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王府管事负责核对请帖,那边阿默瞧见虞宁初,已经派人去里面通传了。

等虞宁初跨进郡王府的前院,就听影壁后传来宋湘轻快的脚步声,下一刻,姐妹俩就见到了彼此。

“阿芜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害我们失礼了!”宋湘拉着虞宁初的手笑着埋怨道。

郡王府大喜的日子,虞宁初也开玩笑道:“今日你们这边贵客临门,我怕来得晚了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郡主,所以早早过来抢占先机啊。”

话音刚落,宋湘身后又转过来一道身影。

那是郡王府真正的一家之主,穿一身他少穿的朱红色锦袍,那锦袍上绣着符合郡王规制的金色盘龙。

虞宁初的视线便止于那团金龙之上,屈膝行礼道:“民女拜见郡王殿下。”

宋池看着她明明带笑却客气疏离的脸,温声道:“表妹免礼。”

虞宁初起身,接过微雨手中的匣子,递给宋湘道:“一点薄礼,还望表姐莫要嫌弃。”

宋湘受不了她这客气的样子,将礼物塞给兄长,拉着虞宁初就去里面说话了,趁宾客们尚未登门,她要先带好姐妹参观一番她的家。

两个小姑娘似蝴蝶般飞走了,宋池站在原地,直到虞宁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一边往前走,一边打开了手中的礼盒。

里面是一对儿红玉雕刻的麒麟摆件,麒麟是瑞兽,据说可镇宅避煞,作为恭贺乔迁的礼物再合适不过。

所以,这是一份虽然昂贵却没有任何私心的礼物,还不如她绣的那只简简单单的香囊。

第69章 (匆匆一面)

郡王府设宴,平西侯府众人都收到了请帖。

三夫人一到,虞宁初就跟在舅母身边了,这种场合,即便沈明漪也没机会找她的茬,否则便是落了下乘。

一顿宴席吃得轻松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倒是长辈们都提到了宋池的婚事,认为郡王府需要一位女主人帮忙持家。

太子妃住在宫里,比大家都先听闻宋池与正德帝的那番对话,看着宋湘笑道:“郡王说了,要先让阿湘管家两年,再请娘娘为他赐婚呢。”

赐婚……

虞宁初咀嚼着这两个字,只庆幸自己够清醒,没有被宋池的甜言蜜语骗了去。

宴席结束,三夫人要去虞宁初那边坐坐,虞宁初便跟着舅母上了一辆马车,自始至终没往出来送客的宋池那边多看一眼。

第二日,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呼啸,骤降的温度正式宣告了京城这个秋天的结束,又一年寒冬来了。

赵庄头来向虞宁初汇报今年的田产收成,今年虽然朝廷办了一桩斩杀九族的大案,百姓们过得还算可以,风调雨顺,佃户们有的吃,虞宁初也收获了一笔可观的银子。除了田产,她在京城的其他房产照旧收着租金,李管事与梁氏联手办的炒货铺子也生意兴隆,总归都没有什么需要虞宁初操心的。

倒是虞家家里,接连出了几桩小事。

首先是虞扬、虞菱兄妹俩水土不服,染了风寒,这个才治好了咳嗽,那个又发热了,好在都不算大病,养个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跟着是虞尚那里,御医开的方子对他也没有用,这家伙还嫌弃汤药难喝,认为身边的人都在害他,趁夜深人静准备偷偷溜走。守着他的小厮睡得沉,还真让虞尚溜到了院墙跟下,只穿了一身单衣的虞尚哆哆嗦嗦地想要爬墙,不小心掉下来,伙计听到动静赶紧把他拉回屋里,人没摔伤,倒被冻出了一身风寒。

总之连着半个多月,虞家都没有断过郎中,过得热热闹闹。

大概习武的确能强身健体,虞宁初倒是好好的,上次她说自己长高也并非糊弄舅舅,去年的冬衣今年穿着都短了。

到了二十五这日,虞宁初换上一身喜庆的红衣,提亲一日来了平西侯府。

明日沈明岚就要出嫁,侯府里处处张灯结彩,沈明岚坐在暖呼呼的屋子里,脸颊红的像抹了一盒子胭脂。

不止虞宁初,宋湘、沈明漪也都来了,来为昔日的好姐妹送嫁。

当然,沈明漪的动机没那么纯粹,她过来,一是身为堂姐必须回来,二则是想看看沈明岚的笑话。这个堂妹,平时总为了虞宁初呛她这个嫡女堂姐,如今她贵为王妃,堂妹只能嫁一个落魄国公府的二房长子,连个爵位都没有,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这是宫里赏赐给我的蜀锦,我全给妹妹拿来了,以后再有赏赐,我也会想着妹妹的。”沈明漪用怜爱的目光看着沈明岚,那眼神,仿佛沈明岚出嫁后就再也穿不起什么好衣裳了。

沈明岚满心都是自己的婚事,懒得与沈明漪计较,轻飘飘道了谢,命丫鬟收走沈明漪的礼物。

宋湘、虞宁初也默契地不搭沈明漪的言。

沈明漪见她们三个自说自的,干坐着无趣,去找亲大嫂韩锦竺说话了。她嫁给安王都快一年了,竟然还没有怀孕,沈明漪有点着急,为了自己王妃的位置,她需要一个儿子,为了有个名正言顺拒绝安王来她屋里的理由,沈明漪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怀上。

成亲这么久,她依然无法从安王那里获得什么乐趣,每次都是忍着恶心与安王同房的。

“这么快就过来了,怎么没有多跟明岚说说话?”

见到沈明漪,韩锦竺颇为意外,她还以为沈明漪要与小姐妹们多待一会儿。

沈明漪哼道:“与她们没什么话好说,曹家那种门第,不知道明岚有什么可高兴的。”

韩锦竺倒是听沈琢夸过曹坚的人才。一个男人,长得好看,能文能武,自身有官职,这已经很不错了,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宁国公府并非什么太差的人家。总之,作为夫婿人选,曹坚肯定比不上她的表哥沈琢,但怎么都比安王更值得女子喜欢。

当然,这话韩锦竺是不会傻到对沈明漪说出来的,笑着转移了话题。

沈明漪打发了丫鬟,悄声问韩锦竺受孕的窍门,她们曾经是闺阁好姐妹,这种事,沈明漪宁可问韩锦竺,也不想去问母亲。

韩锦竺粉面微红,细声道:“这事有什么诀窍,在一起的次数多了,便怀上了,你,你那边有妾室分宠,可能就要晚些。”

沈明漪一听,心更苦了,看来在她怀上之前,还得多将安王往自己屋里引,不许他再去小妾那边。

继沈明漪之后,虞宁初又目送了亲表姐沈明岚的出嫁,当沈明岚蒙着盖头跪在舅舅舅母面前拜别时,虞宁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湘站在她身边,故意转移她的难过,低声道:“哭吧,你先练练,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虞宁初抹着眼角,小声反驳:“该练也是你练,你肯定比我先嫁的。”

宋湘笑:“那可不一定,我是郡主,郡主十七八岁出嫁也不算晚,你要是等到十七岁,三姑母得愁白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虞宁初看向泪眼凝望表姐的舅母,心里也发愁起来,她还没找机会告诉舅母她不嫁的打算。

这两晚虞宁初都住在碧梧堂,在这边等表姐回门,宋湘也留宿在了二房。

回门那日,因为安王、沈明漪也来喝认亲酒,虞宁初就没往正院凑,等曹坚跟着表姐来了三房,虞宁初才笑着出来见礼。

其实大家都见过,虞宁初大大方方的,倒是第一次陪妻子回门的曹坚,俊朗的脸庞上一直挂着红。

终于等到沈三爷带走了女婿,宋湘立即朝虞宁初使个眼色,拉着沈明岚去了清辉堂。

丫鬟们也不许伺候,就姐妹三个待在内室。

虞宁初想知道表姐在曹家过得好不好,她以为宋湘也会问这些,没想到坐下不久,宋湘就意味深长地问:“洞房花烛夜,是不是像话本子里写得那样?”

沈明岚的脸顿时变得比冬天的山茶花还要红。

虞宁初也避到了纱帐之后,以她以前的性子,会避得更远,但因为宋池先前的欺负,虞宁初忽然想听听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明岚太了解宋湘的不正经了,她一直都觉得,宋湘被那些话本子带坏了,这幸好是个姑娘,若是男儿,肯定早就去外面拈花惹草了。

逃脱不过宋湘的追问,沈明岚红着脸道:“是是是,你不都看过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宋湘:“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又不知道书上是不是乱写的,旁人我也不能问,谁让你是咱们三个里最先嫁人的,如果阿芜先嫁,我肯定也会问她。”

虞宁初心里一跳,想象被宋湘挠痒痒追问的情形,不禁庆幸是表姐最先嫁了人。

她红透了脸,继续假意背着身子,实则竖着耳朵偷听。

“真的会很疼吗?”

“也还好吧。”

“真的如登极乐吗?”

“骗人的,最多跟泡个汤池子差不多。”

虞宁初小手扯着纱帐,耳朵听了什么,便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对。宋池亲她的时候,的确没觉得疼,只是时间长了快要喘不过气一样。如登极乐就更不可能了,她恨不得宋池滚下马车被骏马踩几下,表姐有泡汤池子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表姐与姐夫两情相悦。

宋湘并没有问什么特别露骨的东西,问了沈明岚也不会说,三四个问题后,沈明岚就再也不肯回答了,让宋湘等着自己嫁人解惑去。

回了门,沈明岚正式成了宁国公府二房的儿媳,适应了新婚期间的生活后,沈明岚分别给住在前面两条街的阿芜表妹、住在后面两条街的阿湘表妹送了帖子,请她们去她的新家做客。

虽然离得近,因为天冷,虞宁初还是坐了马车。

在曹家,虞宁初见到了沈明岚的婆母,是个很温柔平和的人,招待她们片刻就走开了。

晌午两人都在这边吃得席,饭后实在不好再多留,沈明岚才送两个表妹往外走。

走出宁国公府大门,前面拐角忽然传来马蹄声,三女同时抬头,就见宋池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从后街的方向绕过来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衣卫官服,惨淡的阳光落在他如玉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清冷萧瑟来。

宋池仿佛也没有料到会遇见她们,微怔之后,笑了出来,对宋湘道:“初来国公府,你有没有给明岚表妹添乱?”

说着话,他调转马头,来了国公府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三女。

宋湘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哥哥是来接我的吗?”

宋池:“你又不是小孩子,这么近也要我接?我才回府拿了些东西,马上就回镇抚司了。”

宋湘:“哦,那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家。”

宋池嗯了声,再笑着朝沈明岚、虞宁初点点头:“以后得空,表妹们多去我们那边坐坐,我平时不在家里,阿湘难免寂寞。”

沈明岚道:“那池表哥得多备些好吃的招待我们才成。”

宋池笑得更温和了:“好,随时恭候。”

简单打着招呼,宋池走了。

看着他的骏马转了方向,虞宁初才重新抬起眼帘,露出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不再只像一根站在表姐身侧的木头。

巷子拐角,宋池嘴边的笑容,在一侧的院墙完全挡住了三女的身影后,慢慢冷了下去。

第70章 (阿芜及笄)

几场大雪过后,又到了腊月。

腊月十六是虞宁初的生辰,女子十五岁及笄,今年的生辰尤为重要,三夫人特意在平西侯府为外甥女办了一场及笄宴,邀请平时与三房交好的女眷过来吃席。就连远在边疆历练的沈牧、沈逸也记着这事,提前将礼物寄到了家中,分别是他们在边疆物色到的新鲜玩意。

女子及笄,意味着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三夫人邀请这么多女客,颇有给外甥女扬名的意思。

一众长辈们见到虞宁初,纷纷夸赞虞宁初貌美端淑,只是这都是场面话,私底下聊起来,大家还是会介意虞宁初的身世,母亲早逝,父亲疯了丢了官职,底下还有一对儿年幼的弟妹,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就要多个疯亲家的累赘,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姑娘光貌美有什么用呢?有个门当户对的亲家,遇到事情互相帮衬,那才合适。

因此,大家只是当着三夫人的面夸赞虞宁初,绝口不问虞宁初是否许了婚事,不问,自然意味着没有结亲的意思。

宴席结束,虞宁初与沈明岚、宋湘一同在清辉堂说话,三夫人回到内室,眉头就皱了起来,发愁。

沈三爷:“出什么事了?”

三夫人就把女客们的表现告诉了丈夫,恨声道:“都怪那姓虞的,半点关怀没给过阿芜,到头来反要拖累阿芜。”

姑娘们嫁人,都是靠父母操持媒人说项,外甥女长得再美,那些适龄的男子们看不见也不能故意让他们看见,长辈们又更在意家世门第,外甥女的婚事怕是要难了,除非真的像沈氏一样,嫁一个寒门子弟或是破落的旧名门子弟。

沈三爷想了想,道:“无妨,再等等看,实在没有合适的人家,等逸哥儿回来了,问问他的意思,他若喜欢阿芜,就让阿芜给咱们当儿媳妇。”

三夫人朝外面使个眼色:“阔哥儿那边呢?”

沈三爷道:“以前阿芜住在侯府,阔哥儿见得多了,难免有些念想,现在阿芜搬出去了,时间一长他或许就淡了。”

三夫人点头道:“嗯,暂且只能这样了,总之咱们不能委屈了阿芜。”

外甥女本就敏感多思,如果他们做舅舅舅母的也给外甥女找个虞尚那样的夫婿,外甥女肯定要误会舅舅舅母也不喜欢她。

虞宁初在侯府待到后半晌,就带着一堆礼物回四井胡同了。

虞尚虽然疯了,虞扬、虞菱兄妹俩都很乖巧懂事,有他们陪着,虞宁初反而少了很多寂寞。

郡王府。

宋湘就孤单多了,一个人待在家里,一直等到天黑,宋池才从外面回来。

“朝廷都休假了,哥哥怎么又忙到这么晚?”宋湘披着厚厚的斗篷跑出来,见到裹挟着一身寒霜的哥哥,又心疼又埋怨地道。

宋池笑道:“有个案子还没审完,过两日就清闲了。”

宋湘不想提锦衣卫的案子,嘟了嘟嘴。

宋池陪妹妹往里面走,道:“以后我回来晚了,你自己吃饭,不用一直等我。”

宋湘低着头,小声哼道:“你以为我想等你吗?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你早点给我娶个嫂子,我才不等你。”

宋池笑:“那么盼望嫂子,就不怕我娶回来一个跟你不对付的,日日挤兑你?”

宋湘道:“我宁可有人挤兑,也不想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宋池摸摸妹妹的头,没说什么,只庆幸前面十年住在平西侯府,妹妹同表弟们一起长大,又有姑父姑母疼爱,养成了活泼爱笑的性格,不像那人,就差在自己身边种上一圈荆棘了,可怜巴巴的,让人想关心她,靠得太近却要被她扎。

换了常服,兄妹俩面对面坐着用饭,冬天寒冷,宋湘让厨房准备了铜锅,锅里嘟嘟地冒着泡,热气总算驱散了郡王府的冷清。

宋湘是个话多的,主动讲起了虞宁初的及笄宴:“阿芜今天真美,三夫人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垂着眼跪坐在那里,一身红衣,好像新娘子,后来戴上簪子就更好看了,我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男人,娶她回来。”

宋池瞥眼妹妹,道:“你若实在嫌府里冷清,哥哥可以早点给你许配个人家,免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宋湘瞪他:“你敢,我想嫁人了我会自己挑,才不用你帮忙,先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宋池笑而不语。

宋湘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看三夫人的意思,是想趁此机会给阿芜找个好人家,可惜那些长辈们都不曾打听阿芜的婚事,显然是介意阿芜那位疯父亲了。”

宋池意外道:“你还能看出这些?”

宋湘故意开玩笑道:“当然,我好歹寄人篱下那么多年,这点脸色还是看得出来的。”

宋池:“阿芜表妹无人问津,有没有人向姑母打听你?”

话题又绕回了宋湘的婚事上,宋湘瞪眼哥哥,埋头吃饭了。

饭后宋湘自去歇息了,宋池去了他的书房。

夜深人静,宋池手里捧着书,却许久没有翻上一页,快二更天时,他终于放下手,打开书桌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匣子,宋池取出匣子,轻轻一抽,匣盖移开,露出里面一支珠光闪烁的蝴蝶发簪。

看了半晌,宋池将匣子放回原处,站起来,铺开画纸,开始作画。

淡黄的宣纸上慢慢多了一只白猫,白猫蹲坐在大堂中间,猫头后仰,仿佛要看别人戴在它头顶的蝴蝶簪子。

宋池画得很慢,从猫的胡须瞳孔到蝴蝶簪子上的小颗粒宝石,每一处都栩栩如生。

画好了,宋池去了窗边,寒冷冬夜,天空一轮明月,洒下的月辉仿佛也变冷了。

待墨迹干了,宋池将这张画收进了一个带锁的抽屉。

要过年了,京城的街上也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

虞宁初想去炒货铺子看看,想到虞扬、虞菱进京后都没有机会出去玩过,她今日也带上了兄妹俩。

百姓们兴高采烈地置办着年货,这段时间炒货铺子的生意尤其红火,李管事忙着收钱算账,都没有空招待虞宁初姐弟三个。

看过铺子,时候尚早,虞宁初便一手牵着一个小的,沿着繁华的街道慢慢逛。

今日她穿的是男装,厚厚的冬装遮掩了少女的身段,戴着冠帽,出发前再故意将眉毛画粗,减弱了女子的秀气,看起来就更像个俊秀的小公子了。

微雨与一个护院跟在他们身后,警惕着来往的行人。

前面的空地上,有人表演杂耍,周围围了不少百姓,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

虞宁初就牵着兄妹俩走过去了,百姓们站得不是很密集,一行人慢慢挤到最前面,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双手分别攥着三根细细的竹竿,每根竹竿上面又分别顶着一张盘子,随着小姑娘的动作,六个盘子滴溜溜地转动,敏捷灵巧,而小姑娘不慌不乱,神态从容。

在百姓们的喝彩声中,馆主拿着一个铜罐走过来,有人便将赏钱收进去。

虞宁初从荷包里抓了一小把铜钱,交给虞扬、虞菱。

兄妹俩投了铜钱,又欣赏了几场表演,看够了,虞宁初继续带着他们往前面逛。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虞宁初给兄妹俩一人买了一串。

刚买完,旁边医馆里走出两人来,虞宁初还没留意,虞扬惊讶地放下手中的糖葫芦,朝其中一人道:“先生!”

虞宁初回头,认出了她给虞扬请的教书先生周老。周老先生五十多岁了,早年中了举人后再也没能更进一步,便专门给一些孩子做教书先生,教书二十多年,名下出过不少举人甚至进士,品德俱佳,所以虞宁初经过一番挑选后,聘了周老来教导虞扬,同时也让虞菱在旁边听着,姑娘家不必应试,但知书达理也是应该的。

周老由一年轻人扶着,还在咳嗽,瞧见他们,马上避开了一些,解释道:“老夫染了风寒,千万别过了病气给姑娘少爷。”

虞宁初道:“先生病得可严重?郎中如何说?”

周老笑道:“无碍无碍,吃几副药就好,对了,这是老夫的三子既明,快给大姑娘见礼。”

“在下周既明,见过姑娘。”周既明扶着父亲,彬彬有礼地道。

虞宁初这才注意到这位周公子,只见他双十年华,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并不是十分出众的容貌,却有一种温雅平和的气质,观之可亲。

她又想起当初有人举荐周老的话,说周老有三个孩子,长子次子都中了举人,有幸排到地方去做官了,虽然官职不高,却也值得骄傲,又说周老的第三子才十九岁就中了举人,今科虽然落榜,继续苦读三年,也许下次春闱就能中进士了。

虞宁初回了礼,想到自己的打扮,她有些惭愧的对周老解释道:“要过年了,我带弟弟妹妹出来逛逛,这幅模样,让您见笑了。”

周老赞许道:“姑娘奉养父亲礼爱弟妹,乃女子典范,忙了一年,年关将近,出来放松一下有何妨。”

说完,他又咳了起来,忙向虞宁初告辞了。

虞宁初目送父子俩离开,也就忘了此事。

周既明扶着父亲走出一段距离,才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位男装打扮的虞家大姑娘正缓步往反方向走着,一身男装看不出身姿如何,微露的侧脸却白皙美丽。

“听父亲的意思,虞家莫非是这位大姑娘当家?”周既明想了想,问道,虽然父亲在虞家教了三个月的书了,但他只是知道此事,并没有打听过虞家的情况。

周老叹息:“是啊,虞老爷原来也是官身,因为染了疯病只能辞官在家休养,他没有妻子,现在虞家就全靠大姑娘撑着了。”

周既明懂了,没再多问。

第71章 (有些口渴,烦请表妹替我端)

新年期间,但凡有亲戚的人家都要张罗几张宴席热闹一番的,有的人家定在年前,有的定在年后,最迟也不会出了正月。

虞宁初年前去吃了平西侯府的席,正月初五去吃了表姐沈明岚家的,正月初八去吃了郡王府的,到了正月初十,终于轮到虞家请客了。

客人不多,除了侯府众人,便是沈明岚秦坚夫妻、郡王府宋池宋湘兄妹。沈明漪那边,因为安王府设宴没有邀请她,虞宁初乐得不去,轮到自家请客,她也没有给安王府下帖子。算起来两人并非嫡亲的表姐妹,不请也没什么关系,谁也不算失礼。

至于郡王府,虞宁初邀请宋湘为主,带上宋池,纯粹是面子活儿罢了。

让她意外的是,初十这日,宋湘独自来的,称宋池另有宴请,不好谢绝。

虞宁初很高兴,她就盼着随着两人见面次数的减少,宋池会淡了对她的兴趣,直到彻底忘了她这个人。据平时见面沈明岚与宋湘的谈话中透漏出的消息,自从扬州广陵书院一案宋池立功后,正德帝对他越来越器重,想要巴结宋池的官员也渐渐多了起来,少不了有人送他美人。

虞宁初自知貌美,却不信京城真就没有比她更美的人,宋池见得多了,何必再纠缠她这个寻死觅活的。

宾客全是熟人,这顿宴席办得顺顺利利。

正月就这么过去了,二月底,沈明岚也号出喜脉,成了再也不好出门乱逛的准娘亲,被宋湘狠狠地揶揄了一番。

待春风渐暖,宋湘再也憋不住了,一身男装骑马来到四井胡同,邀请虞宁初去郊外跑马,宋池关心妹妹,特意安排阿默带着四个护卫同行。

虞宁初也想出去松松筋骨,换好男装,单独随宋湘出了门。

尚未出城前只能骑马慢行,路旁的百姓见到马背上的两个俊秀“少年郎”,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看多了,也就猜到这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了。

宋湘笑着问虞宁初:“这样随我出门,怕不怕传出去不够端庄,往后不好嫁人了?”

虞宁初扫过那些悄声议论的百姓,笑得轻松自在:“不嫁就不嫁,我也不想嫁。”

宋湘想了想,有点后悔今天的冲动了,下次还是先坐马车出城吧,到了城外再随心所欲,免得连累了虞宁初。

虞宁初没想那么多。

春光明媚,杨柳新绿,在郊外尽情地跑了一趟,仿佛才是真的去岁迎新,迎来了新的一年。

宫里,正德帝在宫里闷了太久,也想出去踏青了,于是京郊香山提前半个月封山,专门为迎接圣驾做准备,韩国舅从京城禁军中挑选了一支精锐之师,负责此行正德帝与后妃的安全。

太子留守京城,并未随行。

到了香山,正德帝叫上安王、韩宗延、宋池、沈琢等年轻的皇亲国戚陪他一起去狩猎,韩国舅与其他几个大臣也都跟在后面。

正德帝疏于锻炼,能骑马在山林里穿梭就不错了,安王、韩宗延跑在前头一心表现,渐渐不见了身影。

“你们两个怎么不去?”正德帝笑着问宋池、沈琢。

沈琢道:“臣等保护皇上要紧,不敢分心。”

正德帝笑道:“香山都被禁军封死了,能有什么危险,你们只管施展本事,谁打的猎物最多最好,朕有赏。”

沈琢还是坚持护驾。

宋池也没有走开。

对此,正德帝心里很是满意,他就喜欢这样忠心耿耿又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

又走了一段距离,周围突然过于寂静,连声鸟叫都没有。

宋池第一个举起手示意大家停下,与沈琢对视一眼,两人分别骑马挡在正德帝身前。

正德帝惊得压低了身体,一边往后退一边问:“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四周草丛中突然出现一道道黑影,弓箭早已搭好,对准正德帝的方向急射而来,铺天盖地如同箭雨!

宋池、沈琢与跟随的侍卫们挥剑击落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正德帝慌不择路,两手捂着头往后窜,此时韩国舅离他最近,正德帝下意识地朝韩国舅跑去,想让韩国舅护着自己,偏偏韩国舅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本来要跑向正德帝的,却见对面又冒出两个黑衣人往这边射箭,求生的本能逼得韩国舅往后一躲,自己先抓住一个侍卫挡在了面前。

嘭的一箭射中侍卫,韩国舅被这一吓,四脚着地爬得更快了。

正德帝刚刚被草丛绊倒正跪在地上,将韩国舅临阵脱逃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愤怒焦急之际,忽然有人飞扑过来,从后面将他扑倒在地。

耳旁响起一声闷哼,正德帝战战兢兢地回头,还没看清楚,宋池一手抓着他的肩膀,连拉带扯地拖着他朝后跑去,一边跑一手挥剑击落从两侧飞来的箭矢。

有人救他,正德帝松了一口气,逃跑的脚步也不再那么慌乱。

更多的侍卫前来救驾,等正德帝被一圈圈侍卫包围住后,他才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皇上您没事吧!”韩国舅发冠歪斜地跑过来,宛如一个最忠心的老仆。

正德帝瞪他一眼,朝宋池看去,却见宋池捂着胸口,突然吐出一口献血来,有侍卫及时冲过来扶住宋池,就在宋池侧身的功夫,正德帝瞳孔一缩,这才发现宋池背后竟然中了一箭!

脑海里浮现宋池扑过来压住他的那一幕,正德帝后怕得全身发冷,如果没有宋池,那支箭是不是要射到他身上了!

“御医呢,御医!”正德帝高声大叫起来,唯恐来的晚了,宋池就这么没了!

韩国舅越老越没用,好不容易栽培一个宋池出来,正德帝舍不得!

圣驾出城时浩浩荡荡惊动了全城百姓,回来时不但浩浩荡荡且戒备森严,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

第二日,沈明岚来了虞宁初这边。

“表姐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养胎?”虞宁初赶紧出来迎接,越是没有怀过孩子的小姑娘,越是觉得孕妇必须事事小心时时小心,仿佛走下踩脚凳到落地的那点颠簸,都能伤了孩子。

沈明岚道:“我没事,除了胃口不太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沈明岚推开虞宁初来扶她的手,改成挽着虞宁初的手臂,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道:“昨天的事,你听说了吗?”

虞宁初什么也没听说,待在家里折绢花呢,春日暖和,虞宅一片安宁,这样的日子很舒服。

沈明岚将她拉到内室床上坐着,神色凝重地道:“皇上去香山踏青,遇到了刺客,皇上有惊无险没有受伤,当时随行的官员侍卫却死了几个,连池表哥也为了护驾中了一箭。”

虞宁初震惊地吸了口气!

香山离京城那么近,可以说是天子脚下,这种地方,竟然有人敢行刺皇上?

还有宋池,去年去扬州办案刚中过毒箭,伤口瘆人,如今又……

“伤得严重吗?”好歹也挂着表哥表妹的名头,又有宋湘的关系,虞宁初担心地问。

沈明岚道:“我刚从郡王府回来,池表哥真可怜,伤在左后肩,据说是毒箭,挖了一块儿肉下来,我没敢看。”

虞宁初听着这话,都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挨了一箭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毒箭,莫非是曾经在扬州偷袭锦衣卫的那帮人?”虞宁初不由地猜测道,宋池的伤口处理,很难不让人联系到扬州一案。

沈明岚摇摇头,低声道:“刺客的身份暂且还不知道,皇上已经派人去查了,接下来京城肯定要乱一阵子,你记得叮嘱府里的下人,不要乱走动,更不要胡乱议论什么。”

虞宁初记下了,又问起宋湘。

沈明岚叹道:“池表哥受伤,我心里都难受,何况是她,眼睛都哭肿了,我怀着身子,她在我面前要强,傍晚人少的时候,你去瞧瞧她吧。”

虞宁初也心疼宋湘,一口应下了。

黄昏时,虞宁初提前在家里用了晚饭,这便带上一份礼品,坐车去了郡王府。

宋池受伤,今日郡王府不断有人登门探望,虞宁初算是来的最晚的。

宋湘正守在宋池的床边。

宋池伤在后肩,只能趴着,伤口的痛苦让他闭着眼睛,只在妹妹哽咽得太厉害的时候,才开口打趣一番:“我还没死,你哭成这样,是要咒我吗?”

宋湘:“你还敢说,你逞强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

“郡王、郡主,虞姑娘来了。”阿谨过来通传道。

宋池眼睫微动,依然保持着趴着的姿势。

宋湘抹抹眼睛,替哥哥挂好纱帐,她出去接虞宁初。

见到好姐妹,宋湘趴到虞宁初怀里痛哭了一顿,旁人来她得端着待客,也只能在虞宁初面前这样了。

虞宁初一边轻轻拍她的肩膀一边柔声安慰道:“哭吧哭吧,哭够了还要好好照顾池表哥呢,他就你这一个妹妹,你把自己哭伤了,他还要反过来牵挂你。”

宋湘呜呜的:“他才不牵挂我,他恨不得叫我担心死,三番两次地出事。”

虞宁初回想宋池的伤,突然意识到,他这个皇帝面前的新晋红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既要拼命完成正德帝交代的任务,又得把正德帝的性命放在自己面前,危机重重。

虞宁初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安抚宋湘,但人都来了,不去宋池那边探望,反倒惹人猜疑。

“好了,带我去看看池表哥吧。”虞宁初替宋湘擦干眼泪,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