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清怔了一下,显然未料到宫涤尘对此事了解得如此详尽。他略一犹豫后沉声道:“宫兄对形势看得明白。此次沈大人到无双城正是为边疆时局而来。同行还带了一项塞外人极看重的宝物,希望能凭此化解危局。”

宫涤尘悠然一笑:“那么,看来史先生并没有把金角鹿冠带回来了?”若无其事的口气,却令闻者心神倶震。

听宫涤尘说出金角鹿冠的名称,杨云清料知再也隐瞒不过,长叹一声,正待发话,却听一旁的物由心大叫一声:“金角鹿冠!”随即又以手掩口,两眼望向许惊弦,眼珠滴溜溜乱转,神态滑稽。

许惊弦暗暗失笑。原来在他来到无双城之前,曾特别嘱咐物由心不要将金角鹿冠与偷天弓合而为一之事告知他人,有意以此来试探杨云清的立场。哪知物由心小孩子心性,对他来说隐瞒一个重要的秘密自然是天大的事,虽然矢口不提,却是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须臾不敢忘记。本来他正与杨霜儿聊得兴高采烈,陡然听到宫涤尘说出“金角鹿冠”这四个字,正触及心中所想,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一言出口,立知说漏了嘴。

反倒是杨霜儿对此毫不知情,低声追问物由心,物由心却是紧闭嘴巴,再也不发一言。

史书之虽擅察言观色,但从许惊弦镇定的表情却猜不出他是否已将金角鹿冠带回无双城,满怀心事道:“看来诸位皆对此事心知肚明,那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杨云清眼视左右:“都退下。”几名待女与随从忙不迭离开,他又对杨霜儿道,“后花园的梅花开得甚好,你不妨与物老一并带着白玛妹妹去看看。”

杨霜儿知道这是支她离开的意思,不满地嘟起嘴:“女儿大了,可以帮爹爹分担心事。”

杨云清柔声道:“听话,待爹爹空暇时自然会告诉你。”见杨霜儿还想再分辩,立时板起面孔,不怒自威,“家国大事,女流之辈岂可多言?”

杨霜儿咬着唇,眼中闪过倔强之色,却终于按住性子,拉着白玛离开。物由心心痒难耐,本还想厚着脸皮留下,但看杨云清横眉冷目的样子,亦不敢造次,随着杨、白二人一起走了。

许惊弦虽是初见杨霜儿,但听了许漠洋讲述当年往事,又见她一副英姿勃发皎爽不群的扮相,知她极是要强,绝非寻常女孩温柔娴雅的脾性,却不料竟在杨云清面前如此软弱,固有她顾全大局的因素,但亦可猜知杨云清平日刚愎自用、绝无变通的个性、一意孤行与固执,这是杨云清给许惊弦留下的第三个印象!

待厅中只留下五人后,宫涤尘冷冷道:“杨城主似乎很看不起女子,殊不知历史上那么多的巾帼英雄,并不输于须眉。”

“宫先生指责的是。”出乎意料的,杨云清并未反驳,而是点头长叹,“如果霜儿不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尽心培养她,或能成为无双城的一员重将,但可怜天下父母,只愿孩子平安健康,金角鹿冠之事或会成为无双城的杀身之祸,我实不愿霜儿沾手其间。”

史书之听杨云清如此说,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何其狂可没有他那么多顾忌,奇道:“据我们了解的消息,金角鹿冠虽只是区区一件宝物,但对于塞外九族意义重大,一旦送至无双城,当可成为力抗离昌国的神兵利器,杨城主若能促成此事,乃是光大门楣之义举,何来杀身之祸一说?”

这亦是宫涤尘与史书之心中的疑惑,或许杨云清的意思是担心接手金角鹿冠会被离昌国所忌,从而对无双城用兵,但就算没有金角鹿冠的关系,离昌国一旦进军中原,无双城亦是首当其冲,杨霜儿知情与否,其实并无差别。

许惊弦接口道:“其中原因,我倒是知晓一二。正好也有些事情想私下向杨城主请教。”

杨云清神情不变:“许帮主有话请讲,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回避。”

“无双城除了杨城主外,目前最有名望的乃是一文一武,史先生在此,却不知龙鸣谪将军何在?”

“他外出公干,明后日即回。”

“看来龙将军果然是公务繁忙,无有停息啊。”许惊弦语含讥诮,沉声发问,“但不知他今晨在无名谷口的任务可是杨城主亲自下的令么?”

杨云清笑道:“杨某统管无双城多年,勉强维系一方平安,不敢居功自耀。但唯有两事令我心中自豪,一是识得史先生为良师浄友,令我大开眼界与见识;二是有龙鸣谪忠心相辅,他做的事情当然都是我下的命令,绝无差错。”

史书之扼腕垂头,心怀感激。

看杨云清神情全无愧疚,许惊弦暗觉蹊跷。难道自己的怀疑错了,或是杨云清已横下心与离昌结盟,反攻中原?他冷然道:“那么,杨城主故意派龙将军救走威赫王,好让他把金角鹿冠带回离昌,究竟是何用意呢?”

“什么?杨兄,果真是这样吗?”史书之大吃一惊,脱口发问,亦不顾平日在外人面前都以城主相称。

相较之下,宫涤尘与何其狂反倒冷静,毕竟他们得知明将军意欲将金角鹿冠拱手交给威赫王,好诱使离昌国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出兵,从而一举歼之。或许杨云清得到了明将军的暗中授意也未可知。

杨云清缓缓点头:“不错,这是我的意思。威赫王就算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小人的算计中。”

许惊弦冷冷道:“虽说杨城主的想法太矢二工磊落,但事关天下苍生的安危,如此行事是否草率了些?”

杨云清毫不退让:“我听鸣谪说,许帮主也曾力助威赫王杀出重围,这又是何故?”

“那是因为简歌在天壑关暗设伏兵,欲置威赫王于死地。此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谓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人物,金角鹿冠若是落在他手里,只怕苍生浩劫,再无宁日。相较之下,我自当有所选择。”

宫涤尘与何其狂听到简歌的名字,皆是一惊。许惊弦续道:“想必天壑关前的激战瞒不过杨城主,你明知威赫王夺下金角鹿冠后落荒而逃,就算你不愿乘人之危狙杀他,也大可命龙鸣谪伺机将金角鹿冠留下。如果不是无双城与离昌国早有约定,那就请给我一个更好的解释。”

“不,这决不是杨兄的本意!”史书之对着杨云清大声道,“当初派我去迎接钦差时,杨兄切切嘱咐我一定要将金角鹿冠带回无双城,还说什么‘大丈夫逢乱世,才更应该有所作为与担当’。说好你我兄弟同心协力,为天下百姓死而后已。相距不过半月,言犹在耳,为何就出尔反尔?我是敬重杨兄风骨与志向,才与你一见如故,忠心相佐,若非如此,天下之下,何处不是我安身立命之地,又何必留在无双城?”

杨云清沉声道:“史先生无须动气,兄弟我实有在说不出的苦衷。”

“有苦衷就应该告诉我,当我答应你替无双城效力的那一刻起,就已下定决心,无论任何艰难险阻,刀山火海,我都会陪杨兄并肩面对!”

许惊弦从未想到那个游戏风尘、玩世不恭的‘君无戏言’竟也有这般慷慨激昂的一刻,亦觉心头热血上涌:“史先生说得好!小弟幸不辱命,金角鹿冠依然在我汉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