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倚非走进一家衣店,陈漠不敢随便跟入,假意在外面闲逛,一面运足耳力细听。不多时听着申倚非走出衣店,抬头望去,却是大吃一惊,本应是申倚非的脚步竟然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黄脸汉子身上,不但容貌衣衫尽改,连身材都比从前矮了几分,而本来在人群中十分醒目的卓约不群的气质亦霎时消失,竟似突然换了一个人。若不是陈漠对自己的耳力十分自信,必然不会相信这个普通无奇的人就是自己一路跟踪的申倚非。

陈漠疑虑从生,翔望峰成名武功是剑法,不曾听说对易容术有研究,仅凭申倚非能将骨骼缩小,气质改变的做法,当是超一流的易容术。他身怀多种异术,又有这么多高手暗中保护,依然如此小心翼翼,所图之事定然非同小可…也许,这个谜一样的神秘人物的真正身份,才是能解开这一场阴谋的关键!

他本以为申倚非只是威赫王手下一个徒有外表并无内在的幌子,但经过这一路的跟踪,他才发现此人决不简单,“善于伪装”竟然才是他的“伪装”。

申倚非显然对自己的易容术十分自信,不再在集市上绕圈子,径直往南行去。幸好行人不少,陈漠混人其中,远远地小心跟综。随着申倚非出了无双城后,来到城西三里处的一家小庙。

小庙并无名称,只是左右各挂着一张牌匾,写着一'副对联。左书:无牵无方是逍遥自在。右书:念天念地不如洒脱开怀。虽不工整,却别有一种出尘的意味。

小庙虽然有几分破旧,上香的人却不少。申倚非穿过大殿,来到后堂一间小厢房里,陈漠不便跟随,停在大殹中,也不管堂中供着的是何方神佛,双掌合十,长跪于地,看似虔心祈祷,实则留神细听。他的嗓子其实是幼时被欧阳虹毒哑的,反倒令听觉分外敏锐。

只听那小房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申施主可好。”

申倚非笑道:“大师好…”余下的话突然再也听不见。

但只凭这一句话,陈漠就知申倚非与庙中人必是早就相识,不然那人无法一见面就得知申倚非的姓氏,看来是约好在此相见。可惜他们接下来用传音之术对话,苦于自己不在现场,不然可读唇听语。

申倚非在后堂小房内呆了半个时辰之久,方才离去。陈漠面临抉择,要么继续跟随申倚非,要么査探房中人的身份。正思考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你听够了么?”

陈漠大惊,几乎一跳而起。不过他身为五星锁的钥匙杀手,欧阳虹最欣赏他遇事不乱的冷静,霎时平定心绪,定下策略,面上闪过吃惊与茫然的神情,抬头四顾。他身边其余游人对这声音一无所知,说话的女子显然也是用传音入密之类的功夫,而且声音微微喑哑,应该年纪不轻。

女声呵呵一笑,继续道:“小伙子莫要装了,从你一进庙中,就是一副戒备的神态,虽在殿中长跪,肩部微耸,腰腹内敛,显然准备随时跳起;而颈部沉凝,耳肌微动,必是打算偷听后堂人的说话。嘿嘿,不过那老家伙‘大象无声’的传音之术已臻化境,连我都听不到只言片语,何况是你这毛头小伙子。现在你想必又拿不定主意应该何去何从,不过我倒要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打老家伙的主意,他这人虽然老不更事,脾气却不小,若是发起火来,就算十个你也小命不保…”

陈漠越听越惊,对方一直在观察自己,自己却一无所知。最可怖的是她不但把自己的行动都瞧在眼里,而且分析得细致人微,连自己的心理活动都不放过,可谓平生仅见。

那声音继续传来:“瞧你眉清目秀,也不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角色,死了倒可惜,我老人家就好心给你指点一条出路。你出了道观后,不要走大路,往左边树林里走二十七步^唔,按你的步伐大小,应该是三十三步,就可以看到一棵比那个老家伙还老的柏树,我便在树上等你。你若是同意,就对神像叩一个头,若不愿意,就等着老家伙找你晦气吧!”

陈漠略一踌躇,这女子语中所说的“老家伙”显然就是与申倚非说话之人,听她言语间与那“老家伙”颇为熟悉,也不知与她是敌是友,实在捉摸不清她的意图,不知对自己这般态度是什么用心?可是事到如今,他已无可选择,只好朝着神像叩下去。

那女子哈哈一笑:“小伙子真乖。”然后再无声息。

陈漠从不信鬼神,也从没有叩拜过什么神像。然而这一叩下去,或是被那大殿中肃穆沉凝的气氛所动,眼中突然闪现过无数人影和片段,对自己照顾有加,眼中总是透着一股暖意的四师兄千丝、看似大大咧咧实则颇有智计的二师兄铁锤、总是神情冰冷不苟言笑的三师兄扣子、亦师亦母亦爱亦恨的大姐欧阳虹、神秘难测的申倚非、即恨且惧的威赫王,还有曾被他杀死的那些人残破的断肢、颜死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从陈漠心头油然而生:活着,就是为了杀人和被杀么?霎时他竟觉得自己这一生如此乏味和机械,他多想像世间那些平凡人一样生活着,娶妻生子,安享终老,哪怕为了柴米油盐劳碌一生,无声无息地淹没在芸芸尘世中,总也好过用沾满血腥的双手去一次次抚弄断人肢首、取人性命的凶器…

最后,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叶莺的美丽面容,陡然间紊乱的心境变得宁静。这一刻他突然就知道了:叶莺,这个自己无意间相识的女孩子,哪怕她只不过是苍茫人海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却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在此之前,他活着的唯一任务就是杀死威赫王,但如今,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目的,再见她一面。

或许,在他十余岁的生命里,根本还不懂体会什么是爱情,也根本不需要叶莺给他什么样的回报,他只是不想成为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所以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牢牢抓住这个念头,好让自己有一种全新的存在的意义!

那个神秘女子计算得准确无比,陈漠走出无念观后,朝左边树林里不多不少行了三十三步,恰好来到一棵老柏树下。

老柏树足有一丈三尺的粗细,树冠繁盛,枝叶参天,遮天蔽日,只怕已成长了数百年的岁月。抬眼望上去,阴沉沉的不见天光,哪能看到半个人影?陈漠鼻中忽然传来一股从未闻过的奇怪味道,他连忙屏住呼吸,暗想莫非其中有诈,正犹豫着是否应该上树,那女子的声音再度悠悠传来:“怎么,看你行动敏捷,武功应该不错,总不会连这棵树都上不来吧?又或是吓得连师父教你的轻身功夫都忘记了?你若真那么不济事,趁早回到小庙中去,让那老家伙一掌打死你算了。”

陈漠听得心头暗生闷气,不过听这女子的言语,根本未将申倚非放在心上,反倒是对那未谋面的“老家伙”颇多顾忌,不知那人是何方神圣。

事到如今,亦退缩不得,陈漠一咬牙,避开游人视线,纵身上树。那老柏树实是太高,无法一次跃上树顶,必须在空中以脚尖点树身借力再攀。谁知陈漠右脚尖尚未接触到树身,“哗啦啦”―声响动,树干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往他脚踝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