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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凌落石拜把子兄弟唐大宗的绝门暗器。

——此外,还有“老李飞剑”。

诸葛先生认得这口剑。

——这是凌落石心腹手下李阁下的成名飞剑。

诸葛先生认识这名汉子。

——正是冷悔善麾下的勇将盖虎蓝。

而这脸色紫金的婴孩,在未跌死之前,胸腹已遭人跺了一脚,还曾着了一剑。

一一诸葛先生当然不知道,这一脚是大将军踩的;而在这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大将军乍闻一声惨呼,不知是从近处,未来还是过去,亘古里还是这一刹间传来。当其时,大将军还怔了一怔,但并没有就此罢手。不过,诸葛先生却看得出来:就算没有那一剑和那一跌,光是这一脚,也教这脆弱的婴孩必死无疑以诸葛先生的推测:盖虎蓝大概是不忍冷家覆没,仗义救出了冷家小儿,但遭凌落石部属截杀,扔下山崖。

诸葛先生至此只有黯然长叹:自己迢迢赶来、但挚友已全家遭劫,连老友之子也回天乏术,还是迟来了一步。

不过,就在盖虎蓝和婴尸不远的狼穴里,却有一个活泼泼,灵俐俐,大约只有岁余大的婴儿,穴中还留有一张大概是曾用来裹婴用的梅花鹤点纹的虎皮。那小孩更以无邪无畏的眼珠子乌溜溜的瞧着他。

诸葛先生心想:

——在这儿给我捡着了他,也是缘份。

于是,诸葛决定抚育他。

——按照这样推算,冷血实比冷小欺要大上一岁。

诸葛先生当下把盖虎蓝和冷小欺埋好了,才抱那哺狼乳成长的婴孩回京——为了悼念故人之子,诸葛便把这小孩定为姓“冷”:其实,若不是为了冷家的事,诸葛也不会千里赶至绝谷;诸葛若不到崖底,这小孩日后终究不能饮狼乳长大,前程也颇为堪虞了,所以,他把怀抱里的小孩定为姓“冷”,也合理合情。

后来,宋红男得悉诸葛先生抱了个小孩而去,着都监张判赴京,百般索子。诸葛先生是什么人,很快便从中得悉个中原由:宋红男误以为冷血是她的孩子。

诸葛先生马上决定:故意让宋红男以为他过于防范,不让他们母子相认。

其实,他这样做有两个苦衷:

一,如果宋红男得悉她亲生孩子已殁,一定会悲恸难抑,万一教大将军察觉,追查究竟,发现小骨原来是仇人之子,那么,小骨危矣;另者,宋红男一向心底善良,常暗里化解凌落石的作孽,以为冷血是她的儿子,便是有了寄望,一旦希望破灭,诸葛也担心为祸更深,对凌落石所作所为,更无人牵制。

二,他要把这个决定和选择,交回冷血自行处理。他在罢了崖下捡得冷血,且因冷悔善的事而来,他觉得冥冥中,冷家独子虽然惨死,欲救无及,但已转魄到冷血身上。冷血能够大难不死,可能是冷小欺神魂相佑之故。冷血要是意志不坚,侠志不定,只要依附凌落石,自然有的是青云路,诸葛也不欲揭破、相阻,也依此对冷血作一个最严厉有力的考验。

所以,当他派冷血北上.办理凌落石大将军一案时,一面暗嘱追命、杨奸作出照应,另外,他也料定到了生死关头,宋红男定必不顾一切,当面认子,冷血也必陷于左右做人难的局面之中,所以他早已吩咐追命,必要时即拆开蜡丸,也早向苏秋坊说明一切:只要见追命持蜡丸携人来求解,即把这前因后果,一一道明:

——冷血并非凌惊怖之子。

——但他可自行选择:认父得势,从此成了“大连盟”和“大将军”的承继人;或者道明真相、公事公办;又或是将计就计,藉此占了大将军的便宜:毕竟,现在是冷血知道了自己并非凌落石亲子,而凌落石、宋红男却并不知道这个。

——在这斗争惨酷的世上,多知道一些事实的人,总比少知道一些的占了上风。

冷血呆住了。

他一刹间,他是悲喜交集,但总的来说,还是喜多悲少,简直还有点喜出望外。

不过,这么多种感觉里,还是茫然居多。

他开心的原故是:大将军毕竟不是他的亲父。

——如果是,那就麻烦了。

他真不知如何应对。

尤其是小刀,要是他的姊姊……幸好,他现在知道,他们不是姊弟,而且,他还比她大上几个月……

这点在别人而言,未必重视,但冷血年轻而急速跃动的心中,是很具份量的。

可是,不知怎的,他对宋红男,总有一种难言的亲切。

——要是自己的娘亲该多好!

他茫然的主因是:毕竟,自己仍然是孤儿。

——一个无父无母、给人弃于谷中崖下狼穴里的苦儿!

——谁是他父亲?谁是他母亲?为何要丢弃他不理!何忍一至于斯!

“恭喜你,”追命道贺,“幸好你不是凌惊怖的儿子,这样行事就方便多了。”

“对!”老点子道,“现在你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但他可不知道,你自然就占尽优势,进退皆便。”

马尔也道:“这点应好好把握。”

寇梁亦道:“对付大将军这种敌人,一定要利用每一个打击他的机会;务必要了解他的心理上的弱处,他现在养了个仇人的儿子,而他以为是亲子的又是他的敌人,心里一定不好受得很。咱们趁他心乱,正好缓一口气。”

追命见冷血听得有点漫不经心似的,于是便扯开了话题,去问苏秋坊:“你的字写得好漂亮。”

苏秋坊白了他一眼:“形容人字写得好,可以说笔意清遒,可以用骨力万钧,可以形容作血浓骨老,筋藏肉洁,可以以譬喻为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可以推许为万毫齐力,殴斗峥嵘,也可以赞叹为笔笔造古意,字字有来历……就是不能光只说“漂亮”二字那么没学问!”

追命称赞这书生一句,给他喷了一鼻子灰,但也不生气,一迳笑嘻嘻的说:“我哪有学问!我只会喝酒作乐,偶替人跑跑腿。我倒拜读过阁下的名著,《放浪闲话》还有《波澜传奇》,可把江湖异人、武林侠烈之士,写得栩栩如生,写得忒也真好……对不起,我可不会形容!”

其实,他说的一半固然是谦辞,一半也是真话。

“四大名捕”当中,要算追命和冷血,最不喜欢读书。冷血是在年少时无书可读,虽然,诸葛先生曾请了位“白首书生”辜空帷来教他读书认字,但他对书总不如剑来的有兴趣。

追命个性豁达自在,不大讲究学问,他觉得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人情世故,远胜文章诗句。所以,他好交友,嗜喝酒,爱浪荡,无聊无事才读书。他刚才提的那册《放浪闲话》,其实他并没看过,只不过,苏秋坊成名极早,文才远播,他曾在“饱食山庄”听一个好说故事的庄客说过,他听得极为入神,而《波澜传奇》他则是听辜空帷提过,内容也很吸引,这种稗官野史、乡野传说、唐人小说、仙怪志异,倒是最合他的口味,他不时送酒听书,只觉过瘾无比。

他也听说苏秋坊写过诗集,好像叫做《霜中白鹭》,反正他一首也背不出来,心里也有疑问:霜中白鹭,岂不如银碗盛雪,啥也看不见?心是这样想,却不敢问,怕又给苏博士痛骂,更提都不敢提了。

岂知苏秋坊听了,又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追命以为提他陈年旧作,岂不是意指他新著不值一提,而且记起他曾因敢言力谏而下过几次牢,都能持志不屈,且大难不死,出来后定必有精采著作,连忙问道:“我近日忙,没看书,却不知近日苏学士可有写些比《放浪闲话》、《波澜传奇》等续作,或更过瘾的作品吗?你在牢中必有所悟,可有记录下来,让后世小子得到启发憬悟么?”

通常阿猪阿猫阿狗,一旦没有看书,都会推说自己没有时间,这是最“无罪清白”的借口,人人都用,人皆如是,这样说了,仿佛看书的人或读书比他多的人乃因太多时间、太清闲之故,却不知其实真正的读书人,其实都懂得争取时间读书,在千忙中仍坚持读书而已,就算是连如厕、休歇时也能读则读。追命也不例外。

却不料苏秋坊听了之后,叹了一声,“崔爷,你甭讨好我了。读书有什么用?秀才造反,别说三年不成,三十年也一样不成!你看,咱们光用咀巴喊上两句,人家只要听到不同的声音,拿刀子赶马来就杀个血流成河,我们读书人难道一句子曰就可以使他放下屠刀立地放屁了?还是你好,忍辱负重时可以潜入敌旁当卧底,快意恩仇时可脚踢大恶人,一个不高兴时,浪迹江湖逍遥游去也,岂不自在?”

他顿了顿,又说,“不错,我坐过了几次牢大难不死,反觉写书有何用?立千秋万世名?那太苦了!此际各位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尚无宁日,不得温饱,我们写这种百无一用换不了馒头的书干啥、写志怪侠异,讲故事传奇?一旦坐过了牢,尝过了铁窗风味,知道黎民疾苦,明白来日无多,凭良心话,这些可有可无、供人茶余饭后薄哂一笑的小道微技,我也真写不下去了。”

他摇首摆脑的说:“如果要活得像个人样,便得要做点像样的事给不像话的人看看,光靠咀皮子跟单凭一支秃笔,是做不了实实在在的好样儿的!我几次坐牢,身在囹圄,虽然自己总算是大难不死,但笔却已死了,只能写写这些个大字,让那些老眼昏花、不中用的狗官,远远也看得见:百姓不是刍狗,群众焉能御用!”

说罢,无限感慨。

也十分感伤。

追命没料自己一时贪咀,竟会引出他如许话题,知道此人一身唠嗦,决不好惹,还是不惹的好。

只听他的弟子在劝慰他们的老师:

“夫子,您就别难过了……”

追命扯了冷血偷偷溜到一旁,耳畔还听到苏秋坊又在说:

“各位父老叔伯兄弟们……”

追命“嘻”的一笑。

冷血惆然:“你笑什么?”

追命道:“这次他那句忘了‘姊妹’二字………”

“也少了句‘亲爱的’,冷血也笑了,毕竟知晓自己不是大将军的儿子,心情上是好过多了,“也许在场的都没有女子之故吧,他就删节了,一切从简。”

追命笑道:“——这还算从简?不如叫大将军也来从简,当自己没生过儿子算了——”

说到这句,突然,脸色大变,失声道:

“不好!”

大局已定

冷血即问:“什么不好?”

追命失色道:“大件事。”

冷血问:“什么事?”

追命道:“这次糟了。我们刚才任由小骨自行回将军府,你说大将军如此残暴不仁,会不会连小骨他也下毒手——他毕竟是仇人余孤啊!”

冷血呆了一呆,惊道:“我就是为了自己的事苦恼,却不知有人比我的情形更加凶险。

当捕役的本来理应更为他人的事情着紧才是,我这样疏忽,实在惭愧。”

他刚才为了自己身世而失魂落魄,现知道自己并非凌家骨肉,当即神清气爽起来,省悟了自己不足之处。

“别说你惭愧,我也惭愧,只不过,现在不是羞愧的时候;”追命急道:“小骨是打那条路回返朝天山庄的?我待会儿追去瞧瞧。依时间推算,我步子快,应能在他俩姊弟返庄之前截得。”

“小骨既是冷悔善之子,而他又不忍相弃养育他的杀父仇人,迟早都会回到将军府,跟大将军对在一起;”二转子加入意见,“大将军可不见得还顾念亲情。那么,小骨随时都有危险,所以,依我之见,且不管大将军如何,我们都得劝他暂时不要回到大将军身边,比较安全。”

追命一看这白哲、瘦小、伶俐得有点怜仃的年轻人,说来头头是道,显然足智多谋,便道:“此议甚好。你的脚程也快得很,就一道去追回小骨,到时候,你也多劝几句吧。”

二转子等人以前在“五人帮”时期,窝在老庙里,怕了大将军的淫威,不问世事,但自老渠一役,被逼出手,重入江湖,发现大家联声共气,居然还可以跟大将军势力对抗,虽然已折损了两名兄弟,但反而激出了雄心斗志,而且,他向来是只要一时没得热闹,便耐不住寂寞的人,此际更巴不得要跟大连盟一伙斗得个火红火绿方可!

二转子一听,大为振奋,况且他刚从老点子那儿得悉,他的老爹自天安崖杀了下去,得以逃生,只不过冲散无踪,绝未遭官兵毒手!这对二转子而言,可以说是放下了多日来的悲恸悬念。这时,阿里也说:“我轻功也好,只不过是你看来快些,我看来怪些而已,不如我也一道儿去如何?”

追命忙道:“不行。”

阿里脸上顿时大为失望。

不仅他失望,看样子,侬指乙也很失望。

一一阿里若可同去,侬指乙自然也不闲着,如今阿里遭拒,侬指乙当然也就不提了。

当日“五人帮”一伙中,耶律银冲老成持重,功力深厚,但巴旺老实勇猛,吃苦耐劳;阿里古怪突兀、诡异滑稽;二转子轻灵机警、爱捉弄人;侬指乙则较孤僻小气,出手狠辣;所以,剩下的三人之中,以他的脾性,也较难交友,不过,他一旦跟对方交好,即推心置腹,就算是朋友做得不对他也一力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