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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这种情境,一般民众百姓,所知必然不详不实,如能翔实,历代忠臣名将遭斩受诛之际,平民百姓,也不会蒙在鼓里,同声咒骂了。

每有这种处境,一定不方便也不易解说清楚,而且动辄得咎。例如某直斥奸妄,可能形同指责天子,触怒天颜,遭致败亡身死大祸临头。若完全任由敌人指斥加罪,不予澄清,也很容易罪名确切,他日欲辩无从,形同认罪。这种情形,愈踞上位,愈是难为。

愈到诸葛先生如此境地,遇上这种事,其实越为凶险,越为不易拆解,动辄激怒天威,当事人百口莫辩,只能愈沉着应敌愈为上策。他一方面得为自己派系、所护的人顶着半壁塌天,一方面得为半壁江山顾全大局,又要保住自己性命名誉,真是谈何容易。

可惜,往往这时候,便是平时信誓旦旦,矢志为诸葛或某主不惜身死,同进共退,祸福齐与,口口声声跟随一生不相弃,决不背叛的人遭受严厉考验之际。

这时候,找到理由放弃、误解、落井下石、甚至反噬一口、大义灭亲的人,都会一一站出来行事。

他们有的可能根本经不起考验,跟看大势不好,连忙割席断交——这种人,为了向得势派系交心,做的往往比敌人还绝,下手比外人还毒。

无毒不丈夫,而且,斩草要除根,心虚的人,下手往往更辣,都是为了:我已经叛了、出卖你了、对不起你,怎会让你翻生、翻身!

也有一种人,的确是不辨流言,以为圣旨就是天道,或以为猜估就是属实,更听一偏之见、一面之辞,他们也可以为自己开解:天子英明,怎会有错?如果有误,为何不辨?却不省得。当事人既为求机隐忍图存、如何申冤?抗命,只是自求速死!例如:某奉命与敌议和,其应是为暗渡陈仓、突袭外寇,难道还能事先公开言明告天下吗!或他须忍辱成全,保护良善精英,但又不能事先明告同僚,更不可启疑权贵,又教他如何不受尽误谤,委曲求全!

遇上这种情形,诸葛只能一力承担,哑忍谣言。苦持独斗。

——遇上这种情形,还能抵死力助的,坚信不移的才是真正的好友、知交、同党、相知。

余皆不是——至少连这点勇气、知心都没有,算不上是。

难道,在天下都知道(例如诸葛)是忠的、好的、大义的情况下,你再一起去摇旗呐喊,一起去匡扶正义,其实,那时候,已多你一位不为多,少你一位不算少了。

风前点烛才知暖。

夜里燃灯才见明。

无情知道这点。

明白这点。

所以,他所作的事,是在诸葛受谤遇祸时,他二话不说,一句不问,先以他的一切力量(虽然,他连站起来的能力也没有),为诸葛先生排难解忧,先‘顶’住了再说。

他瘦弱的肩膀,能顶得住吗?

不知道。

但他一定顶着。

——要顶不了,还有铁手那一个宽宏的铁肩,身担正义而不屈!

对无情而言,身有残疾,再顶这千斤大闸,的确是残狠的事。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旦遇上了,他就一定顶着。

——有些事,遇上时,他不需要用理智。

而是信任。

——只要是义所当为,他定当有所必为!

就算再断送一双手也愿意!

他虽然一向少出江湖,但以他的聪敏天资,以及一向参与朝廷的另一种残酷得非你死即我亡的权力斗争里,他一早就领悟了:

江湖,不是说谁忠谁奸,就是谁好谁坏的,谁可怜谁委屈,对方就是残酷无耻的,但人生在世,若对先生、世叔和正义、公理的基本信心也没有了,那么,他也碎了心,没有心了。

没有心的人活着也不会开心的。

他信先生。

他用心办事。

所以用心去问。

用心去听。

只是很多人都只用耳朵去听,没有用心——甚至,根本不去听一听,那弦外之韵,以及言外之音。

听和问,都只要讲求啄碎同时,都是要用心的。

啄和碎,也就是像鸡旦孵化一样,外面的(母鸡)和里面的(小鸡)同时认为出生的时机成熟了,母亲啄碎了壳,但不能太用力,小鸡啄开了壳,但也不能太不够力,壳碎而出,互相应合,机遇相契之际,才是啄啐同时。

一个人若与另一个相契达到了这种程度,这种高度,这种境界,那么,可谓相知忘我,乐莫乐矣。

那就是钟子期与伯牙,千里马与伯乐,高山与流水,苏梦枕与王小石,小花与无情了。

只不过,世间能有几?

世上几稀矣!

找到了,就是你的幸福。

幸运。

——找不到?也只不过是茫茫人海里,遗落的一声叹息。

第三章 案发了!

恼恼和干干,你望我,我望你,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情问:‘嗯?’

恼恼搓着大手,苦恼地道:‘好像,好像是说……’然后望向干干。

干干也很烦恼:‘这……这……他说……他说了什么呀!大概……大概也就是求神……不,求鬼保佑他吧……’

说着,他忽然咔咔咔笑了几声干巴巴的,诌媚似的向着‘三陈’讨好的说:‘那糟老头儿一听要逮回去见三爷儿,马上尿撒了一裤裆子,魂儿早散飞放倒,不必撩钩搭索就自己土上加泥去了。’

他这一说,‘猛鹫’和‘生龙活虎’尚未回应,严魂灵面色一沉,道:‘你叫干干?’

那干干见严魂灵几分姿色,给烛火一映一晃,活似艳鬼一样,不禁有些绯想,就诞着笑脸说:‘俺叫干干,是‘干干巴巴’的那个‘干’,不是‘乾’坤那个‘乾’,大姐认好了,是‘乾’阳,姐儿是阴女,正好匹配儿,但姐儿你叫,就叫风干的干,俺这听着就滋润着哩。’

严魂灵也不马上恼火,只昵声唤:‘干干。’

干干马上有点色授魂消:‘姐儿好说,听得这一唤,可骚了魂。’

看来,要不是有他的上司、上级在场,他平时在这种场面还不知放话有多难听。

严魂灵眯大眼,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干干也眯了眯黄澹澹的大眼:‘大姐,俺正要请教芳号。’

严魂灵也不懊恼,只说:‘我姓严,叫魂灵。’

‘唷,听得俺也掉了魂。’干干干笑着:‘严姐儿的名字也真够意思。’

可严魂灵这样一报姓名,在旁的阿吠、阿废,面色有点不自在了,扯了扯干干的袖子,小声道:‘她是——她是……’

干干笑着舐了个咀唇,诡笑道:‘我看得出来,她是獠女美人胚儿。’

笛僮道:‘严姐是我们神侯府副总管。’

干干哈哈大笑:‘小娃子,神猴儿蹦出了笼里来,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头菇,要严姐儿去把他捡回来……什么!?你说什么?神……猴……侯……神侯府!?……是六扇门第一把交椅诸葛先生的神侯府……!?’

‘是的,’箫僮也霎了霎大眼睛:‘就是诸葛先生神侯府,神——侯——府——’

干干张大了口,龇出了黄牙,还可以见到那条满布脷苔的舌头,甚至可以看到喉头上的吊钟。

恼恼有点看慌,也忙替他兄弟撑场面,语音就是在放二四,‘这个……这个……有怪莫怪……我这兄弟不知是神侯府的高人……大姐姓严吧?刚才说是大名叫啥来着?’

严魂灵这次还没说话,笛僮已接道:‘我家姐儿叫魂灵。’他说话也带点笛韵。

恼恼像不知给人打从哪儿揣了一脚,‘严魂灵?神侯府‘嫁衣魔女’严九嫁!?’

箫僮笑声似是箫声:‘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嫁将’。’

恼恼张口结舌,也一样隐约可见喉头吊钟。

严魂灵大眼儿一瞟,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恼恼拢起了口,吞了口唾液,好不容易才回话说:‘幸会幸会……我……我啥也没说哇,真是……失敬失敬……’

严魂灵眯眯眼笑道:‘老娘没问你。’

干干苦着苦瓜干的脸,说:‘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

严魂灵格格笑道:‘老娘不是你的泰山,你刚才不是说阿拉老汉给你们磨得魂散神飞么?尿也撒了一裆子么!好威风啊!’

干干这才省悟过来:‘是我不对。是我多咀。说话不放人声,竟敢提了大姐的芳号!我该死!’

严魂灵掩咀笑道:‘提老娘名字有什么打紧?可在老娘报上了小号之后,你还是说骚了魂、掉了魄——老娘几时惹着你了?’

‘没惹着没惹着,’恼恼忙道:‘是俺兄弟万不该千不着惹毛了大姐您!’

严魂灵水灵灵的眼珠儿一转:‘老娘这德性就是这样。你没来撩理老娘,老娘也不撩理你。老娘的道理就这样子。简单!’

‘不敢惹不敢惹,’干干这才千般讨好万般阿谀的说:‘俺……俺骂的是那糟老头儿,怎敢在严九姑娘这等武林高手面前造次!这些乡巴佬,狗不楞蹭的,连武林低手都不是,又当贼又扒坟的,忔憎得很,不踩他们心里还真闷损的!’

严魂灵虽然已‘嫁’了九次,但就喜欢人家叫她‘姑娘’,登时不那么计较了,岂料铁手沉声道:‘他们就算只是武林低手,就不是人么!’

陈鹰得见势凌厉,马上圆场道:‘铁兄弟言重了,是人是人,大家都是人,只不过,我们是公人,他是犯人。’

无情冷冷地道:‘犯人,就不是人么?’

陈鹰得闻言一怔,他对严九嫁、陆破执倒是惮忌几分,对铁手也比较忌畏,但对连站起来的能耐也没有的无情,是决计瞧不上眼的,于是哈哈一笑道:

‘是人是人,废人也是人,不是吗?现在什么伤残破烂的,全给神侯大发善心,当闻人差人去了。这时节哪,武林低手反而都成了当权派。’

铁手干咳一声,就要发作。

无情眉也不扬,低声道:‘师弟。’

铁手知道师兄的意思,一口气闷瘿着,忍不发声,无情只把刚才没问完的问了下去:‘你俩抓了阿拉老汉,却把他提到那儿去了?’

干干这回再也不敢打乖,只老老实实道:‘押回灵堂里。’

无情问:‘为何不送衙?’

恼恼有点诚惶诚恐的瞄了瞄‘三陈’两人,道:‘那时,陈大爷、陈大班头都在这。’

无情问:‘所以,你们就在这儿开审动刑?’

陈鹰得眼脑瓯抠,皮笑肉也笑的道:‘咱也为他好。他老大一把年纪,送衙走段长路,大风大雪,没个给路上冻死了,给人说咱成打野胫,冤杀了人也不必上报。’

无情道:‘在这里审,也不一样是审死了人。’

陈鹰得咀里可不认低威:‘再怎么说,回到县衙,也有铁火猛床候着他,在这儿,他还是少走一条冤枉路。’

无情道:‘那条路虽冤,至少还有翻案的余地。在这死了也白死了。’

这时,陈自陈忽粗嘎着语音,道:‘其实我们也只问了他几句,吓唬了他一会,他就没了。’

无情冷笑:‘好个只问了几句,吓了一会,人都咽了气了。’

陈自陈忽细柔了语音阴恻恻地道:‘那是他不经问,不堪吓。我们大前天离开时,他还活着的。’

陈鹰得却不肯吃受无情的讥刺,‘犯了贼的家伙自是怕官,我们一见就说了句:“案发了”!他已没了一大半,我们还没问够哩,他已发晕七级,还待慢慢问,他却咽了气。’

无情只抓住一句话:‘你们是说:你们走的时候,阿拉老汉还是活着的?’

陈鹰得斩钉截铁地答:‘是。’

无情追问:‘那么,他不是给用刑致死的?’

陈自陈痖声道:‘我们的确是用了刑,这种刁民不动刑是不说真话的——但他并没有死。至少,没有马上死。’

忽尔,他又用一种阴细腻柔得令人寒慄的语音,说:‘成捕头、铁捕头,你们当然知道,像我们这等用刑老手,自然晓得怎么可以用刑不死,活着难受,多一分则太易死,少一分则太易活,如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我们这样的好手,又怎会用刑失手呢!’

无情寒了脸色,‘那你们问到了什么?’

陈自陈豪声道:‘刁民就是刁民:到骨穷到底了,就来一时贪念。’

陈鹰得啐道:‘我们还起出了部分赃物,还有部分,却不知遗落到那儿去!’

陈自陈忽又阴声细气地道:‘这和骨烂的老家伙,还扒人家贞女的骸首,掣风掣颠的也不知打惨,都近七十的老獠骨了,还这样刁虐,死了也活该!就差没问明白!’

无情即问:‘没问明白什么?’

‘失物!’陈鹰得恨恨地道:‘这老泼皮掘得的珍珠宝贝,一定不只他所供出来的那么一点!’

第四章 炸尸与诈死

无情唇角浮现了一种近似讥诮的笑意,‘原来没找齐,所以你们留他活命。’

铁手道:‘问完了,那为什么不把犯人押回衙里受审?’

陈自陈喀啦一声,吐了一口浓痰:‘还是那句话,他已只剩下半口气,怕不准他半路上挂了,找谁问去?咱这可得到县太爷恩准酌情的,便宜这老赖皮了!’

‘还有什么宝物没搜出来?’无情问,‘你们还要搜什么东西?’

陈自陈忽然娇柔细细的喘着气,喘了几声才平,‘刚才不是列了细目,陆拼将和严笑将不都过目了吗?咱闻苦主说埋下去的宝物,既不在棺里,也不在这老泼拉供出来的灶口里,井底里,那么,到底去了那里?’

无情蹙了蹙眉,‘不是说,你们大前天走时,老汉还活着?你们总不会是只顾走去掘宝、上报,忘了派人守在这儿吧?’

陈鹰得睁着一对鹫目,盯死着无情:‘少捕头精明得紧啊!’

然后他鹰啄似的唇一撮,算是笑道:‘少捕头和铁哥儿来了这,也算出来了京了,办了这事儿,少不免水酒腆饷,香软暖身的,西方太爷那儿肯定不会委屈两位的……当然,严女妆、陆拼将贴秤的也决不了缺。放心放心,别的不说,西方太老爷是个调贴大方的好县令,在这附近一带,好汉都闻这名!’

无情与铁手互觑一眼,各自摇了摇头,还没发话,陆破执已冷笑道:‘慷他人之慨,当然好官!鱼百姓之肉,当然闻名!我只知道有歌诀云:西方老爷,鬼哭民嚎!轩辕一出,辟恶除患!’

陈鹰得变色道:‘什么意思!?’

陆破执道:“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儿一带,有个贪官,叫西方失败,能味地满天,百姓见了他,哭天喊地也没用。还有一个好官,叫轩辕东方,这个人,长相奇庞福艾,对老百姓推诚布信。就这个意思。”

陈鹰得冷笑盯着他:‘别忘了,你们现在还在本县辖管之下。’

陆破执也紧盯着他:‘我记得。我要是在外县骂他的真只算闲唇吻,不是汉子立地说话。’

陈鹰得跨前一步:‘老哥真不想发财得意快活回京吗?’

陆破执半步不让:‘我只是想破案办事活着回京。’

陈鹰得望定着他,一双鹰爪手指格勒作响,‘你还年轻,嘿嘿,日子长远得哩,就火气盛了些。’

陆破执的骨头忽尔勒勒作响,像干柴遇着烈火,‘你年纪大了些,赫,混久了,就少了点为老百姓办点好事的锐气。’

陈鹰得再跨前一步,鹰爪鼻几乎要碰着陆破执的鼻尖,狠狠地道,‘你走的时候,我替你送行。’

陆破执眼也不眨,狠狠的望着对方,‘好,谁送谁行,谁不上道谁就是龟孙子。’

然后他说,‘还有,’

陈鹰得不解:‘嗯?’

陆破执道:‘你有口臭——最好走远点!’

陈鹰得一下子像炸尸般的炸了起来,恨恨地道:‘你不是要我现在就替你送行吧?’

严魂灵忽然格格格格的笑将起来,拍手笑道:

‘好玩好玩,你们两个儿,一个是天生口臭难自禁,一个是人生鬼样仍自豪,现在乌龟王八都对上了!’

陆破执没好气的啐一了句:‘那您自己呢!’

‘我,怪难为情的呀!’严魂灵搓着手放在腿前,忸怩地说,‘我勉强算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嘛。’

‘蓬’的一声。

干什么?

原来笛僮摔了一大跤。

跌了个仰八叉。

他好端端地,却是为啥跌倒?

原因简单,因为真的炸了尸。

笛僮和箫僮,开始对阿拉老汉的尸首非常厌恶、畏惧,而且味道又浓烈又攻鼻,他们毕竟年纪小,自然巴不得离得愈远愈好。

可是,笛僮说是眼尖,其实是越怕越想多看几眼。其时,无情、铁手,正在问话,陈鹰得正与陆破执对峙,外面风在狂吼,雪在飘,灵堂内油灯烛火在烧,人的火气也在烧,人影摇晃,笛僮想把视线转移,但越是这样想却鬼使神差,不禁又把目光转回尸首上……

这一着,却看出了点端倪来。

看着看着,他不禁慢慢挪步移了近去,小心翼翼用手去摸了阿拉老汉的左手虎口、鼻端和耳垂,再想端详些什么,突然间,就炸了尸。

——什么叫炸尸?

‘炸尸’就是死了的人忽然活了!

活了——倒不是真的活了过来,那倒好,至少死了的人可以复活。

炸尸,是死了的人‘活’了,这儿‘活了’只是指可以有异动,有动作,但人还是死了,活不过来了。

但已经死了(尤其已死去多时)的人,忽然间可以‘动’,那是足以把仍活着的人吓死的!

笛僮谢雨凝虽没给吓死,但也吓翻了,哇啦跌个仰不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