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才子唯恐温客行不肯相信似的,情急之下说了他这一辈子唯一一句尽管又错了,却又听着不叫人发笑的话,他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温客行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纵然她可能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纵然……你会发现你其实并不认识她?”

曹蔚宁道:“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她。”

温客行便笑了起来,拾起个小石子,向着张成岭丢过去,大声道:“小鬼,做什么白日梦呢?别走神!”

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她——阿湘,你可多虑了啊。

65

65、第六十五章 惊魂 ...

两个人在香衾暖被上纠缠着,室内满是淫/靡之气,蝎子坐在一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地冷眼旁观,像是个鬼影。

床上的两个人好像越来越投入,叫声越来越大,仔细看的话,这回他选中的,竟然是两个少年,好一会,两个少年才从情/欲的余韵里平复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草草地披件衣服,半遮半露地一起来到蝎子面前,单膝跪下。

蝎子挑剔地放下酒杯,目光在两个少年红晕未褪的脸上和身体上扫了一圈。

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阵风吹进来,跪在地上的一个少年瑟缩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蒙面男子站在门口。

蝎子并不抬头去看,好像完全不知道有人来了似的,伸手捏起一个少年的下巴,迫得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这少年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竟有水光泛起来,尖尖的下巴,嫩生生的小脸,是个男生女相的。

蝎子摇摇头,失望地叹道:“不好,女气了,一捏一手的脂粉味。”

蒙面男子大步走进来,好像完全不忌讳似的,闻言瞥了那瑟瑟发抖的一对少年一眼,说道:“两只兔子而已,不都是这样娘们儿气气的么,有什么稀奇的?”

蝎子挥挥手,两个少年如蒙大赦一般行了个礼,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他的房间。蝎子又慢吞吞地自斟一杯,说道:“不稀奇才没意思,这男人若是都和女人一样,我又何必去玩男人呢?只可惜……上回叫那两人跑了。”

蒙面男人自顾自地坐下来,随口问道:“哦,你养的这些小东西还能自己跑了?”

蝎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可不是我的人,是两个不怀好意的客人——说来,其中一个你大概还认识,我瞧他那样子,像是你们那里的一位大人物。”

蒙面男人浑身一僵,顿了顿,问道:“是……他?”

蝎子道:“那谁知道呢?”

蒙面男人沉默半晌,坐不住了似的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中走了几步,喃喃自语道:“他前一阵子忽然失踪,这会竟到了这里……他说要来抓那薛方,追回钥匙,尽量不要引起那些大门派的注意,可自己又神出鬼没起来,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蝎子事不关己地又重复了一句:“那谁知道呢……”

蒙面男人脚步陡然顿住,抬起手打断蝎子的话,问道:“不说这个,孙鼎你解决掉了么?”

蝎子应了一声,伸脚从桌子底下踢出一个盒子,擦着地面蹭到蒙面男人面前,男人用脚尖将盒子挑开,里面竟放着一颗人头,已经有些腐烂了,脸颊上那片血红的胎记却还能看出来,蒙面男人松了口气,笑道:“解决了一个,这就好,其他的也好办。哈哈,喜丧鬼……赵敬放出了假薛方的消息,别人还没什么,这个傻子却上了钩,正好叫我一网打尽。”

蝎子听到“其他的也好办”几个字的时候,双目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精光,别有深意地笑道:“是呢,其他的也不用急,总会一一解决的。”

他忽然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目光一肃,说道:“别的不多说,真薛方和你所谓的‘钥匙’到底在什么地方?如今有线索了么?”

蒙面男人摇摇头,反问道:“你也没有?”

蝎子皱起眉:“奇了怪了……这人竟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他能去哪里呢?”

蒙面男人沉吟片刻,说道:“不忙着找他,先把琉璃甲都弄到手再说,赵敬的心是越来越大,他好像认准了是我把‘钥匙’藏起来的——我料定,他下一步准是将琉璃甲的去向栽赃到鬼谷头上,然后来个暗度陈仓,再顺便巩固他的势力。眼下中原武林乱哄哄的,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忙折腾,听他一鼓动,很难不跟着他走,他这是要拿鬼谷开刀下手了。”

蒙面男人冷哼一声,说道:“跟赵敬合作,我早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没什么,只是……”

蝎子挑起眼看着他,问道:“怎么,你打起你家谷主的主意了?”

蒙面人笑道:“不过一个疯子,充其量有些皮糙肉厚能打能杀的本事,总算有用到他的时候了,就叫他跟那赵敬拼上一拼吧,既然他已经到了洛阳,还和你打了照面,可要多辛苦你,‘请’他老人家出来劳动劳动了。”

蝎子点头道:“好办。”

而此时,被算计的那群人还一派安闲。

张成岭当天便将自己想跟着顾湘他们一起出去的意思,找周子舒说了,周子舒翻了他一眼,给了两个字的回复:“放屁。”

张成岭张张嘴,决定像温前辈学习,死缠烂打,跟屁虫似的追着周子舒喋喋不休了一整天,一直追到晚上他回房,周子舒要将门拍上,他便伸出一只脚卡在那里,撑着门框,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师父,央求道:“师父,你就让我去吧,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

周子舒眼色一沉,他本来就没多少耐性,眼下是心情不错,才任这小鬼纠缠了一路,这会怎么也烦了,抬脚便踹向他胸口,张成岭还以为他这是试探自己功夫,美滋滋地往后一翻,躲过了这一下,刚打算开口说话,周子舒便“碰”地一声,将门合上了。

温客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张成岭身后,望月叹息道:“好嘛,这回门是走不通了。”

张成岭耷拉着脑袋,霜打的茄子似的站在一边,听着温客行那口气,好像是自己连累得他进不去一样。温客行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男人,总是独守空房,容易欲求不满,欲求不满,容易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失去理智,就……”

张成岭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是毕竟不傻,顿时有种一股杀气蒸包子似的从温客行头顶白茫茫的冒出来的错觉,立刻受惊,蹦了起来,屁滚尿流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温客行看着他的背影,好像还有些困惑,颇为不明白似的,抬手敲敲门,一边手撑在了窗户上,随时准备破窗而入,过一会采花大盗的瘾。

谁知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准备干坏事的温客行倒是错愕了,一直到周子舒侧身让他进去,他仍难得一副呆傻傻的样子说道:“你是……让我进去?”

周子舒瞟了他一眼,挑眉道:“不进来,不进来算了。”抬手便要将门关上,温客行忙推开他的手,钻了进去,眉开眼笑。

周子舒却点着灯,一点要歇下的意思也没有,弯下腰倒了两杯茶,在桌子旁边坐下,他低垂着眉眼,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像是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似的。

温客行嬉皮笑脸地看了他一阵,慢慢的,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端起一茶杯,却只是拿在手里捧着,并不喝,他靠在椅子背上,伸长了两条腿,叠在一起,侧过头看着周子舒,问道:“怎么,你有话跟我说?是决定以后要以身相许,还是……”

周子舒嗤笑一声打断他,抬眼看着他道:“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温谷主?”

温客行话音便卡在了嗓子里,他张张嘴,半晌,才摇头一笑,说道:“南疆大巫是个厉害人物,你跟着他去,我很放心。”

周子舒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乱画,问道:“没了?”

温客行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穿过眼前这人在灯下柔和了棱角的俊秀容颜,想起很多——他觉得自己和这人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一眼瞧见他背后的骨,便怦然心动,再后来,是喜欢他这人的身份,想着……天窗的首领,原来是这么个人,他忽然觉得对方就像是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都是被兽夹子夹住的孤狼,拼着命挣脱不开,便宁可狠心咬断自己的腿。

他情不自禁地一路跟着他,看着他,然后恍然,心里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可以这样活着的,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过呢?

想着想着,便陷进去了,陷进去就出不来了。温客行不知不觉中,伸手抚上周子舒的脸,指尖微弯,只是轻轻地蹭着,男人并不娇嫩的皮肤和他布满茧子与伤痕手掌接触,微有些凉意。他忽然说道:“你可不要死,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岂不是很孤单?”

周子舒攥住他的手腕,却并没有甩开他,笑道:“但凡有一线可能能活着,我就不可能会死。命是我的,武功是我的,老天爷给了我这条路,再想拿走我的东西,可也不那么容易。”

温客行的手指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他眯起眼睛,似乎有些痴痴地说道:“那一年,一只猫头鹰,扑翻了一个村民手中红色的水……”

周子舒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轻声重新问起那个问过的问题:“村民手里,为什么要端着一碗红色的水?”

温客行慢慢地笑起来,说道:“水没有颜色,可若是人血落进去,可不就变成红的了么?”

周子舒看着他,不再言语,温客行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游离的目光清明过来,弯起笑眼看着他道:“阿絮,不如你跟我睡一回吧,这么一来你我心里就都有牵挂了,你就不容易死了,我也不容易死了,你看好不好?”

他好像开玩笑似的一句话,周子舒却并没有接招,只是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过了一会,才问道:“你是真心的?”

温客行笑起来,整个人向他倾斜过去,几乎擦着他的嘴唇说道:“我是不是真心的,你难道瞧不出来么?”

周子舒微微怔了怔,低声道:“我……真瞧不出来,平生没见过几回真心,分辨不出。你是不是呢?”

温客行的手指顺着他的肩膀攀上去,拉下了他的发髻,一头乌丝散下来,瞬间让眼前强硬的男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他的嬉笑收敛了回去,声音很轻,却落地有声地说道:“是。”

随后闭上眼,贴上周子舒的嘴唇,将动荡不已的心一沉到底,再不顾忌。

周子舒慢慢地抬起手,良久良久,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抓住了他肩上的衣料。

忽然,一声惊叫在夜色中炸起来,周子舒微有些恍惚的目光立刻清明了,温客行的动作顿住,两人失神间竟同时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一起跌在了地上。

温客行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将自己和周子舒身上散开的衣襟拉好,轻声道:“这个时候……你说,我是把来人清蒸呢,还是红烧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各位,说是早晨更新的,今天早晨起来太难受了,实在是没法坐着,只能爬起来写几个字,然后撑不住了再躺回去,断断续续的……

有不连贯的地方见谅

66

66、第六十六章 夜袭 ...

蝎子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全身都罩在了一件连帽的大袍子里,微风鼓起来,像是角落里暗生的鬼影。

他手里牵着一个美貌少年,正是方才从他床上下去的两人中的一个,少年身穿紧身的夜行衣,脖子上挂着一根链子,链子的另一端,便牵在了蝎子手里,像是一条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狗。

蝎子伸出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少年的头发,叹道:“我们若是不来提醒一下温谷主,那位厉害的大人物,恐怕就此生中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了哪。那可不好,英雄若都这样胸无大志,谁去揭穿那位大侠的真面目呢?”

美貌少年好像很享受一样地眯起眼睛,不自觉地蹭着蝎子的手指,想要得到更多的爱抚。几个黑影冲入小小的客栈中,被不幸牵连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尖叫声四下响起,忽然,一间屋门打开,一个衣冠不整连滚带爬的半大小子从里面跑出来,身后一只毒蝎接追不放。

蝎子冷眼旁观,只见这少年形容虽然既狼狈又可笑,脚下步伐却丝毫不乱,使出来的竟是绝妙的轻功,他似乎还没睡醒一般,并没有抵抗的意识,只是上蹿下跳地躲藏,嘴里哇哇叫道:“娘啊,怎么又是这群黑不隆冬的人,睡着了有醒了还有,我没有挖过你们祖坟啊!”

最后的“啊”字破了音,变成了一声尖叫,追着他的毒蝎手中放出一把细如牛毛的小针,张成岭以一个类似狗啃泥一样的姿势“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大肉虫子似的撅着屁股蠕动了几下,然后灵巧地往旁边一滚,飞身蹿起来,借着一边的木头柱子往上攀了几步,身子一扭便转了回来,手中捏着什么东西,对身后的毒蝎用力一甩,口中道:“看我的针!”

那毒蝎几乎下意识地往后一弯腰——张成岭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人骗,终于在耳濡目染顾湘和他师父等一系列不择手段不要脸面的人的贱招下,也成功地诈了别人一次,简直心花怒放,抱着木头柱子狗熊似的便往上爬,还得意洋洋地解说道:“哈哈,你太傻了,这是我师父教我骗人的。”

只听一个声音微带愠怒地说道:“扯淡,我几时教过你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可怜那毒蝎子,才反应过来,要追上去,身后忽然一阵风袭来,他来不及转头,头便从脖子上滚到了地上,张成岭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愣愣地看着不知从何处出来的温客行。

那一瞬间,以他的眼力,竟然只看清楚了空中划过的一道残影,随后那毒蝎便身首分离了,温客行漠然站在一边,低着头,衣服一滴血迹也没有沾到,唯有左手的四根手指,往下滴着血。

他手中并没有刀剑等利器,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赤手空拳地将那毒蝎的头“切”了下来,难不成他竟是以指风便能凝成剑气么?温客行整个人像是地府爬上来的恶鬼一样,脸上并不带什么特别凝重森严的表情,就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三尺。

张成岭张张嘴,抱着柱子,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顾湘曹蔚宁和高小怜等人也出来了,各自加入战圈中,周子舒不紧不慢地出现在门口,打开大巫给的小药瓶子,也不就水,便干吞了一粒药丸,双手抱在胸前,腰带还松松地系着,并没有拿出白衣剑,目光跳过温客行等人,直接到达站在阴影里的蝎子那。

大巫房里的窗户早已推开,他并没有掺和进来,只是倚着窗户在一边看,目光落在温客行身上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

七爷披着外衣,在他身后开口问道:“你瞧这人功夫怎么样?”

大巫沉吟了片刻,说道:“若论真功夫,周庄主全盛的时候未尝不可与他一拼,只是真动起手来,定然赢不了此人。”

七爷微怔了一下,问道:“那你呢?”

大巫摇摇头:“若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和这个人交手。”

他目光黑沉沉的望向站在院落中间的温客行——温客行好像轻轻笑了一下,抬起手,在那滴着人血的四根手指上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上留下一抹殷红的血迹。

大巫自己也好,周子舒也好,他们或许也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可功夫都是有师父教,然后按着别人教的,再自己再慢慢摸索,苦练出来的。

虽说修行在个人,可毕竟有师父领进门,他们学功夫的动机,无外乎是长本事,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带着一股子尽管别人看不出,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挥之不去的匠气,可这个人不一样。

这个人的武功,是在数十年里腥风血雨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他没有口诀,没有路数,只有一次又一次要么活、要么死的选择。

这恐怕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功。

蝎子微微张张嘴,声音竟有些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他手指一缩,抓疼了手中的美貌少年,少年五官微皱,露出痛苦的表情,还不敢挣动,只听蝎子喃喃地说道:“这会若说他不是鬼谷谷主,便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了。”

他忽然松开手中牵着的少年,拍拍他的后脑,说道:“你去会会那运气好得不得了的孩子,跟他玩一玩,我们大人聊聊天。”

少年应声飞身出去,他武功竟然不弱。

与此同时,蝎子嘬指为哨,一声令下,所有还活着的毒蝎都跳出了战圈,整整齐齐地列队在他身边。

蝎子从暗处走了出去,站在了温客行面前,抱拳道:“二位,又见面了。”

温客行一松手,一具毒蝎的尸体便掉在地上,他扫了蝎子一眼,杀气腾腾且格外不耐烦地问道:“你是找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