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将军却深深了解,外貌给人的印象全都是错觉。作为一个能够在朝中身居要职,并且屹立多年而不倒的两朝元老,刘远的为人决不像外表那么粗豪,他的心思更不像他的眼神那么浑油。

在明将军还是一个垂髻孩童时,刘远已是名动京师的大状元,才华横溢、出口成章,随后派往宫中藏书的浩尘阁成为一名大学士,深得先帝的信任,并将皇太子--即当今圣上交予他培养学识,虽无正式的称谓,但其实就是太子御师,一个四十年前的管平。

随后前皇驾崩,当今天子登基,力排众议,拜刘远为相。自此飞黄腾达,一跃成为朝中文臣之首,许多人都怀疑一个从未经历官场浮沉之人,能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呆多久,但四十多年过去了,其间经历了北城王兵变、封隘侯叛乱、泰亲王谋反诸多事件,朝臣换了又换,唯独刘远稳如泰山。

表面看来,刘远从不加入任何一方势力,但每个势力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京师五派相争,他似乎只充当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多次担当明将军与魏公子之间的调停,魏公子失势身死后,泰亲王竭力拉拢他,但事后证明,他其实却是站在太子的立场,并与明将军联手暗中控制禁军,一举击破泰亲王。此人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嗅觉,总能在风云变幻的多方角力中,找到最终的赢家。

刘远踏入大厅,未语先笑:“想不到今日将军有雅兴,约我来此。看这里山水相宜,风景独好,顿觉心情畅美,适而忘忧,着实感激不尽。”谁又知在他恭谨的态度、温良的笑容背后,藏着多少机心?

明将军伸手相请:“朝中事务繁忙,刘丞相曰理万机,自是不能理解我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态了。”

刘远一挑浓眉:“将军似是话中有话啊。为何老夫仿佛听出了一点急流勇退的意思?”

明将军叹道:“刘丞相果然目光如炬,在下不过稍有感怀,竟就被你瞧出些苗头来。”

刘远含笑落座,轻轻说道:“但愿那只是老夫的无端猜测。将军身为朝中股肱之臣,又正值年富力强,本是为国效命的最佳时期。可不像我这样一个年老体衰的糟老头子,只想着含饴弄孙,享尽天年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明将军长叹一声,轻呷一口茶,“在下可不比丞相,大半辈子都在戎马之上,时时须得率军征杀战场,哪有机会得享天年?如今离昌国势大,与中原渐成水火,一旦战事将起,就再无此赏景啜茶的悠闲了。”

刘远试探道:“莫非将军有了厌战之心?”

“那倒不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当是我辈本色,岂有厌倦之意?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旦失手被敌所乘,岂不成了国家的罪人?”

“将军太谦虚了,你征战多年,未尝一败,立下军功无数,当是我天朝抵御外夷的不二人选。

只要将军一日尚在,离昌断不敢贸然来犯。”

“不然,正是因我有不败之名,所以才更有一些人妄想一战功成,获得击败我的无上荣耀,恐怕威赫王正是其中之一。而最关键的是我征战多年,许多战略战术的套路皆被敌人所熟悉,并进行有针对性的研究,一旦战事发生,我全无把握。对刘丞相我也不须相瞒,明某非惧战,而是惧战而不能胜。”他虽是有意用这番话造成刘远的错觉,但也并非无的放矢。他早怀疑威赫王就是远赴塞外失踪多年的御泠堂少主南宫逸痕,假设怀疑成真,威赫王对他的了解远非他人可比,与之对战沙场,他纵然没有失去信心,但也确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所谓善骑者坠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刘远沉吟道,“我可以理解将军的心理。但纵观我朝上下,除了将军之外,实在找不到另一个可以替代的人选。或许年轻将领中不乏帅才,但资历不够,亦难以服众。不过好在离昌国新近平乱,威赫王击败政敌诺颜察,还须休养生息,一时无暇南犯,趁着这段时间倒是可以着重培养一些人材。老夫虽是文职,但好在交游广泛,倒是识得几个军中的少年英杰,届时可以推荐几个人,看能否入得了将军的法眼…”见明将军闻言若有所思,又笑道,“不过么,就算将军虽有退隐之心,却只怕怎么也免不了随军出征,哪怕你作为副手,但凭将军百战百胜的威名,亦足抵十万大军了。”

明将军正容道:“威赫王之所以是威赫王,就是因为他常常做出乎他人预料的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安顿国内,再徐图外侵,但极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防。”

刘远怔了一下:“文武有别,老夫就根本未曾想过这一点。将军眼光长远,所言极是。但依将军意思,如何才能防患于未然?”

“中原地大物博,藏龙卧虎,京城驻军中或许并无堪用的帅才,但京城之外就未必尽然了。或许我最终仍不免与威赫王一战,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能有人先挫一下他的锋芒。”

刘远问道:“看来将军心目中已经有合适的人

选了。”

“无双城地处离昌与中原接壤,杨云清虽是草莽出身,但自幼熟读兵书,能力决不在一代名将之下。此人素有壮志雄心,奈何偏安一隅,难有发展,更无机会大展宏图,而威赫王一且南侵,首当其冲就是无双城,只怕这正是杨云清苦等多年的机会。他名义上是外臣,其实仍不过是个帮派首领,但只要朝廷给他合适的礼遇,师出有名,必当拼死效力。”

“这一点我可奏请皇上安排,只要杨云清真有本事,就算给他一个藩王的头衔也不为过。但是…”刘远犹豫道,“无双城兵少将寡,与离昌数十万大军对抗无异以卵击石,而一旦朝中派出重兵前往,恐怕又会给威赫王一个进犯的借口,实在有些为难。”

“这一点我已有了计划,朝中先静观事态,无需派兵。离昌国虽一统塞外,但未必人人归心。塞外民族众多,情形复杂,威赫王这些年征战,也惹了不少仇敌。可以利用其余部族对离昌国的不满,助无双城力抗威赫王。”

刘远浑浊的双目射出一道细细的光芒,低声道:“前段时间沈从龙出使无双城前,听说在将军府停留了半天,想必巳得将军面授机宜。”

“呵呵,刘丞相可听说过金角鹿冠么?”

“哦,这是什么东西,老夫还是首次听闻。”明将军心中暗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就有意把这个信息泄露给刘远,他此刻不过是故意装傻。当下耐心地把金角鹿冠的来历与效用给刘远解释了一番,末了又道:“制造金角鹿冠的塞外九族如今虽大多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九族与塞外许多部族通婚联姻,暗地里隐藏的势力不可小视。一旦杨云清得到金角鹿冠,并在合适的时机凭此物号召塞外九族的残部,足有能力与威赫王一较高下。”

刘远抚掌大笑:“将军高瞻远瞩,老夫佩服。”

“为收奇效,金角鹿冠在无双城出现之前,此事务必秘密进行,所以明某才请丞相单独前来。”

“老夫省得将军的用意。回去就会请圣上暗中下旨给杨云清。唔,无双城地处北疆,昔日有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