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将军低头沉思,良久不语。

太子与管平交换一个眼色,看来这一击确是命中了明将军的要害。

“唉,看来将军府也并不若我想像的那么无懈

可击。”明将军终于发出一声长叹,低声道,”既然太子毀下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需隐瞒。此宝名为金角鹿冠,确是塞外流传多年的上古至宝。它的功用是否有管兄说的那么大,不日即见分晓"….”

太子与管平都却不知道,这一切只是明将军故意摆出的姿态。他早知将军府中藏有各方势力的耳目,并把金角鹿冠的消息有意泄露给几个人,目的就是为了今日之局。

管平问道:“那么,请问将军打算把这个金角鹿冠交给谁呢?小弟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想,却是不便说出口,只等将军澄清。”

明将军冷冷道:“你猜得不错,我确有把金角鹿冠送交给威赫王的打算,但却不是拱手送上,而是要让他自以为巧取豪夺而来。”

太子面色一沉:“若非将军为我朝立下过汗马功劳’本宫定会以为你生有二心了。”

管平亦嘿嘿一笑:“当年宫涤尘借蒙泊国师之言,给小弟封了一个‘管平之策’,但却依然看不懂将军的用意,实在是名不副实呀。”

明将军不疾不途:“金角鹿冠是一把双刃剑,威赫王运用得当固然可以更壮声威,但亦有可能骄气横生仓促用兵被我所挫。当今之计,与其待离昌国羽翼渐丰,还不如迫其与我军速速决战,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目光闪烁,低沉的音调倍显阴鸷呵呵,本宫不通兵法,一切凭将军运筹帷幄。不过此事可务要保密,一旦被那些心生腹诽的官员得知,免不了又要上疏说将军有里通外国之嫌疑了。”

“无妨,我有一物可堵上他们的嘴。”明将军微微一笑,右手一翻,掌心中赫然有一枚纯白透明的晶体,小石般大小,呈水滴状,飘散着淡若晨雾的轻烟,就像是一颗美人流下的泪珠,仿佛还残留着眼睑边的温度,映在他那莹白如玉的手掌之中,凡不可见,“此物名唤‘噬心之泪’,由西域传入中土,因价格昂贵,极少使用。此物无声无味,毒性却是极大,只需一点混入酒水之中,就可瞬息间致人于死地,中毒者外表看来全无异状,浑若暴毙,就连仵作剖尸亦难辨真假,可谓

不露痕迹谋杀的最佳物品…”

乍见“噬心之泪”,太子面色大变,管平的脸上亦闪过一丝阴霾,勉强打个圆场:“凭将军的声望与武功,根本无须用什么毒药,就足以令所有反对者闭嘴了。”

“不错,习武之人最恨毒药,因为那是女子与小人的武器。”明将军漠然的声音里隐露锋芒,意味深长,“所以,即便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看到类似的情形再次发生。太子以为然否?”

厅内霎时静了下来,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太子脸上阵青阵红,喃喃道:“将军金玉良言,本宫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

就在几日前,元月十五元宵节,太子在皇宫中设宴。依往年的惯例,此际皇宫内都会张灯结彩,大设宴席,款待皇后与嫔妃,一些朝中重臣亦会受邀,但当朝皇上病重已久,卧床数月不起,故不点灯火,而太子以给父皇冲喜为名设宴,但仅限于宫中,另外还请了几位亲王与公主。

那一颗“噬心之泪”则是太子暗中准备好,交给一位早就收买的小太监,令他暗地下在皇上的酒杯中。

老年人重病未愈,兴奋过度而引发沉疾,原也寻常。皇上驾崩,太子即可登基,总揽大权,一切都顺理成章。

但是,就在元宵节当夜,那名小太监突然无缘无故地失踪,“噬心之泪”亦不知去向,太子做賊心虚,疑神疑鬼之下,不敢再尝试,当晚一切如常,之后也只当那小太监事到临头害怕而逃,只得等待下次机会。

却万万想不到,这一枚丢失的“噬心之泪”竟会出现在明将军的手里。

明将军心中暗叹,半个多月前,晋王山与骆清幽的会面,让他知道了太子有弑父登基的想法,从那一刻起,他就着意观察太子府的一举一动,幸而及时察觉了太子的计划,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那位小太监,并秘密处死。而有意留下了这枚“噬心之泪”,就是要给太子的一个警告。这

也是他今日邀约太子与管平来此的目的之一。

明将军这些年虽久居将军府,却对朝中与江湖事知晓得一清二楚,官场腐败,帮会林立,民心渐失,更有离昌国对中原虎视眈眈,在目前的情形下,相比老迈昏庸的皇上,年富力强、励精图治的皇太子更适合统领天下。只不过,明将军自幼失父,被放于农家收养,四大家族、御泠堂与昊空门三派对他态度虽恭敬,却仅是臣属,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许一直渴望着一份亲情,所以他决不允许弑父这样的行为出现,这份心结却是不便对外人言了。

太子面色羞惭,坐立不安,再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匆匆告辞。

明将军送走太子与管平,回到厅中,独坐于灯火下,忽发声道:“下一个客人何时能到?”

大堂中挂着的匾牌后突然闪出一张脸,眉心间一颗黑痣,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显得阴狠而冷漠。

鬼失惊道:“刚刚接到线报,刘丞相半炷香时分前已过了朝阳街,预计还有半个时辰可到沉碧阁。”

原来明将军等待的下一个客人,正是朝中文臣之首:丞相刘远。

明将军笑道:“没想到太子被我揭穿秘密后如此惊惶失措,忙不迭地匆匆离开,不然本可以让刘远早些赶来。”

鬼失惊道:“太子应是天良未泯,所以心生愧疚,不敢久留。如此看来,至少近期内他不会再打皇上的主意了。”

明将军沉声一叹:“你太小窥太子了。皇族之人都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自信,只要下定了决心就会不顾后果地去做,但他们又有一个最大的弱点,特别看重尊严与荣誉。一且计划泄露,未必会易辙更张,但一定会及时亡羊补牢。如果不是将军府有足够对抗太子府的实力,他一定找机会杀我灭口。太子的羞惭未必是出于良心,而是被人窥破机密后,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恼怒。”

鬼失惊不语,心中却想是否正因为明将军亦

算皇族后裔,所以才会这么懂得太子的心理。

明将军泰然一笑:“不谈太子,令我感兴趣的是管平的态度。第一,元宵夜下毒多半是出于他的计划,但却远较太子更沉得住气;第二,金角鹿冠本是要交给平西公子桑瞻宇,好在塞外另集势力对抗威赫王,而管平正是此计划的参与者之一,却佯装毫不知情,甚至对太子也没有说破,而听到我欲把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时,亦丝毫没有流露出心头的震惊。他真的是忠于太子么?还是另有图谋?嘿嘿,希望这一次我能试出他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只信鸽飞入厅中,明将军长身而起:“刘远到了!”

而鬼失惊则不声不响地重新没人匾牌之后,连一丝尘埃也没有惊起。

若不是身材太过瘦小,仅从面相来看,刘远一点也不像个文官,这位当朝丞相年约六十七八,一头白发罩在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配着铁犁式的短髯、长剑形的浓眉、端直的鼻梁、紧抿的双唇,更像是一个武将。只有望见他那一双小而浑浊的眼睛,才能够感觉到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年人的匿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