存甜蜜,他们自幼结识,起初针锋相对,后又因莫敛锋、水秀之故反目成仇,直至恒山之行被“十、百、千、万”四位般若子点化后,水柔清才终于放下心头芥蒂,与许惊弦尽释前嫌,并在华山初吐衷肠。

少年初识情味,原是有说不完的话儿,但这一路至无双城,因有斗千金、多吉、阿义相伴,得有两人单独相处之时,直至此次塞外之行方才真正把臂同游,于此隐含危机随时有可能面临凶险之地,反倒去了心头束缚,彼此尽诉心声。两人感情反复纠缠,由浅淡至浓厚,少年心性,又都是饱历磨难,愈加体会相知相守不易,倍觉珍惜,情渐深重。

当晚在山中宿营,水柔清想到日间与许惊弦的相处,回味良久,辗转难眠,索性爬起身来去找许惊弦,依着白日的约定在他帐前投块小石头。小石方一落地,许惊弦已然出帐,原来他亦是惦念着水柔清难以合眼,早就等着她的召唤。

两人相视一笑。虽说在别人眼中,他们早已是一对金童玉女,但水柔清毕竟面薄,唯恐被人撞见,做贼般蹑手蹑脚地悄悄离开营地,找到一个山谷的僻静处,靠在一方岩石后,也不多说话,只须携手并肩而坐,看星赏月心头已觉惬意无比。

忽听脚步轻响,一个模糊的黑影走来。

水柔清伏在许惊弦耳边低声道:“好像是牙道人…”她听了许惊弦讲述“悬牙”绰号的来历,大觉好笑,私下就以“牙道人”相称贾遇道。

许惊弦眼力极强,早已认出正是贾遇道,暗忖大概是守夜巡察,倒也未曾多想。何况那温柔的发丝轻拂脖颈,幽兰的吐气直钻耳际,让他心中一荡,只盼贾遇道快些离去。

水柔清又悄声道:“大帮主,你怕不怕万一被发现,你的手下都会笑话你呀。”少女天性顽皮,又伸手去呵他痒。

许惊弦又好气又好笑,运功闭住腰间穴道,聚气成音,直送入水柔清的耳边:“我光明正大,有什么可怕的,要不我们出去给贾道长打个招呼?再不停手我可叫了…”两人拌嘴斗口以久,早已熟透对方的脾性,他何尝不怕自己成为帮中弟子的笑料,只不过算定水柔清比他更为面薄,所以才反守为攻。

水柔清想不到搬起这块石头砸到了自己脚上,又羞又气,她可没许惊弦的内力能够传音入密,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悻悻收手,闷着头不作声,心里计划着等贾道长走后如何收拾这小鬼头,到底是拧他一记还是狠狠跺他一脚呢?

这一刹那,心头忽就想到了那年在困龙山庄之中,她狠狠地跺了许惊弦一脚,弄得他惨叫一声,引得众人笑望的情形…再想到那时还曾说过谁杀了宁徊风就嫁给谁的戏言,而宁徊风正是死在了许惊弦的剑下,不知怎么就脸红心跳起来…

许惊弦的心思却完全停在了贾遇道身上,只见他走到一棵大树前,左右顾盼,随即提起右手往树上一拍,然后再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无人看见,方才悄然离去。看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决不似巡夜。

待贾遇道离开后,许惊弦与水柔清来到那棵树前,只见树心内嵌着一片小小的碎布,布片呈土褐色,几与树干浑为一体,不细看极难发觉,应当是从马队狀运的布匹中剪取的。

看到这一幕,水柔清亦不再玩闹,轻声道这是什么意思?给敌人留记号么?这附近许多树木,这布片又那么不显眼,如何能被发觉?”

许惊弦沉声道:“你闻到气味了么?”

水柔清一震:“好像是有种奇怪的味道,但在森林中也很正常吧?”凑上前闻了闻那个布片,惊讶道,“果然是这里发出的。”

许惊弦道:“你应该听说过有些狗儿对气味极其敏感,若再经过训练,几里之外都可以闻到特殊的味道。敌人根本不需要靠近我们,只要每走一处都留下这个有气味的布片,就会把敌人引来。”

“啊,原来如此,我拿着罪证去问他,不怕他不承认…”水柔清伸手要摘下布片,却被许惊弦抬手阻止:“这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许多类似的布片,你找得过来么?不如就留在这里,先让贾遇道自以为阴谋得逞然后我们再找机会给敌人致命一击

“嗯,那我可要好好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像你一样装得若无其事,即使见到了牙道长也不能摆出嫌恶的样子,免得他有所察觉。”

“呵呵,想不到清儿也学会骗人了?”

水柔清白他一眼:“还不都是跟某个坏蛋学的。”

许惊弦莞尔一笑。对于水柔清,他有着太多的歉意,所以从不会对她有更多的奢望,只希望能够唤回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而最令他欣慰的,是恒山之行后水柔清身上出现的种种变化,她不再楚楚可怜、自怨自艾,而是重新成为一个自信开朗、活泼俏皮,即使面对危机也能从容面对的阳光女孩,更加惹人心动。

每每想到她身上的一切改变,或许也有自已的部分原因,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水柔清喃喃道:“真想不到牙道长竟是奸细…他已是裂空帮的九大门主了,与威赫王勾结有什么好处?难道想去离昌国做官?”

许惊弦没有说话,不是回答不出水柔清的问题,而是不想让她接触到人世间那丑陋邪恶的一面。他深知人性的弱点,越有权力的人才更加不舍权力,只想越爬越高,永无止境。

霎时神志陡然清明,那日在梨花巷的疑虑突然跳入脑海:裂空帮极重规矩,贾遇道身为丹霄门主,地位远在舵主贺封怀之上,但为何禀明情报提出种种建议与设想的人都是贺封怀?他就不怕越级而上引起贾遇道的不满吗?除非,这一切都是出于贾遇道的授意。

贺封怀一看就是个没有太多心机的老实人,大概只会感激贾遇道对他的提拔不虞有他,而自已亦对贺封怀毫无戒心。事实上贾遇道能够从钦差队伍中认出他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可惜自己却轻易忽略了这一点。

许惊弦喃喃道:“基本上可以肯定贾遇道是个奸细,所以他找到我并提供北上的行动计划,但关键是他是奉谁的命令?威赫王还是沈从龙?或者是另一我们还未发现的隐形之敌?”

“啊,我以为必然是威赫王,怎么还有可能是沈从龙或是其他人?”

“一切都有可能,沈从龙城府极深,我怀疑他早知凭天行手中才是真正的金角鹿冠,所以才定下分兵之计,而直到现在我也拿不准他的目标是什么。最关键的是贾遇道怎么能猜出我的身份?流花苑与锦夫人动手,她应当是认出了我,因为只有我才能不受悟魅图所惑,所以威赫王应该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但如果沈从龙或贾先生早就认出了我,却一直隐忍不发,其背后的图谋更不可小窺…”

水柔清愤声道:“不必乱猜了,我们现在就去找牙道长,对这样的奸细也不用客气,他要不说就大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