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扬、虞菱兄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在宋池面前都不敢吭声,只有虞菱,不时偷窥宋池几眼,毕竟宋池长得太俊了,看起来也平易近人。

宋池只默默地吃饭,谁也没看,眼看一顿饭就要吃完了,桌子下面,宋池轻轻踢了踢虞宁初的鞋子。

虞宁初端着碗的手一紧,瞪过来。

宋池朝外面瞥了一眼。

虞宁初知道他无赖,她若不答应陪他出去走走,宋池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待兄妹俩退下后,虞宁初对杏花道:“郡王难得来一次扬州,明日咱们就要走了,今日我带郡王去逛逛扬州城的美景,你在家里守着少爷二姑娘吧,汪嫂年纪大了,不如你陪着有趣些。”

杏花应了。

宋池补充道:“扬州城大,且夜色迷人,我们可能在外面用过晚饭才回来,你与李管事不用着急,留门便可。”

杏花高兴道:“我们姑娘还没看过扬州城的夜景呢,难得有郡王陪着,可千万要玩个尽兴。”

宋池微笑:“那是自然。”

虞宁初只庆幸到了京城后自己身边还有微雨、温嬷嬷,不然都是杏花这么单纯的,哪里防得住宋池。

“出门游玩,表妹还是换身男装吧。”宋池道,“我已经替表妹准备好了,稍后让阿默送过去。”

说完,他先告退了。

虞宁初与杏花回了院子,不久,阿默送了一套玉白色的夏袍来,其用料考究,云纹刺绣精美,绝非临时赶制出来的。

杏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兴致勃勃地服侍自家姑娘更衣,一边忙活一边鼓励道:“就要回京了,姑娘趁此机会好好玩一场吧,京城规矩那么多,难得这边没人认识姑娘,可惜岚姑娘、湘姑娘不在。”

虞宁初看着杏花,傻丫头好像她自己要出去玩了一样高兴。

确实,除了百姓家的女子,其他但凡有些身份的姑娘,想出去玩都不是那么容易,必须有兄长或长辈陪着才能成行。

若这一日宋池不做些动手动脚的事,虞宁初并不是很抗拒,扬州,她长大的地方,她其实也想好好看看。

换好衣裳,与李管事也打声招呼,虞宁初与宋池一同上了马车。

七月下旬,扬州还是很热,宋池在马车里准备了冰鼎。

不知道是这冰鼎的关系,还是长发头梳成男子发髻露出了脖子,虞宁初觉得很凉快清爽,身体舒服,她心情也还好,挑开一边车帘,透过缝隙往外看。

出发的太早,街边的小摊还在卖早饭,多是些包子汤面粉丝之类的。

“你要去哪儿?”注意到马车朝城门的方向驶去了,虞宁初偏头问。

宋池:“趁早上凉快,先去祭奠岳母、再去大明寺上香,在寺里用完斋饭,下午游湖,傍晚游河。”

虞宁初听他喊母亲为岳母,喊得越来越习惯自然,皱眉道:“你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也就罢了,我管不了你,到了我母亲墓前,你休要再这样喊。”

宋池:“好,都听表妹的。”

他这么好说话,虞宁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出了城门,宋池让她将两边的帘子挂起来。

虞宁初挂起帘子,天热,并非出门游玩的好时候,路上游人并不多,倒是远处可见山,近处可见河流,风景与京城颇为不同。

一只白色的蝴蝶突然飞到了车厢内。

宋池笑道:“听闻京城的大嫂曾经引得蝴蝶绕身,原来表妹也有如此美貌,可惜只有我一人得见。”

虞宁初被他“夸”得脸上发热,主要是,那蝴蝶明明只是路过,胡乱飞了一会儿就从另一边窗口出去了,哪里有来绕她?

“有些渴了,劳烦表妹为我倒茶。”又走了一会儿,宋池道。

虞宁初一边给他倒茶,一边低声道:“你少说些话,也不会渴得这么快。”

茶倒好了,宋池却不来接,等着她喂。虞宁初绷着脸将茶碗放到他左侧,马上退回了原位。

宋池笑着喝了茶。

靠近山林,官路消失了,变成了行人长年累月踩出来的小路,马车开始颠簸,赶车的阿默不太放心,扬声问道:“郡王可有不适?”

宋池的看看右臂,道:“还有多远?”

阿默:“步行过去,来回来去可能要半个多时辰。”

宋池:“嗯,停车吧。”

虞宁初见过他的伤,垂眸道:“我前几日已经来拜祭过母亲了,前面都是山路,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是回去吧。”

宋池:“人都来了,岂能失礼?”

说着,宋池右臂不动,起身先下了车。

虞宁初出来时,他伸出左手,扶了她一把。

阿默将黄纸香火等物拿了出来,放在一个篮子里。

宋池:“我们过去,你留在这里看车。”

阿默:“就怕有刺客。”

宋池:“不必担心,表姑娘尽得侯爷真传,能保护我。”

阿默快速低头,虞宁初则涨得脸色通红,狠狠瞪了宋池一眼,抢过阿默手里的篮子往前走了。

宋池笑着跟上。

这里还是山下,虽然没有上坡的路,但两侧都绿树藤蔓,清幽僻静,虞宁初一个人在前面走了一会儿,想到阿默所说的刺客,脚步就越来越慢了,直到与宋池并肩。

“会不会真的有刺客?”虞宁初小声问。

宋池道:“真有刺客,也是去追冯大人了,不会盯着我。”

虞宁初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前面树林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她立即躲到了宋池身后。

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宋池笑着对身后的姑娘道:“野鸟罢了,你不是练过功夫,怎么这么胆小?”

他又调侃自己的武艺,虞宁初恼道:“我与阿湘都只会耍些空把式而已,哪里敢对敌?”

宋池温声道:“等我们迁到郡王府,你多去陪阿湘,有机会我陪你们过招。”

虞宁初才不稀罕。

前面出现一道岔路口,虞宁初指指左边的,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里就需要登山了。

“你的伤……”

“没关系,不动右臂就行。”宋池说着,左手来接她一直拎着的篮子。

虞宁初低头道:“我拎得动。”

宋池:“那也不能让你拎,你看看别人。”

虞宁初抬头,就见上面的山路上,有一对儿年轻的夫妻走下来了,男人拎着篮筐,女人挽着他的胳膊,举止亲昵。

她走神的功夫,宋池抢走了她的篮子。

虞宁初无奈,只好走在他身后。

一对儿往上走,一对儿往下走,很快就碰到了。

虞宁初尽量偏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正脸。

分开不久,身后传来那个年轻妻子的声音:“那两个公子长得真俊,哥哥英武些,弟弟太单薄了,倒也惹人怜爱。”

虞宁初听红了耳朵。

宋池停下脚步,等她跟到身边,才笑着揶揄道:“表妹风姿过人,连女子见了都心生怜爱。”

虞宁初只管加快脚步往前走。

美人耳根红透,连修长的脖颈都透着一分薄粉,确实很诱人去疼她。

又走了几步,虞宁初看到了母亲的墓,掩映在青山绿树中间,宋池见她对着那个方向面露悲伤,立即压下了那些心猿意马。

到了墓前,虞宁初让宋池休息,她熟练地将拜祭之物都摆在了墓前的墓碑前。

宋池围着沈氏的墓碑转了一圈,绕到后面,忽然发现一线新土。

那是坟墓被人动过的痕迹。

墓前,她神色虔诚。

宋池从旁边拔了一根野草,仿佛这里的新土是野草根上抖落的一样,有些事,她知道了也只会愤怒难过,不如蒙在鼓里。

一切准备就绪,宋池跪到虞宁初身边,两人分别拿着三炷香,同时拜了下去。

虞宁初:“娘,明日我又要去京城了,以后不能常来看您,您若想女儿,托梦给我吧。”

宋池:“晚辈定会护好阿芜,京城诸事,伯母不必挂念。”

第64章 (欺负)

从大明寺用过斋饭出来,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

幸好这里离保障湖的北岸很近了,阿默赶车将两人送到岸边,那里已经停了宋池雇好的画舫。

这是一艘单层画舫,画舫里面古色古香,外厅内室,厅里茶几书柜琴棋书画应有尽有,内室宛如少女的闺房。

内外间都摆了冰鼎,窗上悬挂薄纱,既清凉透风,又能隔绝蚊虫,甚至其他游人的视线。

船夫奉命将马车赶到对岸的下船点,阿默撑篙,如此船上清清静静,没有半个外人。

“先去里面睡会儿吧,下午都在这边,湖景随时可赏。”宋池在厅中坐下,对时刻警惕他的虞宁初道。

虞宁初看眼他的右肩,道:“你去睡吧,我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好。”

宋池:“表妹实在不想睡,不如陪我下棋,赌个彩头。”

虞宁初闻言,立即去了内室。

关上门闩,放下竹帘,终于可以单独休息了,虞宁初长长地松了口气。大明寺的台阶太长,爬上爬下的,虞宁初真的困了,合衣躺在榻上。

外间突然传来琴声,曲调轻缓,恰如一缕清凉的微风从游人酸乏的身上拂过。虞宁初心生好奇,悄悄凑到内间的门前,透过门缝往外一看,就见宋池侧对她坐着,右手静静垂落不动,左手随意般拨弄着琴弦。

他长了一副好皮囊,虽然自幼习武,通身却无半点武将常见的粗野或肃杀之气,哪怕去了锦衣卫做事,此时他清风朗月地坐在那里,依然像个天生的文人,儒雅俊逸,令人难以生出提防之心。

虞宁初看了两眼,怕被他发现,重新回到了榻上。

身体疲惫,琴声又舒缓悦耳,虞宁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安稳,等虞宁初醒来,竟然日薄西山,快要黄昏了。

琴声早已停了,虞宁初悄悄下榻,还是先去门缝看宋池在做什么。

厅里竟然无人,船好像也停在湖心未动。

虞宁初莫名紧张起来,散开凌乱的发髻再重新束好,理理衣衫便出去了。

阿默坐在船头,瞧见她出来,立即站了起来,指着船尾道:“郡王在那边钓鱼。”

虞宁初便往后去了。

宋池穿的还是那身白色锦袍,席地而坐,旁边放着一个木桶,虞宁初走过去看看,里面已经有四五条鲤鱼了。

“坐下来吧,睡了一下午,还没有好好欣赏湖景。”宋池看她一眼,指着他特意为她准备的蒲团道。

虞宁初的确在船舱里闷够了,将蒲团往远处摆了一些,坐下。

画舫停在湖中,周围没什么游船,岸边杨柳依依,可见游人穿梭其中。

黄昏的阳光依然明亮耀眼,在湖面投下一片波光粼粼,虞宁初不得不偏开头,这一偏,对面便是宋池。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男人,眉目恬淡,仿佛圣人。

一缕湖风吹来,很是舒服。

“什么时候回去?”虞宁初并不想真的与他在外面用晚饭。

“等我再钓一条鱼。”

虞宁初只好等他,好在湖色怡人,这样的等待并不枯燥。

扑腾水响,一条胖鲤鱼上钩了。

宋池解下鱼,放进水桶,再把水桶朝着湖面倾斜,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立即又回到了水中。

宋池吩咐阿默划船,他带着虞宁初进了船厅。

“更喜欢京城,还是扬州?”宋池洗了手,擦干,然后坐到虞宁初对面,熟练地为她倒茶。

虞宁初看向窗外的湖景,没有回答他,其实心里有了答案。

她更喜欢京城,更喜欢平西侯府的西院,那里有关心她的舅舅舅母表哥,有带着她四处游玩的表姐,更像一个家。而扬州,并没有留给她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母亲在她七岁的时候病逝,而六七岁甚至更小时候的事,大多数虞宁初都记不得了,记住的,全是虞尚、陈氏的冷漠。

“你呢?”虞宁初反问道。

宋池答地耐人寻味:“我都喜欢,包括苍凉的西北大漠。”

虞宁初没去过西北大漠,但各地有各地的胜景风光,宋池会弹琴作画,骨子里有种风雅,所以哪里都喜欢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眼睛看够了湖景,岸边也到了。

下了大船,宋池又带着她换了一条小些的游船,沿着河道往前开,能回到扬州城内。

小船里备好了晚饭,从食盒里拿出来,都还热乎乎的。

外面夜幕悄悄降临,船篷里挂着花灯,乘船夜游,另有一番韵味。

在这样的美景中,虞宁初也就不计较宋池蓄意安排的晚归了。

“想去岸上走走吗?”见她一直盯着岸上看,宋池问。

虞宁初摇头,虽然街上没什么人认得她,宋池却在扬州城里抓了几天人,被人认出来可不好。

“我记得你说过,以后想嫁个文人,这是为何?”宋池忽然问。

那话虞宁初是与表姐沈明岚说的,恰好被宋池听见而已,她斜了他一眼,仍是拒绝回答。

宋池便猜测道:“你之前险些嫁给一个残暴的武将,所以觉得文人更温柔,不会对女子拳脚相加?”

虞宁初仿佛很专心地看着外面。

宋池笑着喝口茶水,道:“表妹这是偏见,文人未必温柔,习武之人未必粗野,若遇到危险,还是武夫更为可靠。”

虞宁初只盼着游船快些靠岸,宋池这人,与其他表兄妹在一起时他话很少,单独与她相处,却能说个不停。

在她的期待中,游船终于靠岸了。

马车就在岸边等候,虞宁初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宋池随后上来,落座时道:“一刻钟,应该能回虞宅。”

虞宁初松了口气,再忍他一刻钟就够了。

宋池拿起折扇,一边轻轻对她这边扇着风,一边继续攀谈起来:“你带病父、幼弟幼妹回京,准备另买宅子安置他们?”

虞宁初点头。

宋池:“那你住在何处?”

虞宁初垂着眼睫,道:“父亲病重,我身为长女,自然要照顾他。”

宋池笑了:“这样很好,我也不想你继续留在侯府,不提别人,老四对你可还没有死心。”

虞宁初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还是为自己澄清道:“我从未招惹过他,便是我继续住在侯府,也不会与他产生任何关系。”

宋池:“我知道,全都是老四一头热。”

不知何时,他挪到了她这边,两人的膝盖都快碰到彼此了。

虞宁初朝角落里缩了缩,上车时她留了个心眼,故意坐在右侧,如此宋池只能坐在她左边,想做什么都会碰到右臂,左臂不好施展。

宋池放下折扇,依然在左手里拿着,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合上,啪嗒啪嗒的声音,让虞宁初心烦又心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只要我活得好好的,等你十七岁时,我必会派媒人提亲,在那之前,如果三夫人为你操持婚事,为你找了一位温柔俊美的文人夫君人选,你会如何?”

虞宁初的心登时更乱了。

从她进京,她就没考虑过要嫁给宋池,宋池本来也不适合她,这人还加入了锦衣卫,忠奸不明,如果虞宁初有的选,她绝不会答应宋池的提亲。

倘若没有宋池的这番纠缠,她一定会听从舅舅舅母的意思。

偏偏,她与宋池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虞宁初无法再嫁给旁人,可此时此刻,她也无法对宋池说,她会等着他去提亲,女子的矜持不允许她说,她也不想让宋池得意。

“是不想嫁我,还是没想好答案?”宋池将合拢的折扇放到一旁,完全朝她转了过去。

虞宁初警惕地缩了起来,肩膀已经紧紧抵着车角了,她看着他,紧张道:“还没想好,你……”

在他提供的两个备选回答中,她明明选择了更容易讨好他的那个,然而虞宁初还没说完,宋池突然压了下来,他用身体将她完全堵在了车角,左手蛮横地揽住她的腰往上一提,右手便捧住她的脸强亲了下来,任凭虞宁初如何抓扯他的手,他都不肯放开。

虞宁初便成了一条咬钩的鱼,只能在他宽阔的肩膀下推搡挣扎。

马车沿着青石路缓缓地走着,偶尔颠簸一下,无人看见,车中一角,身形修长的男人身下,还压着一个纤细柔弱的姑娘。

“郡王,前面再转个路口就到了。”

阿默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这声提醒还是管用的,宋池终于从她口中退了出来,只轻轻地吮着她的唇,顺便带走她滑落到唇角的泪。

“别哭,等咱们成了亲,你早晚要习惯。”宋池顺着她的泪,朝她的下巴亲去。

虞宁初拒绝过,没有用,她也不躲了,只闭着眼睛道:“我不会嫁你这种人,我宁可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会嫁你。”

宋池就像没听见,低声说着自己的话:“这次回京,我会很忙很忙,忙到无法再为你分心,我也不想欺负你,可只有先从你这里拿了信物,我才能安心。”

“阿芜,我知道,以你的品性,与我这般亲密过,你一定不会再嫁旁人,是不是?”

他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拉住她左侧的领口,往下一褪。

白日所有的君子风范,在此刻都变成了伪装。

什么真心假意,他只是喜欢欺负她罢了。

虞宁初一手抓着车板,一手攥紧了他的衣袍。

马车转弯,车辙发出微微刺耳的摩擦声。

宋池坐正了,动作轻柔地替她拉起半边衣裳,她偏着头,脸上全是泪。

宋池拿出帕子:“再哭,杏花要猜疑了。”

就在马车要停下来的时候,虞宁初一手按住帕子,一手突地打在他的脸上,眼中只剩冰冷。

第65章 (不懂他为何这么愤怒)

杏花哄睡了双胞胎兄妹,交给汪嫂守夜,她便提着灯来门前等候主子了,李管事也守在这边。

尚未到宵禁时刻,熟悉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巷子里,两人都松了口气。

马车停稳,杏花还以为会是郡王先下车,结果就见自家姑娘率先探出了身子,杏花忙提灯上前。

昏黄的灯笼光亮有限,照不出虞宁初哭红的眼圈,虞宁初朝李管事那边点点头,转而语调如常地问杏花:“少爷与二姑娘都睡了吗?”

杏花:“睡了,姑娘今日可玩得尽兴了?”

虞宁初笑笑:“夜深了,早些回去安歇吧。”

说着,她便带着杏花往前走了。

宋池下车时,只看到主仆俩的背影。

“有热水吗?我要沐浴。”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没进屋,虞宁初便吩咐杏花道。

仆人都遣散了,这边也只有杏花伺候而已,一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闻言忙道:“天气热,知道姑娘肯定要洗一洗,傍晚烧了水,这会儿可能有点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就这样,杏花拐个弯去了小厨房。

虞宁初趁机走进屋子,用盆里的清水擦干脸上的泪痕,坐到梳妆台前,西洋镜照清了她现在的模样,脸色苍白,发髻衣衫倒是整整齐齐。

虞宁初看向窗外,烧水抬水需要一阵功夫,短时间杏花应该都不会过来。

她抿唇,解开衣领,缓缓褪下左边的衣裳。

她很白,常年被衣裳遮掩的身上比露在外面的手脸还要白上三分,只是被宋池蛮横地欺了一遍,那肩头便多了几处落梅般的红痕,从锁骨一直延伸到那微微起伏的边缘。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她身上留下这些印记,逼她无颜嫁给旁人,她的羞耻心,便成了他口中的信物。

虞宁初猛地将衣衫拉好,手攥着衣襟,用力到指尖都发白了。

什么温柔君子,他只是长了一副君子的皮囊罢了。

之前她还想着为了安亲人的心,只要宋池如约来提亲,她都会嫁了,如今,虞宁初宁可走另一条路,谁都不嫁!她有银子产业傍身,有平西侯府这门贵亲做靠山,谁说她非要嫁人才能活?宋池再敢动她分毫,她就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总比一而再而三地被他轻贱强。

去一旁端起茶碗,虞宁初狠狠地漱了几次口,只是不可避免地还是想起他欺过来的唇舌。

眉头紧锁,虞宁初看向腹部,只希望自己不要怀孕才好。

沐浴更衣时,虞宁初没让杏花伺候,临睡前还往肩头那几点红痕上涂了些药,盼着它们早点消除。

翌日一早,虞宁初牵着虞扬、虞菱坐了同一辆马车,自始至终都没往宋池那边看,到了码头船上,虞宁初让虞扬跟着杏花睡北舱的外间,她与虞菱睡内室。兄妹俩虽然都才只有六岁,可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作伴,虞宁初心里踏实多了,不信宋池敢乱来。

行船第三日,遇到了终于康复赶过来的温嬷嬷,温嬷嬷一上船,虞宁初就更安心了。

八月十五中秋当日,两艘官船才行到临清城地段。

温嬷嬷还坚信她上次是从码头的摊子染了水痘,现在再也不肯上岸了,宋池派人去买了些新鲜的蔬果菜肉,交给温嬷嬷整治一顿席面。

晚饭再丰盛,虞宁初也只是陪双胞胎兄妹俩吃的,一步都不肯踏出船舱。

入夜之后,她与虞菱并肩躺在榻上睡了,她睡在外侧,免得虞菱翻身掉下去。

睡梦之间,有刺鼻的气息冲进鼻子,虞宁初猛地醒转过来,与此同时,有人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道:“是我,我想与你说说话。”

太过熟悉的声音,让虞宁初迅速冷静下来,船身随着水波微微飘荡,旁边虞菱睡得死沉。

“用了迷烟,谁也不会醒。”宋池又道,松开了手。

虞宁初垂着眼睫,他坐在床边,她眼里却没有他,只有窗外流淌不息的河水。

“今晚月色不错,咱们出去说?”宋池低声道,声音温柔。

虞宁初点点头,坐了起来。

宋池便先出去等她了。

他以为要等一阵子,姑娘家需要更衣梳头,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虞宁初很快就出来了,仍然穿的那一身雪白中衣,乌发披在身后,发丝被晚风吹拂。

“怎么不多穿点?”宋池皱眉,解开身上的外袍就要替她披上。

虞宁初推开他的手,径直朝船尾走去。船的两侧都有护栏,只在船尾这里留了一片空缺,方便下船铺设踏板。

虞宁初一直走到了这片空缺旁,然后转身,冷声对宋池道:“你别过来。”

北方的中秋夜已经有些冷了,河风凛凛,吹得她的长发拂过脸庞,月光似水,她脸上有清泪滚落。

宋池忽然明白了她的意图,他不但没有再往前走,反而快速后退几步,目光复杂地道:“阿芜,你别冲动,那晚是我错……”

“我不想听,你就是欺我没有爹娘庇护罢了,我娘的名声是不好,我爹也官职低微不被你们这些王孙贵胄放在眼里,可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手松开一旁的护栏,毫无留恋地朝下跃去。

几乎她才没入水中,另一道身影紧跟着扑了下来,江水冰冷,他抓住她的手臂拉入怀中,船上,阿默听到动静赶来,及时扔了绳索过来。

宋池一手攥着绳子,一手搂着她的腰,在阿默的拉扯下,终于上岸。

“你去撑船,只当无事发生。”宋池抱起虞宁初走向他的船舱,冷声对后面的阿默道。

到了南舱前,宋池一脚踹开门。

舱里点了灯,宋池看向怀里,刚上岸时她呛了几口水,现在已经无事了,不哭不闹,只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他将她放到内间的榻上,打开衣柜翻出巾子、中衣丢给她,随即自己拿了一身衣裳,出去了。

房门紧闭,虞宁初哆哆嗦嗦地擦干自己,披上宋池的中衣。

头发还在滴水,她坐在他的床上,低头擦拭着。

身上很冷,可她的心很静,终于做出去了,终于让他们主仆知道,她并非泥人任凭宋池玩弄,她也有她的气节。

房门被人推开,那人又走了进来。

虞宁初随意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擦着头发。

宋池也下了一次水,该冷的,可后怕与怒火让他全身发热,眼睛都快红了。

偏她镇定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宋池绕着她转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怒火,抓起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如果我只想玩弄你,我早可以动手了,何必一直忍着?如果我不在乎你,你便是跳河死了,我连别人的九族都敢抓,还怕多担负你一条人命不成?”

虞宁初静静地看着他还在滴水的脸,不懂他为何这么愤怒。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在欺负自己,他有什么好怒的?怒她不肯乖乖配合,不肯违背礼法恣意与他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