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咽下口中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也很期待见到明岚表姐了。

第9章 009

沈三爷没在车中逗留太久,眼圈不红了,他便也去外面骑马了。

“今日风沙有些大,父亲是不是被沙子迷了眼?”沈逸瞥了几眼父亲,还是决定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调侃一番。

沈三爷摸了一把短须,目光自路边静止的树梢、地上紧实的硬土官路扫过,神色平和地对儿子道:“扬州之行,你耽误了两个多月没有读书,等假后方先生回来,我会让他多给你布置课业,尽快将落下的进度补上。”

方先生是侯府替几位公子请的教书先生,平时便很严厉,若再专门给哪个公子补课……

沈逸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儿子老实了,沈三爷看向沈琢,见大侄子一如既往的沉稳内敛,沈三爷满意地点点头,询问沈琢南下的差事。

叔侄俩低声交谈起来。

车厢中,三夫人特意卷起另一侧的半边帘子,方便外甥女欣赏京城的风土人情,从通州到京城还要走两个时辰,闷坐着多无趣。

虞宁初看了一路,发现北地的男子体形更加高大一些,不过最大的差别还是南北两地的口音,京城这边的百姓说得是正经官话,而扬州那边,大多数百姓私下都用本地的吴侬软语交流,譬如家中的一些当地仆妇,只有在主子面前回话才改用官话。

前面就是京城了,可见一些打扮富贵的男子骑马出行,似是要去郊外赏秋。

三夫人终于将帘子放了下来。

虞宁初端坐在舅母身边,不再好奇外面的情形。

三夫人笑道:“别急,今晚阿芜好好睡一觉,明晚就可以跟表哥表姐们一块儿去街上赏灯了,咱们京城的中秋灯会可是一绝,舅母小时候每年都要出去看灯。”

虞宁初都听舅母安排。

马车穿过热闹的东大街,拐了几个弯,周围便渐渐安静下来。

平西侯府位于靠近皇城的清平巷,同一个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勋贵人家,有其他侯爷伯爷,也有世代书香世家,祖上出过阁老的名门望族。

马车驶过一户人家,三夫人就给外甥女介绍一遍。

虞宁初算是开了眼界,在扬州,知府、参将都算顶尖的大官了,然而京城只是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便个个比扬州知府来的尊贵。

终于,侯府到了。

侯府众人已经得了消息,长辈们在厅堂等着,小辈们都来到门口迎接了。

马车停稳,三夫人刚要下车,沈明岚已经凑到车前,笑盈盈地朝里面张望。

十五岁的三房嫡女,柳眉桃腮,嘴边带着两个梨涡,像极了三夫人。

虞宁初便知道,这是自己的亲表姐。

她微微起身,笑着唤道:“表姐。”

沈明岚还在惊讶于表妹的美貌,被母亲轻轻戳了一下,沈明岚才反应过来,朝虞宁初眨眨眼睛,她先扶母亲下车,再热情地来扶虞宁初,“表妹你可算来了,从母亲出发去接你开始,我就天天盼着你快点来,做梦都梦见你好几回了。”

虞宁初一手给表姐扶着,一手提着裙摆,站稳了,她才放心与表姐说话:“我也盼着与表姐见面呢,听舅舅说表姐一直在费心替我收拾屋子,辛苦表姐了。”

沈明岚连连摆手:“你不要跟我客气,咱们就当亲姐妹相处吧。”

虞宁初笑着点点头,被表姐拉着手,朝前方看去。

那里有两个俊秀少年、一位明媚少女正在给三夫人行礼。

沈明岚依次给她介绍道:“那是你明漪表姐,这两个是你牧表哥、阔表哥,阿芜也可以叫他们二表哥、四表哥,我哥排行老三。”

说话间,三人也朝虞宁初看了过来。

虞宁初在路上已经记熟了侯府三房的情况,沈琢、沈明漪都是大房所出,二房没有姑娘,只有沈牧、沈阔两个公子,三房舅舅舅母同大房一样,儿女双全。

三个舅舅都没有纳妾,便也没有其他庶出的表哥表姐了。

“明漪表姐、二表哥、四表哥。”虞宁初笑着行礼。

沈明漪上下看她一眼,露出一个不算热情但也得体的微笑:“表妹可算来了,我们都盼你很久了。”

沈牧、沈阔分别唤了一声表妹,没说什么客套的话,但看虞宁初的眼神都带着笑,显得很是欢迎。

沈明漪很快就站到了沈琢身边,与三房的表妹相比,她更想念出差半年的亲哥哥。

沈牧、沈阔自发凑到了沈逸身边,目光不时地瞥向虞宁初,这么漂亮的表妹,很难不勾起少年郎们的兴趣,这种兴趣又与情色无关,有纯粹的欣赏,也有对新客本能的好奇。

“好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沈三爷、三夫人做主,带着小辈们朝厅堂走去。

虞宁初本来有很多紧张,可沈明岚一直挽着她的手,亲昵热情,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虞宁初便没有那么慌了,视线落在前方舅舅舅母的衣摆上,显得很是从容。

厅堂中,太夫人坐在主位,平西侯、韩氏夫妻坐在她一侧,沈二爷、宋氏夫妻的座位摆在左下首,对面空着两把椅子,显然是给沈三爷、三夫人留的。

“母亲,儿媳回来了。”

三夫人先朝太夫人跪下,恭声请安。

太夫人点点头,关心地打量她:“瞧着瘦了点,舟车劳顿的,回来了好好养养。”

三夫人笑着道谢,站起来,与两对儿兄嫂寒暄过后,同沈三爷一起落座了。

接下来是沈琢给长辈们请安。

他是侯府的嫡长孙,太夫人眼中的宝贝疙瘩,一去半年,太夫人早已望眼欲穿,此时不免将沈琢叫到身边,捏手看脸的,问了好多话。

沈明岚就拉着虞宁初先站到父母身边了,免得在中间站着又没有时机拜见,空尴尬。

虞宁初规规矩矩地垂着眼,但她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先后从她身上掠过。

过了一刻钟左右,太夫人总算与沈琢说够了话。

沈琢站到平西侯夫妻背后。

太夫人喝口茶,朝虞宁初这边看来。

三夫人拍拍虞宁初的手,温柔道:“阿芜,快去给外祖母磕头。”

太夫人是沈三爷、沈氏的嫡母,自然也是虞宁初的嫡外祖母。

丫鬟摆好蒲团,虞宁初跪到上面,恭恭敬敬地叩首道:“阿芜拜见外祖母。”

小姑娘穿了一件浅桃色的绣花褙子,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少女常见的双髻,一边髻上插着梨花钿,一边插着银质的蝴蝶发钿,清秀灵动。她打了耳洞,此时却没有戴耳饰,露出微粉的耳垂与一片莹白如玉的脖颈。

那声音清甜带着一丝怯意,轻灵好听。

“阿芜是吧,抬起头给我瞧瞧。”

虞宁初便配合地抬起头。

太夫人上了年纪,刚刚虞宁初站得又远,她看得不是很真切,此时虞宁初就跪在她的面前,太夫人又微微前倾了身子,所以虞宁初露出正脸的刹那,太夫人猛地一怔,难以置信般朝椅背靠了过去,似是受了什么惊吓。

虞宁初已经从舅舅舅母的反应中知道自己很像母亲了,见太夫人这般,仿佛母亲是什么洪水猛兽,虞宁初心中酸楚,长长的睫毛轻颤,极力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太夫人死死地盯着那张脸。

雪腮香肤,光是这张皮囊便令男人垂涎三尺了,偏那眉形纤长尾根轻挑,天生带出艳媚,眸子潋滟似水,欲语还休。

十几年前,太夫人在一双同样的眼里看到过挑衅、不屑与憎恨,如今,这双眼睛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你……”

“阿芜不错,像咱们沈家的姑娘。”

离太夫人最近的平西侯,突然笑着道,打破了刚刚的沉默。

虞宁初的手是凉的,她看向平西侯,就见这位一家之主正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平西侯是武将,气质刚毅,可此时此刻,他仿佛只是一个舅父,对初次见面的外甥女充满了喜爱与包容。

这瞬间,虞宁初忽然想起了那个晚上,沈琢也给了她保证,说他会替她做主。

“大舅舅,大舅母。”

“二舅舅,二舅母。”

虞宁初不再去看太夫人,转身朝两房长辈叩首。

“是个守礼的好孩子,真招人疼。”

有了这段缓冲,太夫人也冷静下来了,父母子女,一个孩子的容貌不是随父就是肖母,那个让她烦心的庶女已经死了多年,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沈氏的女儿罢了,父族不显,母亲品德又有瑕疵,料她进京后也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来,这个给你,算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太夫人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语气慈祥。

长者赐,虞宁初没有推辞,笑着道谢。

平西侯夫人韩氏给虞宁初准备的是一支玉簪,簪头是粉碧玺雕刻的樱花,娇艳剔透,韩氏将簪子直接插入虞宁初的发中,那粉嫩的颜色,更衬小姑娘的美貌。

轮到了二夫人宋氏。

虞宁初不太敢看这位舅母。

宋氏出身王府,是位郡主,打扮得最为华贵明丽,眉眼中也带着皇族的矜贵,一眼看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虞宁初想,宋氏对她可能会比太夫人更冷淡吧。

让她意外的是,宋氏竟然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细腻的触感,惊得虞宁初抬起眼眸。

“阿芜可真漂亮,舅母给你准备的胭脂都快用不上了。”

她说完,身后的丫鬟便笑着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礼盒。

宋氏打开礼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个颜色不同的圆形粉彩小瓷盒。

“听说江南气候湿润,咱们京城天干物燥,特别是秋冬,不涂面霜根本出不了门,阿芜初来乍到,我想着太夫人他们会送你首饰,就给你准备了这套面霜,你先用着,如果喜欢,回头舅母再送你几盒。”

虞宁初看看礼物,再看宋氏,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化成一句拜谢之词。

三夫人怕外甥女不懂这份礼物的珍贵,笑着解释道:“阿芜,你二舅母手里有间脂粉铺子,咱们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都出自那里,常年供不应求,多少贵女结交你两位表姐都是为了抢一份你二舅母的胭脂呢。”

沈明岚也道:“是啊,而且二伯母小气的很,我们想要胭脂都得先讨她欢心才行。”

宋氏扬眉,瞪着她道:“行,凭你这句话,今冬你的份例取消了。”

沈明岚立即跑过来,揉肩捏背地撒娇。

宋氏看着虞宁初笑:“舅母喜欢嘴甜的姑娘,阿芜千万别学你表姐。”

虞宁初就感觉到,这位二舅母似乎并不讨厌她,是因为舅母所说的,二舅母性情爽朗与她交好,爱屋及乌才关照自己,还是说,二舅母心胸豁达,并不介意当年母亲勾引其兄长的旧事?

无论如何,初入侯府这一关,总算过了。

第10章 010

虞宁初与诸位长辈都见过礼后,太夫人就让三房先回去休息了,晚上大家再一起吃席。

平西侯府是前宅后园的布局,前宅又分东、中、西三路,沈三爷一家住在西路。

虞宁初跟着舅母一家绕过不知道多少扇门,脚都走酸了,在扬州的时候,她每日都缩在自己的小院,何尝走过这么多路?

“咕噜”一声,肚子竟然也叫唤起来。

虞宁初尴尬地看向身边的沈明岚,他们早上到的码头,接下来又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午饭还没有吃,如今红日都开始偏西了,早过了正常的午饭饭点。

沈明岚离得近,听见了,见表妹羞得脸颊微红,她并没有声张,只悄声让虞宁初再忍忍。

虞宁初感激表姐的细心。

终于到了西院,沈明岚笑着对母亲道:“娘,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让厨房热着呢,现在就端上来?”

三夫人:“不错,明岚会照顾人了。”

沈明岚就让丫鬟芳草去传话。

芳草俏皮道:“姑娘还要跟着老爷夫人一起再吃点吗?”

沈明岚想了想,道:“吃不吃的,给我准备一套碗筷。”

芳草笑着离去。

另有丫鬟端水过来,伺候远道归来的主子们擦脸。

擦过脸,厨房也将饭菜摆到了桌子上,十分丰盛。

沈三爷、三夫人、沈逸分别坐在方桌一侧,沈明岚挨着虞宁初坐下,热情地帮虞宁初夹菜。

如此盛情,虞宁初想客气都不行,吃得饱饱。

“娘,你们聊,我带表妹去看房间。”

吃过饭,沈明岚拉着虞宁初站了起来。

三夫人温声道:“嗯,玩一会儿泡个澡,下午就好好休息吧,睡醒了再过来。”

在运河上漂了一个月,她都觉得累,外甥女第一次出远门,更加消受不住。

沈明岚住在西院的清辉堂,清辉堂后面紧挨着碧梧堂,也就是接下来虞宁初要居住的院子。

碧梧堂西侧的院墙外种着一排梧桐树,此时梧桐树叶仍然翠绿,反射着秋日明媚的阳光。

“真好看。”虞宁初赞叹道。

沈明岚笑道:“花园的景色更好,下午再带你去逛。”

碧梧堂内,温嬷嬷、杏花已经提前安顿好了,除了她们,还有三夫人挑选的几个丫鬟仆妇。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花坛里秋海棠开得灿烂鲜艳,显得生机勃勃,仿佛这院子一直有人居住似的,毫无空置多年的冷清。

厅堂里面窗明几净,桌椅用料讲究,字画摆设雅致,处处可见用心。

沈明岚挽着虞宁初的胳膊,笑道:“咱们侯府少爷多,姑娘少,之前就我跟沈明漪两个。人家自诩是正房所出,平时并不怎么待见我,我跟她也就维持表面的和气罢了,现在好了,我有你了,阿芜,以后你就把我当亲姐姐吧?”

虞宁初更担心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小声道:“我自然喜欢表姐,就怕表姐熟悉我后,不喜欢我的脾气。”

沈明岚牵着她去了次间,表姐妹俩坐在临窗的暖榻上说话,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暖融融的。

“阿芜你说说,你是什么脾气。”沈明岚一本正经地问。

虞宁初微怔。

沈明岚料她回答不好,将杏花叫了进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来给我讲讲,你家姑娘是什么脾气,好的坏的都说,一样也不可隐瞒。”

这是什么意思?

杏花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

虞宁初笑道:“不用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与表姐交心而已。”

杏花隐约明白了,要说此时这世上谁最熟悉虞宁初,还真非她莫属,她可是四岁起就被沈氏买去,小时候给虞宁初当玩伴,长大了就开始伺候的。

“表姑娘,我们姑娘没什么脾气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无欲无求了,丫鬟们犯了错,她也不恼,只叫我们改正,不犯错嘛,她就随便丫鬟做什么,自己除了看书就是练字。那陈氏不喜欢带姑娘出门,姑娘也不争,就像,就像一棵树,太静了。哦,我们姑娘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就是因为那桩婚事,哭着给三爷写信求助。”

虞宁初默默听着,她平时的确是这样的,只是听杏花说出来,怎么觉得自己非常无趣?

表姐那么活泼,会喜欢她吗?

虞宁初看向沈明岚。

沈明岚竟然哭了,一对儿泪疙瘩掉下来,背过去擦掉,再转过来时,她眼圈泛红,拉着虞宁初的手道:“以前你不爱出门,是没人愿意带你去,非你不想,阿芜,以后表姐去哪都带着你,京城那么好玩,表姐带你玩个遍。”

虞宁初就笑了:“好,我都听表姐的。”

被人喜欢,她也喜欢。

表妹俩参观了一会儿碧梧堂,温嬷嬷来了,称厨房烧好了热水,问虞宁初要不要沐浴。

船上烧水不便,虞宁初有几日没洗了,就盼着痛痛快快泡个澡呢。

“你洗吧,下半晌我再过来。”沈明岚笑着回前面的清辉堂了。

虞宁初将她送到门口,回来直接去了浴房。

平时都是杏花伺候她,这次温嬷嬷叫杏花在外面守着,她亲自服侍虞宁初。

虞宁初虽然与温嬷嬷都在扬州,同住一宅,实则两人的关系并不熟。

母亲活着时,不喜欢她在身边,也不喜欢温嬷嬷,两人基本也没有机会碰面。

“嬷嬷吃过了吗?”过于安静,虞宁初主动问道。

温嬷嬷站在她面前,帮她脱衣裳,垂着眼道:“吃过了,姑娘初入侯府,感觉如何?”

虞宁初看向窗外,轻声道:“侯府富贵,远非虞家可比。”

衣裳脱落,只着小衣的虞宁初抖了抖,幸好此时是晌午,晚些洗澡,肯定更凉。

浴房里有根柱子,柱子下面有圈底座,积水可以从这里渗下去,专门供主子们站着擦身用的。

温嬷嬷让虞宁初扶着柱子站好,她打湿巾子,从上到下将小姑娘淋湿一遍,温热的水便驱散了那微微凉意。

第一次让温嬷嬷擦身,虞宁初有些羞,欺霜赛雪的肌肤透出一抹粉色。

温嬷嬷似乎知道她的羞涩,低声回忆起来:“姑娘瞧见了,明漪、明岚两位小姐虽然也称得上貌美,却远远不如姑娘来得娇艳动人,其实姑娘与夫人都随了老姨娘。沈家的男人一直都没有纳妾的习俗,只有老侯爷,当年对老姨娘一见倾心,权衡再三还是将老姨娘纳进了府里。”

虞宁初听了不少母亲的闲话,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她面前提亲外祖母。

“老姨娘出身不高,到了侯府,她就像姑娘在虞家一样,本本分分地住在自己的小院里,被人欺负了,老姨娘默默地忍了,得了老侯爷的宠爱,老姨娘也不会跑出去耀武扬威,老老实实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夫人就不一样了,长得有多美,就有多骄傲,出嫁前过得率性恣意,的确叫人羡慕嫉妒了好些年,不曾想一朝出事,名声坏了,随随便便嫁了个男人,自此离开京城,再无从前的风光。”

“姑娘,你想过哪种日子?”

温嬷嬷一边擦拭,一边闲谈似的问。

虞宁初顿了顿,问:“嬷嬷觉得我该怎么过?”

温嬷嬷沉默很久,忽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夫人跟老姨娘各有各的苦,姑娘若能走出一条既洒脱又安稳的路,那就最圆满了。”

身子擦好了,虞宁初坐到了浴桶中,温嬷嬷往水里兑了花露,淡淡的清香四散开来。

温嬷嬷搬着椅子坐在虞宁初身后,帮她洗头发。

虞宁初能看见温嬷嬷发梢的白发,夹杂在黑发中间,偶尔温嬷嬷看过来,目光带着岁月的沉静。

“嬷嬷,当年老姨娘派你去照顾母亲,母亲却冷落你不用,你怨她吗?”

“不怨,说到底,你娘当年也是个小姑娘,年轻人遇事容易想不开,心其实不坏。”

“嬷嬷,我年少不知事,以后还请你多替我费心,若我哪里做的不对,嬷嬷千万记得提醒我。”

舅父舅母对她很好,但长辈们有自己的事,只有温嬷嬷,能够全心全意地守着她,虞宁初信任温嬷嬷,也希望温嬷嬷对她尽心。

温嬷嬷笑着点点头。

虞宁初撩了撩水,垂眸道:“刚刚嬷嬷提到我娘跟老姨娘,其实她们俩的苦,根源都在于婚嫁,老姨娘给人做妾,纵有宠爱亦身不由己,我娘心有所属,嫁给他人,她心中不甘。嬷嬷,我没有我娘那么挑,舅父舅母疼我,应该会给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良人,到时候我安心嫁了就是。”

温嬷嬷没想到小姑娘的心思如此通透,可惜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婚嫁容易定,感情可不是想喜欢谁就喜欢谁的,有的人样样都好,但就是无法对其动心,有的人明明风流滥情冷血自私,反而叫人日日夜夜地惦记。

不过,温嬷嬷将这些话咽了回去,只夸道:“姑娘这么想就对了,长辈们经历的多,他们更知道女孩子适合什么样的人家,以后姑娘只管与明岚小姐玩耍,若有年轻公子接近,姑娘尽了礼数便可,不必多加理睬。”

红颜祸水,男人何尝不是祸水,勾起人来比女子更大胆无耻,且生来占了便利。男人做出轻浮之举,被人发现顶多调侃笑骂几句,换成女子,轻则声名扫地,重则付出性命。

“嬷嬷放心,我都懂的。”

有母亲的前车之鉴,虞宁初绝不会跟哪个男子走得太近。

第11章 011

舟车劳顿,又泡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头发干后,虞宁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睡醒,惊觉已是黄昏。

虞宁初赶紧坐了起来。

杏花、微雨两个丫鬟端着水进来服侍。

杏花是虞宁初身边的老人,微雨是三夫人拨给她的,原来在三夫人身边做二等丫鬟,今年十六岁,眉目清秀,瞧着就有一股大户人家丫鬟的稳重劲儿。

“姑娘可醒了,岚姑娘来过两三趟了,见您睡得香,没让我们喊您。”杏花俏皮地道。

虞宁初很是惭愧,初来乍到,居然睡了个懒觉,“下次你们记得叫我。”

微雨笑道:“姑娘不必着急,岚姑娘喜欢您才来得那么勤,并非有什么事。”

虞宁初点点头。

“今晚府里有宴席,姑娘穿喜庆一点吧,这身如何?”

微雨打开衣柜,一手拿出一件蜜粉色绣牡丹花的褙子,一手拿出一条水红色的长裙,抬头对虞宁初解释道:“夫人动身去扬州前,叫府里绣娘照着岚姑娘十四岁时的尺寸给姑娘做了几套秋装,看姑娘的身量,应该合身。”

虞宁初:“舅母费心了,拿过来我试试吧。”

杏花、微雨一起伺候她。

虞宁初与沈明岚身高相仿,只是更纤细些,这套衣裳穿在身上略显宽松,不过并不是十分明显。

微雨绕着虞宁初转了一圈,掐掐腰,思量道:“等会儿姑娘出发了,我便将剩下几套送去绣房,只需要微改,明天傍晚就能送过来。”

虞宁初:“嗯,这事就交给你了。”

然后去装零钱的钱匣子里抓了几颗银瓜子,交给微雨:“明日过节,还要绣娘们赶工,到时候一人发一颗瓜子,多少是个心意。”

一颗银瓜子相当于二十个铜板,既好看又不贵重,对于虞宁初表姑娘的身份,非常合适了。

微雨收好银瓜子,待虞宁初更加敬重,伺候的主子明理懂事,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就容易当差了,若是遇到那种刁蛮不讲理的,管了主子不爱听,不管出事了丫鬟第一个被连累,那才是有苦难言。

虞宁初打扮完毕,沈明岚又来了,因为时候不早,表姐妹俩约好明日再去逛花园,这便携手去见沈三爷夫妻。

隔了一下午不见,虞宁初发现舅母气色红润,眼眸明亮,宛如一朵被雨水滋润的鲜花,更加娇美动人,与仙风道骨的舅舅并肩坐在一起,十分相配。

“阿芜休息的如何,碧梧堂住着可还习惯?”三夫人笑着问。

虞宁初面颊微红:“习惯,床很舒服,不瞒舅母,我刚刚才睡醒呢。”

三夫人:“正常,咱们赶了一路,太累了,舅母下午也睡过头了。”

沈三爷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去端茶。

三夫人余光注意着丈夫的动作,见丈夫放下茶碗,她便站了起来:“走吧,今晚宴席摆在荣安堂。”

荣安堂,是太夫人的院子。

于是虞宁初又见识了一遍平西侯府的重重宅院。

前面就是荣安堂了,沈明岚悄悄与虞宁初咬耳朵:“咱们侯府还住着两位表亲,我娘跟你说过吗?”

虞宁初睫毛微动,点点头。

舅母说过,二夫人宋氏的一对儿侄子侄女也住在侯府。

老晋王一共有三个孩子,都是同母所出,长兄便是母亲痴恋的晋王殿下,跟着便是宋二爷、二夫人。

晋王不提,那位宋二爷是本朝有名的痴情种,据说宋二爷少时某次出游,在郊外邂逅了农女出身的殷氏,殷老爷是当地的一个员外,家境还算富裕,膝下只有殷氏一个独女,却宠爱非常,养得殷氏活泼开朗、明艳大方。

宋二爷对殷氏一见钟情,在老王爷老王妃面前苦苦哀求,求了一年,终于得到父母的支持,将殷氏娶回了家,比兄长还先成亲生子。晋王文武双全,如明珠璀璨夺目,宋二爷胸无大志,文不成武不就,更喜欢吃喝玩乐,成亲后就日日与殷氏黏在一起了,生了一对儿漂亮的儿女,恩爱羡煞旁人。

然而命运弄人,婚后第十年,年纪轻轻的殷氏突然暴毙,宋二爷痛失爱妻,悲恸之下落发为僧,自断红尘。

宋二爷出家不久,其年仅九岁的长子宋池携妹妹宋湘离开太原城的晋王府,前来京城投奔姑母宋氏,自此长住平西侯府。

关于此事,京城议论纷纷,猜疑二房的惨剧是否与晋王夫妻有关,可惜没有证据,也就没有定论。

“白日他们兄妹进宫了,下午已经回府,应该也会参加今晚的晚宴。”沈明岚解释道,因为姑母与晋王府有恩怨,她怕表妹见到宋池兄妹会心里不舒服,所以特意提醒一番。

虞宁初明白表姐的好心,笑了笑,表示无碍。

母亲死于郁结重重难以开解,她连迁怒晋王都没有资格,更不会迁怒宋二爷的子女。

进了荣安堂,虞宁初发现大房、二房的人已经到齐了,长辈们在一起说话,小辈们分成男女两桌。

男桌那边,除了沈琢堂兄弟四人,多了一道穿玉白锦袍的身影,面容被沈琢挡住了。

虞宁初也无意窥探,视线一转,就见沈明漪旁边有一位丹凤眼、桃花腮的美人,与她差不多的年纪,笑容甜美,也好奇地朝她看来。

“阿芜,这是阿湘,你腊月生辰,阿湘五月生,比你大一点。”沈明岚牵着虞宁初走过去,代为引荐道。

“湘表姐。”虞宁初轻声唤道。

宋湘见虞宁初生得纤细玲珑,秋水眸樱桃唇,比画上的仙子还要美丽灵动,很是喜欢,亲昵地将旁边的位置让给虞宁初,大家坐下说话。

沈明漪扫眼一身新衣的虞宁初,不经意般朝少年们那边看去。

见宋池只管与哥哥们说话,并没有留意虞宁初,沈明漪稍稍放了心。

明日才是中秋,今晚平西侯府的宴席已经带了节日的喜庆气氛,太夫人问过虞宁初一些扬州见闻后,便不再特别理会虞宁初,虞宁初有热情的表姐、天真的宋湘陪着,或是吃菜或是轻声闲聊,一刻也没有被冷落的生疏感。

隔壁桌就是沈琢等年轻的公子。

沈阔十五,在兄弟们中排行老四,性子最为跳脱,吃到一半,他歪过来朝四个妹妹眨眼睛:“今晚灯会就开始了,你们要去逛吗?我带你们去。”

沈明岚看向虞宁初:“阿芜累不累?你要是没休息够,咱们明晚再去。”

虞宁初笑道:“我都可以的,表姐决定吧。”

沈明岚想到表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肯定睡够了,体力充足,出去逛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