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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姑对长孙光明的确是太了然了。

这就是问题。

——一个有英雄感的男人,希望女人爱慕他、敬慕他、仰慕他而不是把他的七情六欲都了如指掌。

唐仇看了——她仿佛很看不过眼,也仿佛忘了这冲突原先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更仿佛只是一个打抱不平的旁观者——便为长孙光明不忿气地道:

“这种不讲理的婆娘,没把你瞧在眼里,你跟她说什么理去!一刀杀了算了!”

意外的是,更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长孙光明居然在这两面受窘的情形下大喝了一声:

“住口!”

这一声,是针对唐仇叱喝的。

唐仇登时白了脸。

她眼尾如刀。

唇角也如刀。

她的尾指掌沿也如刀。

一一出了鞘的刀。

只不过刀虽在手,但仍未动手。

长孙光明已经说话了。

他一说话,即表明了立场。

他毕竟是“鹤盟”的盟主。

他在江湖上的确是从底层赤手空拳打上来了,什么阵仗没见过?虽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事到临头,他还是逼出了豪气逼走了窝囊气。

“我告诉你,在感情上,我是背弃了凤姑,但我是决不会与凤姑为敌的。”

他坚决而痛心地说:“我是不会害她的,我也不容任何人加一指于她身上——她是我联袂十八年闯风雨闯江湖的红粉知音,我就算对不起她的情,也不能对不住她的义!”

然后他对凤姑说:“你太强了,我办‘鹤盟’你也搞‘燕盟’无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也太了解我了,长久相处下来,就发现一言一行都给你瞧破,只有你的我没有我的你。我不喜欢这样子,我是条汉子,我需要依附我的、爱慕我的、俯从我的女子。我快四十了,还没有孩子,但你热衷江湖事,不为我生孩子。我也是人来的,我也孤独、也寂寞、也自私,我一样会生厌倦的感觉。你手上有的是男将,李国花、余国情、宋国旗,都受你重用,但因为要讨好你,我手下可有女将?若有,你可容得下?那次,你要重用‘斩妖二十八’梁取我,但他还是悄然溜了,你叫大相公跟踪他,结果,使李国花的情人李镜花生妒,她以为他是慕恋梁取我的发妻阿里妈妈,要藉踉踪梁取我接近这何家女子,所以便暗里追踪李国花,以致鹰盟、燕盟,都先后触怒了大连盟!小相公会妒嫉,我不会吗?我只有睁眼睛吃醋的份儿,就不能做些让你也嫉妒生醋的事儿,我还是男人来的吗!”

凤姑听着十分震讶,只哼声道:“你……好一个男子汉!我只是要用梁取我,可没半些私情!我侍国旗、国情、国花如同弟兄,半点也无暧昧!”

“我知道!”长孙光明怒笑起来,“你没有,我却有!我喜欢年轻、漂亮、听我话的女子——”

凤姑嘿笑起来,用眼角一瞄唐仇:“她?她确是年轻、漂亮,还很风情哪!但她会听你的话吗?还是你听她的话?”

长孙光明跺脚道:“我没帮她来杀你,便是不听她的话!”

凤姑双颊刹间彤红了一片:“那可真承情了,我感恩不尽哩!你现在大可后悔,听她的话来杀我,还来得及!杀了我之后就大可双宿双栖、无愁无虑去了。”

长孙光明几乎没气得跳了起来:“我真要做,也用不着杀你,让你活着生气,岂不更好?!”

凤姑气得用鼻子说话,但神态艳雅如常,只是脸色森寒,像在她心里正下着一场大雪:

“好,好,你俩真是郎才女貌,珠联壁合,还一个样儿的毒!”

这时,水雾四合,阳光消隐,云雾已聚在众人头上半尺之遥冲杀拢敛不已。

长孙光明气得耳朵都歪了,“我毒?我只光说!我有这么做吗?我刚刚才对大伙儿说明支持你呢!你却——”

“你真伟大,”凤姑嗤笑道,“对大家摆明了你的伟大,原有了我这个无知而善妒的小妇人……”

这时,唐仇忽道:“长孙,你让她作啥?她可不领你的情。你要是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可太令我失望了。我以为你是个大丈夫,要是不敢,我……看不起你。”

长孙光明怒道:“住咀!”

唐仇小咀一撇:“你只敢对我喊住口。”

凤姑冷笑道:“因为你自己找贱,你既是他的新欢,就得要婉转欢承他的男子气概。”

长孙光明忍无可忍,也向凤姑大喝了一声:“住口!”。

这下,他可是两个女子都喊了住口。

一对一

唐仇笑了。

在雾气中她的笑靥锐丽依然。

“你也没例外。”

她幸灾乐祸、理气直壮地说。

杜怒福这时说话了。

他必须说话。

因为他不忍见他一直认为的一对壁人:长孙光明和凤姑,因为一个居心叵测的第三者,而闹得镜破难圆。

“唐仇,你真是毒,”他说,“你害死了我的养养,让我伤透了心。你致使疯圣狂僧误会,几乎斗死。你现在还来破坏光明和凤姑的情义一一事情都由你而起的,大家不要中了她的计:她这个爱玩的女人,以大家伤心伤情为乐。”

凤姑低声说了一句:“那也要乐于给她玩弄的男人才玩得成。”

长孙光明垂下了头,然后突然抬头。

他抬头的时候很用力。

也很有力。

他用极为有力的声音道:“凤姑,你不用激我,无论如何,我只是负你的情,决不背你的义。”

凤姑目光湿润,这次也无限凄酸地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坦白说,我真的太了解你了,你的话我是相信的。可是,我是女人,我再强,也只是个女人,女人是注重感情的,你却跟我讲义气做什么?你负了我的情,岂能还了义便算没事了!其实,我也明白,你不只是光为这小姐,主要是你不欲与大将军为敌,可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一点,我明知道你不愿听我话,但光明哥,我还是得劝你,逃避的结果只有不敢面对自己。错,不要紧,更重要的是要有面对错误的勇气。”

长孙光明听她的柔声软语,想起十八年来厮磨并肩、抵死缠绵的恩情,心都酸了,颤声问:“我……我错了吗?不去招惹凌大将军,是存活之道啊。”

铁手这次说话了:

“避,是避不了的。你看,大将军要是有诚意,就不会派唐仇来一上手就杀了养养。如果你现在不再回来这里、挺身而出,大家能不误解是你有份干的吗?大连盟的人并没有诚意,由此可见他们绝你的后路,只是为了要利用你。鸽盟、生癣帮、龙虎会都想投靠大连盟,哪个有好下场?你是犯了错误,但并不是不能回头的。从来没有犯过错误的人,才是最失败。一个人没有失败过,就是未曾成功过。文明从错误开始,人也由小的时候一直做错事,成功也一样。知错能改,比不犯错来得更有勇色豪情。”

他过去握住长孙光明的手,热烈地道:“来……让我们并肩打击这干——”

蓦地脸色一沉,疾道:“快,快,运气护住心脉,你中了毒——!”

长孙光明吃了一惊,运气护住各路要害,脸色惨变,刺毒攻心,才知自己真的中了剧毒,当下惨然乾指唐仇怒道:“你……你……你对我下毒?!”

唐仇嫣然一笑道:“废话,我怎可不防你!你看,是你背叛我在先,好在我早已在你身上‘留’了‘白’,只要我心意催动,你就给我毒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你下毒,向来机会多着呢,谁教你敢叛我,当真不识好歹、应有此报。”她的话说到一半,声音渐嘶,这才省觉适才铁手破了她的“声毒”,迄今嗓音未复。

只见长孙光明右耳耳垂白了一片,未久,迅速蔓延至右颊,白点变成白斑,白斑转为白块,白块愈来愈显、愈来愈大、愈来愈发寒,而且还长出惨绿色的毛茸。

——一听是“留白”之毒,连铁手也皱起了眉头。

一见长孙光明中了毒,凤姑全变了个样儿。

妒意,没有了。

对长孙光明的恨意,一扫而空。

只剩下对长孙光明的关心,还有对唐仇的敌意。

敌意转成了恨。

她伸手恨声叱道:“解药拿来,否则,我立即杀你!”

唐仇反应得也快捷,揣手入怀,招手一扬,扔出一口小瓶,向凤姑道:“你急什么急!

他又不是我丈夫,解药给你就给你,有啥大不了的!”

凤姑情急之下,不禁大喜,纤纤五指一拢,就要接住。

倏地,一只大手,遽伸过来,抓住了瓶子。

然后那只手立即绿了一绿。

那当然是铁手的手。

而现在谁也都看得出来:

这是口有毒的瓶子。

铁手一扬手,把瓶子扔了出去。

凭他的力道,足以把它扔到不知天涯海角的地方去。

——水雾那么浓烈,谁也看不清半丈外的事物。

没有他,凤姑又得着了道儿。

中了毒。

铁手扔去了瓶子,沉声叱道:“大家小心,不要妄动,这女子诡计多端!”他一早发现长孙光明脸色不大对劲,所以藉意去触长孙之手,果然发现中毒,但唐仇已提早发动了毒力。

唐仇美目瞪了他一眼,并带点惋惜,笑着啐道:“你忒也多事,毁了我的‘破伤风’可惜可惜,我要你赔!”

说罢她就动了手。

不,动脚。

唐仇给铁手的感觉是:

美极了。

毒极了。

且倏忽莫测极了。

——她可以在上一刻对你言笑晏晏,让你色授魂销,下一刻即施展毒手,笑里藏刀。她让人神往,使人迷惑,令人恐惧,逼人畏怖,甚至指东打西,攻魏救赵,说凤阳唱当阳,整人害人杀人只不过在她笑语一念间!

——如果自己的一双手不是千刃不入、万毒不侵,刚才早就给她的“破伤风”毁了!

这女子忒也狠毒!

留不得!

铁手生性平和,绝少对人不留余地、不讲情面,而今却忍不住动了杀机!

——对一个美丽可人的女子动了杀机!

唐仇一动脚,不知怎的,长孙光明就像遭人剜心剖肺,惨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