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头看时,不由得发出惊呼声。

神庙之后的一个山峰崩塌了,崩塌的山峰压下来,如同一个巨人一般压在神庙上方,压得周围的地也塌陷下去了。

由于山峰是横着矗立在大道旁,那些逃命的外族人并没有幸免于难,一个个被那正好倒下来的山峰砸在下方。有的人当场呜呼丧命,也有的人被滚石击中,晕倒在地,更多的人是受了伤,哀嚎着不顾一切地逃命。

再也顾不得什么神庙宝剑宝藏,他们这一刻开始相信传闻,上古山是一个充满邪气的地方,这里是有妖精庇护的,他们原不该来到这么邪门的一个地方的。

望族人低下头看脚下,只见他们所站之处竟然没有一颗石头滚下,更无一人伤亡。

被岩搀扶着的老妈妈,望着远处那血腥的场面,颤巍巍地叹息:“上古山的神庙,原本就是有神灵庇佑的,为什么这些人非要自寻死路呢!只可怜了我们不少的族人也被他们连累了去。”

七斤婆婆也走上前,摇着头,浑浊的目中含着晶莹泪珠:“咱们没有神庙可拜了。咱们的神庙,被压在大山下面,再也没有了……”

老妈妈挣脱岩的搀扶,上前一步,盯着那倒塌的巨石,喃喃地道:“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无末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上前一步扶住老妈妈,正要说什么,谁知老妈妈含着泪慈爱地对他笑了下:“孩子,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阿妈……”

费也感觉到不对劲,上前握住老妈妈的手,大声道:“阿妈,阿水不怪你,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老妈妈两眼却仿佛失去了焦距,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我走了……去找族长去了……”

她原本就因为木羊而受了伤,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虚弱,如今遭受这等打击,精神恍惚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接着便颓然倒在地上。

费和无末同时去扶,半夏忙过来,将阿水递到阿诺手中,去帮老妈妈号脉。

可是手搭上老妈妈的手腕的时候,她愣住了。

在这个枯瘦的手腕上,她找不到脉搏的跳动。

周围人望着她的神色,都有了不祥的感觉,果然,半夏最终喃喃地道:“老妈妈已经去了。”

老妈妈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人群中除了岩和费,也有她其它儿女。如今老妈妈去了,众人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多珲妈妈从始至终一直死死地攥着儿子的手腕,此时她见到老妈妈逝去的情景,死灰一般的脸上仿佛渐渐有了活色。

她抬起头,盯着自己的儿子,厉声问道:“你,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木羊低着头,他回忆这一步步行来,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他从来没想到过伤害谁,包括劫持走阿水,他也没有要阿水性命的意思啊!

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上古山,想着那永远埋在地下的神庙,看着远处哀鸿遍野,他不由得仰目问天。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低下头,他狠狠地跪在地上,跪在自己的母亲面前。

这个女人生育了她,哺乳了她,可是如今他将自己置于何地,他又将母亲置于何地?

多珲妈妈此时却也不再流泪,望着跪地的儿子,她也没有任何欣慰。

她绝望地望着这一切,缓缓抬起手,从发间取出一根簪子。

那是一根铁簪,是很多年前她的母亲留给她的物事。这个在望族,是极其珍贵的宝物,普通人家根本不会有的。

她取出那根簪子,然后蹲在自己那跪地的儿子面前。

抬起操劳了一辈子的粗糙双手,颤抖着帮儿子擦去悔恨的泪水。

“木羊,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不是望族人了,你的族人已经抛弃了你。”她缓缓地诉说着,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抬起手,就如同木羊小时候那般帮他理了理发丝:“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你的母亲也抛弃了你,你不是妈妈的儿子了。”

木羊听到这个,神情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母亲。

木娃在一旁抱着肚子,跪在那里哭泣。她知道哥哥犯了大错,是不可能被原谅的,可是想到伤心的母亲,她又万分的难过。

多珲苍凉地笑了下,伸手握着那发簪,将那发簪插-入了木羊的心口。

这个动作是众人怎么也想不到的,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没来得及阻止她,而震惊万分的木羊更是没想到,母亲竟然将发簪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红色的血慢慢从木羊的胸口顺着那发簪流下,他双目圆瞪地望着母亲。

多珲木然地低头:“你背叛了自己的族人,这一世将不得好死,与其将来你横尸街头遭人践踏,还不如今日死在我的手中。”

木羊听到这个,神情渐缓,最后忽然笑了,他艰难地道:“阿妈,儿子知道错了,儿子错了……”说着这话时,他痛苦地伸出手,握住多珲粗糙干瘦的手,用尽了力气,将那发簪越发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血液从他嘴边流出,他脸上却带着笑,最后仿佛是在那么一瞬间,那笑容凝固了。

多珲一直低着头,她没有抬头看自己的儿子。

她从容地从儿子胸口拔出那把犹自滴着火热血滴的发簪,喃喃地道:“我也要走了……”

一旁的木娃发出凄厉的哭声,慌忙扑上前来,想要阻止母亲。

可是没有用的,多珲已经将发簪□了自己的咽喉。

扑过来的木娃抱住的,是已经颓然倒向一旁的多珲。

众人见此情景,凄然地低下了头。

岩红着眼睛走上前,握住多珲的手,憋出一句:“咱们生了这个孽子,你就算活着也是难得心安。如今你放心去吧,下一世我们还做夫妻。”

从那一天后,望族几乎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几乎没有外族人胆敢去上古山采药打猎,更没有人胆敢冒犯望族一步。

酒馆茶馆的说书先生,把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当日山崩地裂,那群胆敢冒犯神庙的人是何等的悲催,简直犹如人间地狱一般。那些望族人又是何等的凶猛,一个个几乎是张着血盆大口手臂犹如树干一般粗壮,一手就能掐死几个人。

闻着怎么能不胆颤,更何况那因为外族入侵而被山崩埋葬的神庙,更为这件事增加了玄乎的色彩。在他们的传说中,这是一个不可踏入充满邪灵鬼怪的地方,胆敢踏入上古山的人,都要受到邪灵的诅咒,不得好死。

这一切传说,望族人听到不过置之一叹罢了。无论外人如何看待他们,至少他们获得了安宁,再也不会有上山寻宝人了。

当然,他们的神庙,是真得再也不会有了。村里有了大事,没有了神庙可拜,族中有了喜事,也没有神庙可拜。

他们每个人依然都在家中有着香案,他们依然供奉着地奴老祖宗的画像,以及那悬挂在正堂倒垂着的鱼骨剑。

他们依然坚信,有一天,有一个黑衣女人,会来到这里,拿走他们的香灰。

埋葬了同胞,收拾起纷乱的家园,他们依然像往常一样生活着。

他们种下的庄稼开始发芽了,绿油油的,带着他们新的希望。他们学会了打铁,制造了足够的农具家什。

他们还学会了种棉纺织,学会了如何染布,开始制作鲜亮的衣服。

当酷热的夏日过去时,天气转凉,他们所种下的庄稼也开始收获了。

田地里金黄色的谷物麦类沉甸甸的,那象征着他们在未来的一年里的饱足。穿着色彩鲜艳衣服的娃儿们在田间嬉戏玩耍着,仿佛永远不知道忧愁。

阿诺牵着阿水软糯的小手,缓缓地走到田间去找半夏。看到阿妈的阿水笑弯了眼睛,张开小手要抱抱。

半夏弯腰抱起她。

阿水已经很沉了,而半夏自己如今再次怀孕了,抱着她很是吃力。

阿水用肥嘟嘟的小手去抓半夏的嘴巴,边抓边道:“阿爹……爹爹……”

她已经会说很多话了,她最喜欢的就是阿爹,因为阿爹会将她举得很高,还会带着她在马背上玩耍疾驰。

半夏笑了下,指了指田间的一群人:“看,你阿爹忙着呢,阿水先跟着阿诺在这里等着,好不好?”

阿水努力望过去,只见田间一群男人正光着膀子干活,其中那个有着遒劲的脊背的人就是她的阿爹了。

她皱着眉头考虑了下,最后终于还是笑了:“快快,快……”

这时候,无末正好也抬起头。

他擦了擦汗,握着镰刀冲着这边挥了挥手,对着女儿和娘子露出一个笑来。

历经了劫难,望族的神庙没有了,可是妻子在,女儿在,族人们也在。

从此后,他们会慢慢富足,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他们静静地守候在这里,再也没有外人打扰。

******正文完,番外继续中*****************

番外一:阿水和神庙的秘密

番外二:深夜狼嚎

番外三:族长阿水的终身大事

番外四:八百年后的故事开端(放在作者有话说,免费的)

74 番外总结

那一年,那一个夏天,骄阳如火。

阿水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俨然是一个孩子王了。她喜欢穿着阿妈做的鹿皮小裙,头上戴着妈妈亲手编的小发圈,光着脚丫子到处疯跑。

族中的小娃们都喜欢她,跟在她后面一起玩,她玩什么大家也都玩什么。阿水总是有许多鬼点子,层出不穷,每每让同龄的小娃们惊喜不断,也让大人们感到头疼。

于是在那么一个黄昏,阿水拉着几乎和她从不分开的石蛋儿,捏了捏他俊秀的小脸,绽开灿烂的笑来:“石蛋儿,你见过神庙吗?”

石蛋儿依然不爱说话,可是从外表看他和正常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了。比起大部分山里的娃儿,他甚至更为俊秀精致。

他看着阿水,摇头。

他当然没有见过神庙了。

那个神庙,据说在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掩盖在倒塌的巨石下了。

阿水却俯首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可是我昨天在那边的乱石中玩的时候,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呢!”

她说起这话时,眸子里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向往神采。

她拉着石蛋儿的手,软声求道:“石蛋儿啊石蛋儿,你对我最好了,你陪着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啊!”

阿水也不是莽撞之辈,她觉得里面太黑了,一个人去总是不安全的。

石蛋儿垂下修长的眼睫,沉默了一会儿,却开口问:“你怎么不找阿诺一起去呢?”

阿诺如今已经是半大小伙子了,打猎种地都是一把好手,平时对阿水简直是言听计从宠溺有加。

阿水嘿嘿笑了下,摇摆着肥嘟嘟的小身子,拉着石蛋儿的手说:“他是大人,这是咱们小孩子自己的事,不告诉他!”

石蛋儿望着阿水因为每天暴晒在阳光下而呈现出蜜糖色的脸颊,终于笑了下,点头说:“好,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阿水听到这个,很是高兴,差点蹦起来,拉着石蛋儿的手就要走。

当时阿诺恰好骑着马遛马回来,见到两个小娃往乱石那边跑去,只以为他们又要去捉小虫子喂鸡了,便只喊了句:“阿水早些回来,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阿诺回到家后,只见半夏正抱着阿水的弟弟石虎在院子里喂鸡,便忙上去帮忙。

忙完了,半夏便叫过阿诺,说是有话对他说。

阿诺当时觉得半夏婶婶的语气比起平时郑重了许多,便有点预感了。

果然,半夏打量了一番阿诺,笑着道:“阿诺,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无末叔叔想着总是把你拘在族里也不是个事儿,正好你齐伯伯前几天过来,我们商量着把你送到外面去学些本事。”

阿诺听到这个,直接就跪在那里了:“婶婶,我不想走。”

望族就是他的族,上古山脚下就是他的家。离开?他要去哪里?

半夏笑吟吟地抬头,怜惜地摸了摸这个半大小伙子的发,柔声道:“婶婶不是要你走,只是让你暂时出去,学些本领,以后再回来,才能更好地保护咱们的家、咱们的村啊!”

这话说得阿诺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几年前那个血腥的场面。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弱小和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站在那里看着一切惨剧的发生,却没有办法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再次抬头的阿诺,眸子里闪过决心,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婶婶,我明白了,我听你的。”

半夏笑着点头:“齐先生为你找了一位师父,我听说那个师父是顶厉害的一个,品行德行都是让人敬仰的。你跟着他要好好学,将来等你回来……”半夏说到这里,却停顿了下来,轻笑了下道:“这话说起来倒是也早了,罢了,以后等你回来再说吧。”

阿诺握了握拳头,点头。

谈完这事,阿诺便帮着半夏一起下厨做饭,等饭做个大半了,阿诺便出去找阿水回家吃饭。

可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阿水了,家附近没有,乱石堆附近也没有,绕着小小的村子打听了一圈,依然没有。

阿诺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这一切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阿水丢失的那一次。

村里的人也发现了,安慰他说:“也许只是调皮,躲在哪里了呢。”

这时候,忍冬和二愣子跑过来了,拉着阿诺问:“阿诺,石蛋儿呢,见过吗?他和阿水在一起?”

阿诺脑子嗡的一声,心越发沉到谷底。

石蛋儿和阿水,他们都不见了,他们手拉着手,走到乱石堆那里去……

半夏久等阿诺不回,很快也跑来了,然后村里的人通知了无末,无末正在和村里几个老人商量事,于是大家都一起过来了。

很快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一起寻找失踪的这两个小娃。

大家根据阿诺提供的线索,在那片乱石堆中寻找。

自从几年前小山崩塌后,这里少有人来,石缝里已经长满了杂草荆棘,有虫鸟栖息在此,再加上实在是人踪罕至,已经弥漫着阴森的气氛。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大家提着灯笼举着火把继续找。

最后,终于有一个族人大声喊道:“这里,在这里!”

大家忙聚拢过去,只见一棵小树下的巨石旁,石蛋儿一个人晕倒在那里,也不知道躺了多久。

忍冬忙上前心疼地抱起他,半夏赶紧检查他的情况。

“别担心,他只是晕了过去,并没有什么事。”半夏皱眉道。

忍冬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阿水呢?

两个孩子是一起走到这块的,既然石蛋儿在,那么阿水应该也在这附近啊,于是大家开始找阿水。可是无末带领人几乎把这周围都翻遍了,他们见不到阿水的任何踪迹,连一丝头发也没有。

大家面上都焦急起来,无末沉着脸望着这片静谧的乱石堆,不说话。

半夏紧握着的手几乎在颤抖。

就在这时,石蛋儿幽幽醒转,他睁开双眸,眸中开始是一片迷茫。忍冬使劲地摇晃着他,着急地问:“石蛋儿,阿水呢?阿水在哪里?”

石蛋儿眼中的迷茫缓缓散去,他望了望自己的阿妈,嘶哑模糊地说:“阿妈,我和阿水要一起去洞里,可是进去后,我就记不得了。”

他看了看四周,皱眉说:“阿水呢?这是哪里?”

半夏心中的一丝希望破灭了,不过石蛋儿的话却让大家疑惑起来:“什么山洞?这里哪里有山洞啊?”

刚才大家为了找阿水,已经将这附近全都翻遍,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山洞的影子啊!

众人都看向无末,可是无末却凝眉沉思。

他沉思良久后,抬头看了看这片笼罩着望族村的巨大上古山。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上古山黑色的剪影就如同一座巨人般矗立在村子一旁,仿佛要将众人吞没。

这一晚,无末让大家都回去,自己却骑着追风上了上古山。

半夏一夜没合眼,抱着小儿子,怔怔地望着窗外。

阿诺和忍冬在一旁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