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动手吗?那你动好了,我只知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去死,你再擅闯我的房间,我还是死。”

“与你们相比,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命,我管不了你,至少还能管住自己。”

对着他说完这些话,虞宁初便垂下眼帘,继续擦头了,因为被他抓着肩膀,她擦得笨拙又滑稽。

宋池却笑不出来,脑海里不再是她脸红羞涩的样子,只剩她刚刚跳船时的决绝。

“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信我会娶你。”松开她的肩膀,宋池苦笑道。

虞宁初今晚做了这辈子最胆大的事,与他说话也没有什么顾虑了,淡淡道:“随便你想娶还是不想娶,是我不喜欢你,就算你真来提亲了,我也不嫁,你们姓宋的,除了阿湘,没有一个好东西。”

宋池就想到了他身边那些姓宋的人。

正德帝是个昏昏,最不是东西,生的两个儿子,太子道貌岸然实则睚眦必报嗜血滥杀,二皇子安王生性好色不择手段。

太原晋王一脉,祖父与正德帝争了大半辈子,失败后被打发到太原,心中愤懑,杀了不少无辜的人解气。大伯父在政事上没什么错,在女人上的的确确如虞宁初所骂一样,不是个东西。而他的父亲,打着痴情的名义出家,实则窝囊没种,连亲生的儿女也丢手不管。

细细算来,他们这些姓宋的,除了妹妹,的确没一个好东西。

“你骂我没关系,可你有没有想过,今晚你死在这里,三爷三夫人明岚会如何难过?”宋池坐到旁边,声音慢慢冷静下来。

虞宁初擦头的动作一顿,随即道:“难过就难过吧,过个两三年自会淡忘。”

宋池看着脚下:“我不会忘。”

也许太原晋王一脉,注定都是痴情种,再不是东西,心里装了一个人,就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虞宁初只当听了句笑话,头发太长,擦来擦去,有水珠甩到了他脸上。

宋池抹了一下那水珠,指腹碾了碾,道:“明早我要下船了,去与冯大人汇合,今晚这般行事,只是想与你道别罢了。”

“我的确不是君子,可这二十来日,我没让你有任何为难之处,临别时想见你一面,真值得你那样刚烈?”

虞宁初只是冷笑:“郡王好委屈,可我想问,如果有人半夜闯到湘表姐的闺房,你会如何?”

不等宋池回答,她替他回答:“你会惩罚那人,甚至杀了那人,可谁让我没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所以我就该忍着你,就该乖乖任你处置,对吧?”

说到这里,虞宁初赤脚下了床,将一手半湿的巾子丢到了他怀里,转身离去。

宋池接住慢慢下滑的巾子,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宋池偏头,就见她重新换了一身中衣,将他的那身随随便便丢了过来,顺便取走她的,转身时,她总算看了他一眼,清清澈澈的眼,像今晚的月光,美却清冷,凡人可赏,却无法握于掌中。

“姑娘的衣裳脏了吗?”

清晨,温嬷嬷睡了一个异常香甜的觉,来内间收拾时,注意到了被虞宁初放在铜盆里泡水的中衣。

虞宁初还在被窝里,昨晚花了好久才晾干头发,这会儿困倦得厉害,嘟哝着撒谎:“做噩梦来着,出了好多汗,不舒服。”

温嬷嬷就没有怀疑。

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虞宁初感觉船停了,听见宋池在外厅与温嬷嬷说话。

“我等先行一步,表妹就交给您费心了。”

那声音温润清越,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甚至能想象出宋池此时的神情,俊美带笑。

虞宁初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第66章 (京城新家)

宋池离开后的第二日,虞宁初来了月事。

也许是因为落水着了凉,这次月事发作的厉害,虞宁初疼得腹如刀绞,温嬷嬷热了汤婆子让她抱着,又喝了红糖水,虞宁初才稍微舒服一点,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小脸苍白。

幸好宋池走后,虞扬、虞菱兄妹俩搬去了南舱,不然都挤在一边,哪怕不说话,看着也心烦,这种时候,就跟生病一样,需要清静。

杏花心疼主子,自言自语地道:“为什么女子一定要来月事,如果不用来就好了。”

温嬷嬷坐在一旁做针线,闻言笑道:“傻丫头,女人来月事是为了生孩子,等你年纪大了生不了孩子了,月事自然断了。”

被窝里的虞宁初听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道:“生孩子?”

温嬷嬷点头,念着姑娘明年也要谈婚论嫁了,暂且多说一些也无妨,柔声解释起来:“是啊,小姑娘到了十二三岁,一般都该来月事了,说明身子已经长好,可以结婚生子了。这姑娘嫁了人,有了相公,一旦不来月事,十有八九是怀上了,等把孩子生下来,坐完月子,月事才会重新恢复。”

杏花听得津津有味,虞宁初也将忐忑的心咽回了肚子,不来月事才意味着怀孕,她来了,也就是说明没有怀。

想来是宋池亲的时间不长?

万幸不长。

胡思乱想着,后面温嬷嬷又说了什么,虞宁初也没有听清。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虞宁初就舒服多了,又在运河上漂了十来日,九月初,虞宁初再次来到了通州码头。

沈三爷、三夫人、沈明岚都来了。

“阿芜,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想死我了!”姐妹重逢,沈明岚上来就抱住了虞宁初。

感受着这份关心与思念,虞宁初脑海里蓦地闪现过她冲动跳河的那一晚,被宋池救上来后,她逞强说不怕舅舅一家难过,此刻真的见到舅舅一家,虞宁初也不禁后怕起来。谁不怕死呢,如果可以,她也想好好地活着,前面宋池欺负她那么多次她都忍下了,是他越来越过分。

亲人会让心底压抑的委屈扩大,虞宁初眼睛酸酸的,好在可以用高兴掩饰过去。

这时,李管事带着虞尚从后面走过来了。

虞尚被两个护院“扶”着,仪容被下人拾掇得整整齐齐,只是人瘦得厉害,嘴角也残留着一些烫伤的疤痕。他还是见不得虞宁初的脸,见到了就要发次疯,这会儿虞宁初戴着面纱刺激不到他,然而看到沈三爷,虞尚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惧怕,一边往李管事身后躲,一边呜呜地说些没人能听清的话。

沈三爷刚刚一心都在外甥女身上,此刻才想起虞尚也跟着外甥女进京了。

他看着那个疯疯傻傻的男人,很难再从这个疯男人身上找到昔日那个困顿却仪表堂堂的寒门进士的影子。他知道妹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对虞尚并不公平,可侯府给了虞尚别的进士梦寐以求的仕途,给了虞尚金银富贵,虞尚长得也不错,但凡他使使劲儿,真的不能换回妹妹的心吗?

他将妹妹托付给虞尚,虞尚又做了什么?

哪怕妹妹也有错,作为一个兄长,沈三爷此时也只能看到虞尚的错。

虞尚的疯癫,让沈三爷越发后悔当年的选择来。

他转过去,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从始至终都配不上妹妹的男人。

三夫人朝李管事使个眼色,让李管事先送虞尚上车,别留在这里给大家添堵。

夫妻俩则带着虞宁初、沈明岚上了一辆马车。

“舅母,我托您帮我们物色宅子,您有瞧上眼的吗?”叙过家常,虞宁初期待地问。

三夫人看眼丈夫,叹道:“宅子都买好了,离侯府远了点,不过与宁国公府就隔了两条街。”

宁国公府曹家,是沈明岚即将嫁过去的夫家,沈明岚微微脸红,但还是高兴能与表妹离得近些。

三夫人拉着虞宁初的手道:“你这丫头,主意大,也不提前跟我们商量一声,否则你多在扬州住一段时间,舅母办完你表姐的婚事就去扬州接你,顺便给你父亲找个合适的续弦,到时候让她照看你父亲、弟弟妹妹,你一个人来京城住多省心,那样也就不用搬出去住了。”

虞尚那混账,根本没把外甥女当女儿疼爱过,凭什么现在疯了还要外甥女孝顺?

三夫人很不甘心,只是外甥女将虞尚带来了京城,那他们就是想留外甥女继续住在侯府,也不合适了,传出去外甥女还要白白担个不孝的骂名。

虞宁初没有对舅舅舅母说出她真正的打算,只低头道:“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于心不忍。”

沈三爷压下心头的闷气,安抚道:“阿芜别担心,等你们安顿好了,舅舅先请京城名医替你父亲诊治,民间的郎中治不好,舅舅再恳请皇上拨御医替他看看,总会想办法治好他。”

治好了,再将虞尚打发去地方做官,别想拖累外甥女。

虞宁初点点头,如果虞尚能恢复,那是他的福气,如果虞尚不能恢复,就留在她身边当拒婚的摆设吧,这一路上虞宁初已经想好了,她谁都不会嫁。

晌午时,马车停到了四井胡同,三夫人已经让人挂上了新的牌匾——虞宅。

这是一座五进的宅子,带个小花园,三夫人连各处要用的丫鬟小厮都置办好了,除了粗使打扫的,虞尚身边安排一个照看的长随与丫鬟,虞扬身边配两个大丫鬟一个伴读,虞菱身边也有两个大丫鬟,至于虞宁初,还是她在碧梧堂用的那批老人,个个知根知底。

虞宁初挺不好意思的:“表姐就快嫁了,还要劳烦舅母为我的事费心。”

三夫人捏她的鼻子:“又跟舅母说这些客气话了,行了,你算是比你表姐还先管家了,往后你就是这宅子的女主人,该严厉的时候就得严厉,别让下人跳到你头上。”

虞宁初笑:“舅母放心,我没那么笨的。”

微雨等人已经搬了过来,一行人在这边用了午饭,饭后虞宁初换了身衣裳,跟着舅舅一家前往平西侯府,给长辈们见礼,算是报平安,毕竟也在侯府住了一年。

平西侯府,太夫人等女眷都在家里。

虞宁初五月底走的,算起来离京有三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自己经历太多,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瞧着瘦了。”二夫人宋氏怜惜地道。

对上她关怀的目光,虞宁初心里一虚,糟糕,那天骂宋池骂的痛快,说姓宋的没什么好人,忘了也把二夫人摘出去了。

太夫人打量着虞宁初,问道:“回京路上,你池表哥可是跟你们一道?”

虞宁初如实道:“池表哥在扬州办案时受了一些伤,乘水路修养了一段时间,到临清时便上岸去与冯大人汇合了。”

宋氏一急:“子渊受伤了?严重吗?”

虞宁初:“好像是肩膀中了一箭,具体如何池表哥没有多说,我也不知情,不过如今已经养好了,二舅母不用担心。”

与此同时,虞宁初也猜到了,宋池等锦衣卫还没有回京。

宋湘就站在宋氏身边,刚刚还为好姐妹回来高兴,这会儿又开始担心哥哥。

等长辈们问完话,宋湘、沈明岚就拉着虞宁初去了清辉堂。

虞宁初再三保证宋池已经没事了,宋湘才放心下来。

姐妹三个开始叙述离别后的生活,京城这边主要有两件新鲜事,一是宋池的郡王府已经修好了,等他回来就可以带着宋湘搬过去,二是沈琢的新婚妻子韩锦竺有孕了,中秋时候诊出来的,乃是侯府一大喜事,太夫人高兴地给全府下人都发了双倍月钱。

虞宁初听了,回忆刚刚在荣安堂见过的韩锦竺,面色红润,的确好像丰盈了一些。

她替小夫妻俩高兴,道:“等会儿再见大表嫂,可要道声喜才是。”

宋湘道:“说起来,明漪表姐比大表嫂还先成亲一个月,现在还没有听到好消息。”

沈明岚小声嘀咕道:“她们俩能一样吗,大嫂嫁过来,与大哥蜜里调油似的,她那边……”

外人不清楚,她们都知道,沈明漪并不喜欢安王,再加上这几个月宋池与虞宁初都在扬州,沈明漪每次回侯府探亲,脸都拉着,仿佛谁欠了她一样。

宋湘同样小声道:“嗯,我看话本子上写的,女子婚后心情愉快,更容易怀上,心情不好,就比较艰难。”

虞宁初:……

沈明岚见表妹脸红了,便去拧宋湘的耳朵:“你个小丫头,明明比我年纪还小,说起这个总是老气横秋的,也不害臊!”

宋湘嬉笑着躲开了。

虞宁初看着她们玩闹,只觉得好久没这么轻松了,不过,宋湘的话倒是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嫁给父亲第三年,才怀上了她,这是不是也印证了宋湘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论断?

这个晚上,虞宁初留宿平西侯府,与沈明岚、宋湘睡在一张床上,说说笑笑闹到快子时,才困倦地睡去。

翌日一早,两个小姑娘又跟着虞宁初去了四井胡同。

下车时,宋湘朝四井胡同后面看看,高兴道:“从这里往后走,隔两条街是宁国公府,宁国公府再过两条街,就是我们的郡王府了,以后我想找你们,骑马出来,一会儿就能到。”

虞宁初一怔,这宅子居然离宋池的郡王府那么近?

沈明岚以为她在吃惊,指着宁国公府的方向道:“宁国公府离皇城不远,郡王府离得更近,没什么好稀奇的,安王府与郡王府还都在一条街上呢,再往里面就是皇城了。”

虞宁初懂了,是舅母替她物色的这栋宅子太好,远近人家户户非富即贵。

第67章 (若是你该多好)

虞宁初回京的第三日,正在给虞扬兄妹俩挑选教书先生,府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虞宁初来到前院时,安王妃沈明漪已经下了马车,带着两个丫鬟正往里面走。贵为王妃,沈明漪打扮得雍容华贵,头上的金钗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下巴微扬,目光嫌弃地打量着这栋宅子,然后,身穿莲青妆花褙子的虞宁初便绕过影壁,出现在了她面前。

常言道,贵客可另贫者蓬荜生辉,在沈明漪主仆眼中,如果这座宅子相比安王府入不了眼,对面的美人却一下子让周围亮堂了起来。

沈明漪若是个男子,怕是眼睛都要长在虞宁初身上,可惜她是个自负美貌的美人,虞宁初越美,她心里就越堵,目光冷冷地打量着虞宁初。

考虑到沈明漪对她的态度,虞宁初撩起裙摆跪下,郑重行了普通百姓见到王爷王妃该行的跪拜之礼:“民女拜见王妃。”

沈明漪看着她低下去的头,贴在石砖上的纤纤手指,心里舒服了,就算她在美貌上输给了虞宁初,她的身份,虞宁初这辈子都别想超过去。

“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行此大礼。”沈明漪淡淡地道,语气与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一回事。

微雨扶着虞宁初站了起来,垂着眼,敢怒不敢言。

不等虞宁初招待沈明漪,沈明漪径直朝里面走了过去,到了厅堂,沈明漪让随行的丫鬟们在外面候着:“我与表妹说话,你们就不用进来了。”

如此,等微雨奉上茶水,虞宁初便也让微雨退下了。

“许久不见,表姐越来越有王妃的风范了。”虞宁初一边猜测着沈明漪的来意,一边笑着恭维道。

沈明漪看她一眼,道:“表妹离京三个多月,来回来去舟车折腾的,瞧着倒是没怎么清减,看来池表哥将你照顾的很好。”

虞宁初心弦一动,忽然明白了沈明漪的意思。

她曾经亲眼目睹沈明漪向宋池诉说情意,知道沈明漪用情很深,自然不想让沈明漪误会什么。

虞宁初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然后才在沈明漪探究的注视下道:“表姐说笑了,我这次回扬州能够顺顺利利,全靠温嬷嬷、李管事协助,与池表哥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如果不是池表哥受伤耽误了行程,我可能赶得及与舅舅他们同度中秋了。”

在她刻意的引导下,平西侯府上下都知道她与宋池关系不和,相信沈明漪也有所耳闻。

果然,沈明漪没有疑惑虞宁初对宋池的嫌弃态度,反而被宋池的伤牵动了芳心:“池表哥受伤了?怎么伤的?”

虞宁初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一遍,更加显得她在扬州时,与宋池没什么亲密走动。

沈明漪只恨不能亲眼见到宋池,亲口关心他一番,然而忆起宋池对她的冷淡无情,沈明漪的心便拧了起来,一半是惦念,一半是恼怒,希望他平安,又想让他吃些教训。

虞宁初假意喝茶,其实将沈明漪眼中的复杂都看在了眼里。

平心而论,沈明漪长得很美,又对宋池一片情深,宋池为何不也去欺负沈明漪呢?因为宋池不傻,他不敢玩弄一个侯府嫡女,索性保持距离,只来捏她这个软柿子。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过了一会儿,沈明漪又开始刺探了:“听说扬州出美人,池表哥在扬州待了那么久,不知表妹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虞宁初一脸单纯:“什么消息?”

沈明漪瞪她一眼:“就是有没有地方官员送美人巴结他,亦或是他自己去哪里邂逅美人了。”

虞宁初轻叹道:“池表哥住在卫所,这些我如何得知?而且父亲病了,我心中担忧,哪有心思去打听池表哥的事?”

沈明漪不太信,提议要去看看虞尚。

虞宁初神色忧愁地替她引路,沈明漪只是站在窗外,瞧见里面缩在床上不敢见人的虞尚,沈明漪先是震惊,旋即心里涌起一股幸灾乐祸。虞宁初幼年丧母,母亲名声还不好,在婚嫁上已经落了下乘,如今又多了一个疯爹,别说京城权贵之家了,便是普通的小官之家都不会要这种儿媳妇,虞宁初最好的结果,便是学她的母亲,找个寒门进士随随便便嫁了。

沈明漪原本还担心宋池会因为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被虞宁初勾引了,此刻,她终于放下了心。

不喜欢的人日子艰难,沈明漪心情就好了,扬长而去。

虞宁初将她送到门口,只盼望这位王妃娘娘不要再来才好。

重阳节后,宋池、冯越终于押着苏家一案所牵涉的近百余人进京了,其声势浩大,几乎家家户户都听说了此事。

虞宁初并不觉得苏家有造反之心,她盼着能够翻案,就让李管事留意一下街头的风声。

没多久,李管事带回来两个消息,正德帝定了苏家造反的罪名,不日将在午门斩首,一个活口也不留。与此同时,宋池、冯越办案有功,分别得了金银赏赐。

虞宁初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李管事跟着沈氏在扬州住了十几年,心里也是替苏家疼惜,但朝堂大事,不该他们操心,低声劝虞宁初道:“姑娘,这都是命,如果苏老院长没有作那首诗,也就牵扯不出这些来。姑娘心善,自己难过两日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面表现出来,更不要提半句相关,小心祸从口出啊。”

虞宁初明白,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宋池的那句话:“我连别人的九族都敢抓,还怕多担负你一条人命不成?”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所以会在街上射杀义士协助锦衣卫,所以会那么拼命地在扬州抓人,什么只是奉命办事、或许能替苏家找到证据洗脱罪名,这些话不过是宋池说出来哄她的罢了,不想她怕他。

江南最负盛名的书香门第就这么倒了,虽然是正德帝命令锦衣卫办案,但宋池的手,也沾满了那些人的血。

无边的恐惧侵占了虞宁初的心,她不知道,如果宋池再来找她,她有没有勇气再豁出性命去抵抗。

沈三爷真的从宫里请了位御医来给虞尚诊治,御医留下一个药方,但脑病难医,御医并没有保证效果。

送走了御医,沈三爷在这边多坐了会儿,打量虞宁初道:“我怎么瞧着,阿芜好像瘦了?是不是新厨子做的饭菜不对你口味?”

虞宁初笑道:“可能是长个子了吧,前几天要做新衣,温嬷嬷还说我长了个子呢。”

沈三爷叹道:“总之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舅舅或你舅母,不要自己担着。”

虞宁初点头应了。

送走了沈三爷,虞宁初去院子里耍枪了,前几日心里堵着一口气,茶饭不思的,今日被舅舅打岔,心情终于好了点。

耍了一套枪法,虞宁初去沐浴了,洗完没多久,还散着头发等待彻底晾干,宋湘来了,因为关系太好,她都没让李管事通传,直接跑到虞宁初的院子,给了虞宁初一个惊喜。

“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看我这边乱糟糟的,头发都还没梳。”虞宁初摸摸头发,尴尬地道。

宋湘笑:“咱们俩谁跟谁,嘿嘿,猜猜我今天过来找你做什么。”

大家都在院子里,秋日阳光温暖明亮,宋湘笑得眉眼弯弯。

虞宁初故意道:“表姐笑得这么高兴,莫非你也定了亲事?”

才说完,她就往屋里跑去了。

宋湘一怔,反应过来,扑上去追她,最后将虞宁初压在床上,挠了好久的痒,笑得虞宁初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头发本就散着,宋湘这一闹,发髻也乱了,坐起来收拾时,从袖子里掉出一张红通通的请帖。

虞宁初一边喘气一边拿起请帖,打开一看,原来宋池兄妹俩已经搬去了郡王府,九月底设宴款待亲友。

“我亲自给你送帖子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去。”宋湘梳好头发,坐在梳妆台前,歪着头对虞宁初道。

虞宁初知道宋湘有多盼着这一日,而且乔迁之喜,以她们的关系,虞宁初实在说不出拒绝二字。

“宾客多吗?”虞宁初有点担心,“你们邀请的宾客肯定个个尊贵,我怕失礼。”

宋湘道:“尊贵是尊贵,不过身份最高的就是太子妃,你见过的,很爱笑和气的一个人,明漪表姐虽然是安王妃,在我们郡王府,有我在,她也不敢给你脸色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湘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以前她也是寄居平西侯府的身份,沈明漪朝虞宁初耍大小姐脾气,她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在心里忍着,不如沈明岚反驳得理直气壮。现在不一样了,她跟哥哥有自己的家了,在她的地盘,她想护着谁就护着谁。

虞宁初既替宋湘高兴,又非常羡慕,她虽然也有了自己的地盘,但沈明漪若来闹,她一个平民,仍然得敬着人家。

“对了阿芜,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能要多个嫂子了。”

宋湘重新坐到床上,神秘地道。

虞宁初心跳一顿,无法形容的感觉让她的脑海陷入了一片空白,缓了会儿才冷静下来,笑着道:“那我可要恭喜你啦。”

宋湘摇摇头,解释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那日我进宫,皇后娘娘问我可知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听她的意思,是想让皇上给哥哥赐婚呢。”

虞宁初习惯地说好话:“池表哥仪表堂堂,又新立了大功,皇上肯定会为他挑个名门闺秀。”

宋湘听到“大功”二字,眼中的神采没了,垂眸哼道:“什么大功,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非要去掺和锦衣卫的烂摊子,我现在出门都感觉街边的百姓都在心里骂我,唉,算了,不提那些扫兴的事,我只希望皇上的赐婚靠谱一点,别给我找个明漪表姐那样的嫂子。”

虞宁初笑着安慰她:“放心吧,不管是谁,都不会欺负你这个小姑子的,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名门闺秀若想欺负人,也是看碟子下菜,宋湘是宋池唯一的妹妹,哪个嫂子敢针对她?

宋湘撇撇嘴,再看面前笑靥如花且与她性情相投的虞宁初,她小声嘀咕道:“若是你该多好。”

虞宁初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湘赶紧转移话题,怕虞宁初因为她的话生恼,就哥哥那臭脾气与日渐捉摸不透的行事,阿芜才不会高兴给她做嫂子。

第68章 (表妹免礼)

苏家一众人被斩首后,正德帝的心情非常好,让那些文人们作诗骂他,骂了就是死路一条,看以后谁还敢骂。

此案宋池立的功劳最大,还因此受了伤,正德帝彻底打消了对宋池的疑心,得知宋池要办乔迁宴了,正德帝特意将宋池宣进宫,赐下重礼。

宋池笑道:“多谢皇上厚赏。”

正德帝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人,仔细算来,宋池今年才十九岁,生得俊雅无双仿佛芝兰玉树,好比一颗明珠一枚美玉,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看。

以前正德帝介意宋池继承了老晋王一脉的好相貌,现在想想,宋池对他忠心耿耿,地底下的老晋王如果得知,是不是想气活了?

心情愉悦,正德帝就更喜欢宋池了,将他看成了一颗弃暗投明的宝珠。

“子渊啊,如今你有了自己的郡王府,年纪也到了,朕给你赐门好婚如何?”正德帝很是诚心地道,对待忠臣,他很大方,只要宋池点头,京城的名门闺秀随便他挑。

宋池喜道:“皇上若能赐婚给臣,那是臣的福气。”

正德帝:“那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宋池:“这倒还没有,臣还年轻,之前一直埋头读书练武,想着替皇上效命,如今在锦衣卫当差,也无闲心去考虑婚事。”

正德帝点点头:“年轻人就该像你这样,看看你二叔,整天吃喝玩乐,朕一点都指望不上他。”

虽然正德帝自己就是个昏君,大多数政事都交给了韩国舅,可面对安王那样没出息的儿子,他看了也是心塞。

宋池笑着替安王说好话:“因为皇上与国舅将我大周治理得繁荣昌盛,二叔才能高枕无忧,且二叔虽然贪玩了些,对您的孝心却是日月可鉴,如果皇上有什么吩咐,二叔定会全力以赴替您分忧。”

这马屁拍得正德帝心情舒畅,如果前面那句只说他自己将大周治理得繁荣昌盛,就更好了,韩国舅虽然有功劳,但也全是听从他的安排做事,哪有资格与他共享同等赞誉。

可见宋池还是太年轻,这拍马屁的功夫远远不及韩国舅。

一点小事,正德帝没放在心上,继续刚开始的话题:“既然你没有心仪的姑娘,朕就让皇后替你挑选一个?”

宋池笑道:“娘娘慧眼识珠,必能替臣择一贤妻,只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上成全。”

正德帝奇道:“什么不情之请,说来听听。”

宋池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迟疑片刻才垂着长睫道:“皇上也知道,臣九岁来到京城,一直住在平西侯府,承蒙皇上厚恩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臣与妹妹才有了真正的安身之处。现在娶妻,对臣没什么区别,妹妹却要因为多了个长嫂而多了拘束顾忌,所以,臣想先让妹妹快活自在两三年,等她快活够了,再劳烦皇上、娘娘替我挑选贤妻。”

对于宋池兄妹的遭遇,正德帝自然十分清楚,早在宋池进京那年他就问出来了,所以宋池提出这种请求,正德帝觉得合情合理。

他叹了口气,替宋池打抱不平道:“都怪晋王,害你们兄妹俩这么多年连个家都没有,可惜当年的旧事空口无凭,不然朕一定替你做主。”

宋池脸色一沉,冷声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无须皇上费心,总有一日,臣会亲自报了此仇。”

正德帝很是满意,或许再栽培几年,宋池会成为他铲除晋王最锋利的那把刀。这就是年轻人的锐气,韩国舅年纪大了,让他做点什么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这么多年也没抓到晋王的把柄,害他一直存了块儿心病。

“好,朕也替你盼着那一日,婚事的事你放心,朕先记着,你何时想娶妻了,何时再来告诉朕。”

宋池看眼正德帝,就在这刹那的功夫,正德帝震惊地发现,宋池的眼尾居然带了一丝潮红。

没等他仔细分辨,宋池重新低头,微哽道:“皇上赐臣官身府邸,还为臣的婚事费心,大恩大德胜过亲生父母,臣除了披肝沥血报效朝廷,无以为报。”

正德帝笑了,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年轻人居然感动到想哭了。

“去吧,好好做事,只要你有本事,朕给你的赏赐只会越来越多。”

“是,臣告退。”

行过礼,宋池转身往外走去,跨出御书房的外门时,迎面撞上了韩国舅。

韩国舅上下打量宋池一眼,笑道:“还未恭贺郡王乔迁之喜。”

宋池回礼道:“还要多谢国舅栽培,给了我立功之机。”

韩国舅颔首,拍拍他的肩膀:“立功是好事,但也不要居功自傲,你还年轻,需多加历练才是。”

宋池笑着应了。

韩国舅越过他,进去找正德帝了。

正德帝来御书房就是为了见宋池,说完正事,已经打算去后宫享乐了,得知韩国舅来了,他只好又坐稳,等着韩国舅开口。

“皇上召见郡王,可是为了郡王的乔迁之喜?”韩国舅打听道。

正德帝:“是啊,子渊的母亲没能留给他们什么嫁妆,兄妹俩没什么家底,朕不赐些东西,他们办个宴席都寒酸。”

韩国舅感慨道:“皇上宅心仁厚,老晋王泉下有知,定要惭愧当年的痴心妄想。”

正德帝哼道:“他最好还有这点羞耻之心,好生悔改,求个转世投胎的机会。”

韩国舅说那番话,其实是想提醒正德帝别忘了宋池的根在哪里,不能因为宋池立了一次功劳就掉以轻心,不过眼看着正德帝想歪了,韩国舅只好揭过这茬,问起赐婚一事来:“皇上之前打算给郡王赐婚,不知郡王看上了哪家的闺秀?”

他想,不管宋池看上哪家,他都能分析出宋池意图结党营私的野心来,警醒正德帝。

他只想正德帝把宋池当一条狗用,可不希望正德帝真的器重宋池,分了他手里的锦衣卫的权给宋池。

正德帝心不在焉地道:“他忙着在锦衣卫当差,哪有时间去相看大家闺秀,谁都没提,暂且没成婚的心思呢。”

韩国舅:“哦,这是为何?”

正德帝就把宋池的话转述了一遍。

韩国舅思索道:“莫非郡王是想暗示皇上先给郡主挑个好夫君?”

果真如此,宋池也够老谋深算的,兄妹俩两门婚事,就能拉拢两户官员。

正德帝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处理政事,脑子并不笨,韩国舅如此明显的阴阳怪气,他还是品出味来了,斜着韩国舅道:“人家那是心疼妹妹,寄居侯府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还没新鲜够就娶个嫂子回来,姑嫂生了罅隙,妹妹住着还能舒服?你啊,年纪一大把了,早就忘了兄妹间这种纯粹的情分了吧?”

突然被骂,韩国舅老脸一变,看出正德帝不高兴了,忙赔起不是来。

正德帝已经说够了,起身道:“行了,朕累了,你也退下吧。”

韩国舅低着头,等正德帝从他身边走过去,他看着正德帝的背影,心中一沉,这个宋池,给正德帝灌了什么迷糊汤?他可得派人多盯着宋池点,不能让宋池抢了正德帝的圣心。

九月底,苏家一案在京城引起的风波已经渐渐平息,在这个阳光还算明媚的深秋之日,郡王府要举办主人入住以来的第一场宴席了。

虞宁初权衡再三,决定早点去,趁人少的时候直接被安排到女客那边等着,若去的迟了,极有可能在郡王府门前撞上其他宾客,男女都有,包括她最为提防的色名远播的安王与国舅之子韩宗延。

想到韩宗延,虞宁初就想到了大表哥沈琢,沈琢对韩宗延没有半点好脸色,严肃冷峻,反观宋池,与韩国舅同流合污,跟安王、韩宗延的关系也不错,甚至宋池欺负她的那些手段,都是跟这二人学来的吧,只是他自负风雅,还不屑做那最混账的一步。

备好礼物,虞宁初带上微雨,早早出发了。

马车沿着巷子往北走,路过四个巷口,往右一转,就到了这条同时住了郡王与安王的富贵巷。

郡王府更靠外一些,先到了,不必经过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