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乃是人身较脆弱之处,纵然武功高明之士,亦难以将脚踝处练得坚硬,那只手虽看上去颀长秀气,但既然能够力穿树干,所附之力必然极大,一旦被抓实,陈漠便只能任其宰割。

尽管事发突然,但陈漠早有防备,抒腰收腹,身体在空中打个旋转,左脚往那只手上踢去。

“好!”树干里传来那女子的喝彩声。那只手并不收回,蓦然曲指疾弹,指尖射向陈漠左腿膝弯处的环眺大穴。指力雄浑倒在其次,最令陈漠心惊的是对方变招犹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仿佛这只手本来就袭向他的左腿,起初抓向右脚踝的那一招仅是虚招空式。

陈漠身在空中,再无可能变招,眼见女子这一指避无可避,左腿却在指尖触体的刹那间蓦然一曲,同时右掌往腰侧一按,长剑已然出鞘,竟是把长剑当作刀一般直往那只手上斫去…

女子一指点中陈漠的环跳大穴,却被他巳然僵直的腿弯夹住手腕,而陈漠那如同雷霆万钧的一剑巳电掣而下,看那去势,若是不能及时收回力量,这一剑只怕连他自己的左腿都会一并砍下。

其实陈漠对这女子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敌意,不过他身为杀手,不但身体的每一处都可以用做武器,而且所修习的武功全是博命招式,只要能取得敌人的性命,自己的任何损伤皆可忽略不计。

眼看就要两败俱伤,谁知那女子的手腕柔若无骨,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陈漠的腿弯里脱出,食、中两指已钳住剑身,陈漠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她连剑带人提了起来,轻轻放在树丫上,陈漠先觉得胸口膻中大穴轻震,随后喉间廉泉、面部承泣等穴道皆是一麻,竟已被那女子用快得不可思议的手法封住了数处穴道。

“咦,这一招以剑施刀法,似乎是漠尘风刀门的招式?你,莫非是他的徒弟?不对,看你年纪轻轻,最多也只可能是他的徒孙。”那女子仿佛十分惊讶,语气中似乎还隐有一丝喜悦之意。

陈漠此刻目难视物,喉头闷哑,四肢麻痹,除了呼吸如常,能听到对方说话外,几与僵尸无异。但他心头的惊悸比这女子更要大上百倍。自从出道以来,算起来死在他手下的江湖豪客已有二十七人,其中像落日峰至阳真人、战雷岛主哈赤达等人都是名动一时的塞外高手,虽然杀手行剌重在手段诡异,令人防不胜防,但陈漠本身的武功比起这两位死在他手下的高手来说亦相差不远,可在这个女子面前,竟如小孩子般不堪一击!莫说欧阳虹、申倚非等人无法与之相比,就算是威赫王亲至,只怕亦足有一拼之力…

这个武功惊人的女子,她是谁?

陈漠自从六岁时大病失声后,反而令其余感觉十分敏锐。听到树叶一阵轻响,已知那女子坐到自己身边,感应到她的目光锁住自己的面孔,耳中听到她索然一笑:“小伙子功夫不错啊,可惜你遇见的是我。”

陈漠看不到她的容貌,鼻中那股奇怪的味道却越发强烈。这味道并不难闻,却令陈漠产生了数种荒谬的感觉,明明知道自己在道观外的一棵老柏树上,却仿佛置身于戈壁荒漠里,千年风沙席卷而来,郁黯莫名;又仿佛处于经庙佛堂中,周围是枯灯暗香,心灰若死…

这女子刚才言语间对任何人皆是冷嘲热讽不休,像是世上之人都亏欠了她一般,充满了愤世嫉俗之感。此时再闻到这股奇异的味道,陈漠几乎断定她必是一个蓬头垢面、尖酸刻薄的老太婆。

女子略微一顿,又问道:“老实告诉我,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么?”随即手指轻拂,解开了陈漠被封的哑穴。

陈漠仅是微微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女子冷笑:“你不必给我装聋作哑,快说话。”此语可谓说准了一半,陈漠纵有装聋之心,却绝无作哑之意。

她并不知道,陈漠的口中还含着一枚“牙齿”,这枚牙齿有个名目叫“青蜂刺”,乃是一个打造极为精巧的机关,平日嚼食物时与普通牙齿无异,但只要用某种特殊方法运功喷出,则会反刺在敌人身上,“青绛刺”刺尖蕴有剧毒,以一层特殊的软套所盖,软套遇血即化,剧毒循血而入,无药可救。这本是陈漠保命的绝技之一,万不得已之时,亦可用来自尽。陈漠从没有想过自己真会用上这枚“青蜂刺”,但刚才这一刻,面对这个容貌与武功都高得不可思议的女子,他下意识地要与她拼个同归于尽!

不是因为害怕,陈漠之所以没有发出“青蜂刺”,只是因为忽然想到了威赫王…与叶鸾。

要么你杀人,要么被人所杀!这是欧阳虹对他从小至大的教诲,陈漠的意识里也只有这样的概念,除了完成杀人的任务以外,他从没有与任何陌生人心平气和地相处过…或许,只有叶莺是个例外。而此时,陈漠巳经把杀死威赫王与再见叶鸾当作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为了这两个任务,他必须活下去,哪怕忍辱偷生。

女子喃喃道你刚才那招虽是以剑施出,但应该是风刀门中的‘空惹啼痕’,像这等只求避祸、宁肯伤己也不舍杀敌的剑法,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能使得出来,你一定是他的徒孙,对不对,对不对?”

她似乎认定了陈漠的身份,实在令他哭笑不得。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这一招的名称,而这一招是欧阳虹教给他的,招式无名,原意也决不是什么“宁肯伤己不舍杀敌”,而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想不到还有如此风雅的一个名字。可陈漠左思右想,既不明白她言中所指的是什么人,也想不出自己何时学过什么“风刀门”的武功,对这女子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

他向来心高气傲,不擅假装,平生第一次受‘制于人,又惊异于女子的武功,脸上的神情古怪,五分敬畏三分倔强再加上两分不服气。

看到陈漠一直不说话,女子语意微愠:“喂,你哑了么?”任她武功如何高明,从外表上却绝对看不出面前这位不到二十、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竟当真是一个哑巴。

女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住心中起伏的情绪,放缓语气:“你不必害怕,唉,我父亲门下弟子虽多,我却只和他最能谈得来,又怎么会害他的徒弟呢?算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沔姑呢…”她这番话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心有所感,俨然是长辈的口吻,再无刚才的尖酸記薄,恍如换了一个人。

陈漠一直不说话,女子等了半晌,突然大怒,“啪”的一声给了陈漠一记清脆的耳光:“他的武功你没领会到半成,臭脾气却学个十足,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想什么吗?”

陈漠捽不及防挨了一记,却感觉到女子下手并不重,不然以她的惊人武功,这一记耳光足可令自己半边牙齿断裂。

女子犹喃喃不休:“你自认洒脱地一走了之,就什么都忘了吗?我可忘不了,我发誓海角天涯也一定要找到你,你这个傻瓜,为什么只记得我的错,不记得我当日对你的好呢?何况你也不想想,那个老家伙有什么好,我又怎么可能瞧上他,我只是故意气你啊…”她越说越混乱,语意隐含哽咽,像是已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