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看。”陈法医手一指。

高栋盯了几眼,赫然睁大眼睛道:“脚印!”

路旁一行脚印,穿过泥地,如李爱国那回一般,一路延伸到远处的水沟。

唯一不同的地方,这次的脚印,是真实的,不再是大尺码的平底脚印了。

高栋道:“马上记录下来,回去实验。”

陈法医欣喜道:“老大,这回总算留下线索了,这行脚印深刻在泥地了,非常清晰,纹路分明,凶手的身高体重能比较精确地定出来了。”

高栋嗯了一声,心里想着这回凶手为什么没有清理现场,也没有套上铁鞋套,直接走了。

难道…

他眼睛一亮,最大的可能,凶手这次行凶,最后关头遇到了麻烦,他来不及清理现场,只能匆忙离去。

最有可能的情况,那时刚好有人过来了!

按照凶手的一贯做法,他会把现场清除得不留痕迹才对。

上一回,凶手杀了李爱国,不但车子看起来像是自然地停在路边,而且把车内外的指纹、脚印、皮肤组织全部清除了干净。所以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人发现车里死了个人。

林啸的房子,同样被他整理得干干净净。

而这次,张相平的车就这样亮着灯停着,张相平就如此死在车外,不管是行人还是车辆,只要经过,立即就会觉得异常,马上会发现这出凶杀案,从而报警。警方也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警方来得越早,对凶手越不利。

如果凶手有足够时间,一定会把车灯全关了的,把张相平尸体移到背光处,如此,很可能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那么很多短时间内保留的线索就将错失。

看来情况就是这样,那么凶手这次一定不仅只留下脚印了,一定会有更多的意外发现!

陈法医一边指挥人给脚印测量和拍照,一边低着头,仔细观察,过了会儿,他又有了新发现:“老大,这次脚印和上回有区别。”

“什么情况?”高栋转过身。

陈法医用笔指着地上的几个脚印,道:“有些脚印只有半个,而且脚印间的距离间隔也比上次大了至少十几公分。”

“哦,这说明什么?”

“上一回,凶手是耐心地走着离开现场的,这一回,凶手是逃走的,处于跑步状态,而且步伐尺寸上,我敢肯定,凶手一定处于慌乱的跑步状态。”

高栋眼睛一亮:“对对对,这就对了,凶手这次没清理现场,一定是他在最后时刻,遇到某些事了,这才匆忙逃离。很可能…没错,很可能他想处理后事时,刚好有车开过了。喂,张一昂,你去问最早出警的人,把报案的人带过来。”

法医把张相平身旁的脚印区分出凶手和出警的民警后,再测量拍照记录,随后,高栋和陈法医靠近张相平蹲下。

陈法医解开张相平的衣服,大致翻了他的身体,道:“初步看,死法和上次一样,估计也是像老大你猜的,先用电棒击晕,再用三棱枪刺扎入心脏。看呐,这回脖子处也有块擦伤,不,不不不,是两块擦伤。”

高栋目光锃亮:“电了两次!”

陈法医道:“没错,就是电了两次!”

高栋心中一阵波澜,这次凶手从行凶时到行凶后,都处于一种慌乱状态,说不定,这次凶手作案时,不仅仅作案结束时遇到了意外,作案过程或者作案前,同样发生了什么干扰他行为的事情。

他此刻还不知道,确实是因为那一辆车的突然到来,把徐策吓了一跳,他脑中一直冒出是否继续动手的两种争议念头,从而使今晚整个状态都出现了失误。而在徐策清理现场刚进行一半时,偏偏又冒出了一辆车,把他计划近乎全盘打乱,只能慌乱中逃走。否则,他绝不愿意让张相平直接倒在这么显目的位置,更不会让车如此亮着大灯停靠一旁。直到此刻,徐策依然在家中坐立难安,他无法肯定这一回到底有没有留下如DNA等致命性的指向性证据。

陈法医继续道:“其他地方嘛,暂时没发现额外的外伤痕迹。”

高栋点点头,用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抓起张相平的手,仔细观察着。

“老陈,把手电再往我这边照照。”

陈法医依言把手电打到高栋这边。

高栋微微眯起眼睛,向身后伸出一只手:“喂,小周,把镊子递我。”

他拿起镊子,小心地探入张相平的指甲,轻轻翻起。

翻了几个指甲,终于在其中的两个指甲里,发现都塞了一团毛绒绒的丝状物。

“老陈,你看。”

陈法医欣喜道:“衣物纤维!”

高栋严肃问:“能确定是衣物纤维吗?”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

高栋点点头:“张相平被电棍击晕后,心脏被三棱枪刺扎中,大约半分钟内就死了。老陈,你觉得他在死前的二十多秒内,有没有可能临死前抓了凶手一把。”

陈法医道:“非常可能,老大,死者虽然被电棍击晕了,但心脏被三棱枪刺扎进的一刹那,一定会马上醒来,此时大脑组织还没缺氧,完好无损,意识清楚,这时候人本能第一反应就是反抗。张相平完全有能力抓了凶手一把。你看,张相平衣服是黑色的,这个纤维是有点淡黄色,肯定是凶手的衣服或者裤子。”

 陈法医道:“非常可能,老大,死者虽然被电棍击晕了,但心脏被三棱枪刺扎进的一刹那,一定会马上醒来,此时大脑组织还没缺氧,完好无损,意识清楚,这时候人本能第一反应就是反抗。张相平完全有能力抓了凶手一把。你看,张相平衣服是黑色的,这个纤维是有点淡黄色,肯定是凶手的衣服或者裤子。”

高栋表情逐渐放松了下来,叹口气,道:“只可惜只有衣物纤维,能抓到皮肤组织就好了。”

陈法医道:“说不定也有皮肤组织,这个我们需要回去再慢慢检查。”

高栋心里想着,这次不管怎么说,也总算有几处物证了。凶手这次不但来不及套铁鞋套,连衣服或裤子都被张相平临死前抓了一把。

但只有衣服和鞋子的证据,能锁定目标吗?

清除指甲中的纤维很有难度,用东西刮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完全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死者的手指剁下来扔了。

凶手之所以没清除张相平指甲里的纤维,恩,一种可能是凶手在最后杀人时紧张,没注意到张相平抓了他一把。这种推断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只要是个人,不管看上去多么残忍,杀人的时候都会紧张。尤其今晚凶手连电了张相平两次,很有可能当时凶手处于紧张状态。

第二种可能,凶手知道了张相平抓了他一把,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怎么清除指甲里的纤维。而凶手又没带菜刀一类能剁下手指的工具。因为凶手的作案工具是三棱枪刺,这是没办法把手指剁下来的。就算随身带了匕首,匕首也很难剁下手指,只有菜刀一类的凶器,才能把手指快速弄下来。

第三种可能,凶手担心把手指割下来时,太多的血液流出,沾到他自己身上,容易在逃离现场时,引起别人的注意。

第四种可能,凶手时遇到突发事件,急匆匆逃离了现场,来不及顾虑这么多东西。就像凶手还留下了脚印,车灯亮着,张相平躺在很显目的位置,这是一个道理。

看来,还是先要找最早发现死者的报案人问个清楚,或许报案人就见过凶手本人呢。

他站起身,准备再去查看车子的情况。车子两个轮胎都爆了,这不是件寻常的事情,肯定另有隐情,以此为调查突破口,也许能有所发现。

这时,他手机响起。

高栋脱了手套,掏出手机,一看是他老丈人。

他抿了抿嘴,离开现场,快步走到没人一处,接起电话:“爸。”

“阿栋,这次事情有点麻烦,一个月内死两个副局长,而且是性质恶劣的杀害官员案件,北京担心是基础政权不稳定,部里一位副部长几个小时后会上飞机,下午杭州要开个会。等下有人会通知你开会,你和郭鸿恩都会去。”

高栋嗯了声,道:“这会是什么性质的?”

“主要是问责。你不用担心,我跟你们局长和省里几位朋友商量好了,我们一定会保你。郭鸿恩那边,他是姚副厅的人,也会有人保,不过他这局长位子指定保不住。”

高栋笑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听省里朋友说,这次王孝永可能要向你和郭鸿恩开火。”

“王孝永?省厅里那个处长?”

“恩,他是高干子弟,他爸是前高院副院长,老婆是现在纪委李书记的千金,听说本是安排他这几年去地级市当公安系统一把手,只是资历不够,所以现在他要攒政绩。早些天他就对你们迟迟没破案有意见,多次请缨他来督办。”

“他?”高栋冷笑一声,“一个没办过刑事案的书生,天天对着电脑,读几遍文件,能破个屁案!”

“他资源多,能调一大批刑侦骨干去帮他办,他自己当然用不着破案。下午主要是提防他这边的力量。”

“我该怎么做?”

“你也不用急,你这边事情先安排好,带足资料,早上赶到市里,我和你们局长会教你怎么应对的,中午我们再一起去杭州。总之,现在下午的会定性是问责为主。我们要想办法把会议基调,扭转为侦办案情为主题。对了,你最好和郭鸿恩沟通一下,你们两个如果相互推诿卸责,反而中了王孝永的主意。你这边先准备准备吧,下午的会规格很高,除了公检法系统外,省里的领导班子也会过来几个。”

挂下电话,高栋已经没心思再去看奥迪车的情况了,全部交由陈法医勘查。

他看到郭鸿恩现在已经到了现场,只是他脸上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他也收到消息了。

高栋走上前,悄悄拉了拉郭鸿恩,两人走到一旁,高栋道:“郭局,下午开会的事你知道了?”

郭鸿恩惨笑一下:“恩,刚收到。”

高栋皱眉点点头:“没想到李爱国案子还没破,又来了一个,这事你我两人谁都不愿意看到。”

郭鸿恩嗯了声。

高栋顿了顿,道:“省厅的那个王孝永处长的事,你知道了吗?”

郭鸿恩看了高栋一眼,伸出手,拍拍高栋肩膀,道:“高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是同条船上的,总不能中了看热闹人的下怀。”

高栋笑了笑,又和郭鸿恩闲言几句,回头去找张一昂。

“老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查,要不要重新调监控看?”

高栋思索片刻,道:“你看着办吧。”

“啊,我看着办?”张一昂一脸愕然。

高栋淡笑一下道:“把所有有关的东西先全部搜集过来,保存好。具体怎么查,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

高栋道:“部里有位领导下午到杭州,我和郭局长都要去开会。出了这种事,问责在所难免。也许我回来后就不再是这案子的督办了。”

“那?那我们现在工作怎么弄?”

高栋低声道:“有关线索先搜集,但侦察情况暂不要透露出去。你们现在只管自己查案,查得越细越好,但不要把查到的东西和其他人,包括县局的人透露,只我们市局的自己人知道就行了。如果我回来后,不再是专案组组长,到时侦察线索怎么移交,听我的安排。这话的意思你传下去,但除了老陈之外,不要告诉任何兄弟,说是我的意思。你就说是你和老陈决定的,明白吗?”

张一昂心领神会,道:“老大,我知道了。”

高栋这些话一说,张一昂顿时明白了,高栋担忧的是他不再是这案子的负责人,新的专案组组长一上手,肯定需要从头到尾,全面接触案情和各项证据线索。如果他们今天的侦察有重大发现,专案组组长一上手,没多久就把案子给破了,那高栋面子岂不全掉光了?

他当了二十多天专案组组长,案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紧张。

换个人当组长,马上就破了案。

高栋以后还怎么混?

所以高栋指示他,尽力去破案,但不要把线索告诉其他人。高栋还是希望破案以他为主导,而不是其他人。

但这话只能告诉张一昂和陈法医这样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心腹,手下的其他人未必都靠得住。

末了,高栋再嘱咐张一昂:“我待会儿就要去市里,你现在先把现场勘查的工作放放,先把这案子前后的卷宗,侦办记录和各种资料,全部准备好,我带上去。另外,今天你手机随时准备接听,待县局里等着,我有什么东西遗漏了,随时找你发我。”

第三十四章

高栋敲了两下门,随后转动把手,开了进去。

“爸,老大,你们都在呢。”

这是间很大的办公室,装修豪华,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戴着副双梁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

面前沙发上,坐了位也是五十来岁的略胖男人,他头顶已经秃了,却用头部边缘蓄着的长头发一丝不苟地横向梳着。

办公桌后面的,是他岳父李茂山。沙发上的,是市公安局局长张国盛。

局长张国盛朝他笑了笑,道:“小高,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高栋眼眶充血,一夜未睡的结果,他勉强笑了一下,往沙发里靠下,道:“还好。”

岳父李茂山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给他递了瓶绿茶,道:“你最好养下精神,今天的会估计要弄的挺久。”

高栋抽出包烟,分了下,道:“我没什么关系的。”

张国盛指着他笑笑:“年纪轻就是好,我早上补了一觉,现在还觉得困,呵呵。”

李茂山呼了口气,道:“那好吧,你要么中午在车上补个觉吧,现在我们要跟你确认下情况,核对下午的口径。”

张国盛道:“小高,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高栋点点头,苦笑道:“案子办了三礼拜,结果张相平又被人杀了,这事情后果我有心理准备。”

李茂山宽慰道:“也没大关系,我跟老张说好了,我们铁定保你,省里有几位领导也答应过,肯定替你说话。”

高栋道:“那这次事情问责,责任谁背?”

李茂山皱皱嘴,踱几下步,道:“会议最后到底开成啥样,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我探了省里的口风,据说是准备把郭鸿恩记过处分,并且撤销县公安局长职务。”

“撤了郭鸿恩?谁当局长?”高栋道。

李茂山道:“我猜应该不会现在就撤,现在刚好风口浪尖,案子还没破,把局长撤了,会动摇军心。我估计会议最后的结果,是让郭鸿恩继续暂代局长职务,等案子破了,再把他撤走,换个局长。总之,现在这种关口,应该不会具体问责。”

高栋道:“我呢?”他不关心郭鸿恩的仕途,他只关心他自己的前途。

李茂山抿抿嘴:“专案组组长大概会换上王孝永,你当副组长。你这边主要是这次案子查了这么久,没结果,反而又死了个副局长,上面有些恼怒,说市局里没良将。我想,你明年换届的时候,恐怕有点麻烦。”

原本按李茂山和张国盛的安排,明年换届,把高栋提为市局的副局长。由于高栋是本市的人,他是不能担任本市的正局长,所以准备在副局长岗位上积累几年资历,再进省厅或者部里任职。如果有机会,再到重点城市当公安一把手,就更好了。

此前这条计划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因为高栋本身能力强,最关键的是他年纪轻。他才三十六七岁,只要四十岁之前能到副厅级的位子,以后的前途更是无可限量。

他们局长张国盛也极其看重高栋,高栋的婚姻也是张国盛介绍的,高栋为市局破过不少大案,深得张国盛的信任。

当然,张国盛极力提拔高栋,李茂山也帮忙把张国盛的女儿和儿子安排进了兄弟单位。只不过张国盛的女儿和儿子本身没什么能力,只能当当类似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类官,握大把实权的一把手职务是干不了的。

高栋想着这次案件没破又添新案,到现在为止居然什么都没查到,他身上算了沾污点了,恐怕明年换届当上副局长会添不少变数。

他咬咬牙,冷笑一声:“把我这专案组组长换下去了,哼哼,我看王孝永有什么本事破!”

张国盛道:“王孝永人脉广,这次听说准备调好几个有名的刑侦专家协助他破案。”

高栋不屑道:“那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这案子的实情,到时看他怎么下不了台。”

张国盛和李茂山对视望了一眼,张国盛道:“我们对案子的具体侦办进展也不太了解,你觉得王孝永到时也破不了案?”

高栋道:“老大,我破案的能力你该知道的。”

张国盛道:“那当然,局里几个大案都是你破的,你如果都破不了,一般人也更别想破了。”

高栋道:“我从警十年也没遇过这样的凶手,什么证据都没留下,而且犯罪手法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人证物证都没有,犯罪动机也想不明白。”

李茂山道:“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漏了没查?”他并不懂刑侦,所以问得也很小心。

高栋摇头:“所有监控,现场,周边走访全部做过了,没有线索。”

李茂山来回踱步几圈,随后,与张国盛眼神交流了一下,道:“要是王孝永到时也查不出,那么我们可以另外想想主意了。老张,你看是不是这样?”

张国盛笑道:“没错,要是王孝永这边也查不出,事情就好办了。没人敢说是我们市局的能力不够。”

李茂山再次确认一遍:“你有几分把握王孝永到时也破不了案?”

高栋道:“只要凶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没露出大破绽,王孝永肯定查不出。”

张国盛点头笑着道:“要是王孝永也破不了案,那你这关就没什么大不了了,明年换届,没人会说闲话。”

李茂山道:“好,那就这么办,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今天的会上,咱们要想办法把问责的基调,转到破案工作上来。另外要重点分析案情的复杂性,刨除上面对我们市里警务人员能力的质疑。当然,最重要一点,要让部里领导对我们市的情况有信心,我们的基础政权是稳固的。第二步,咱们暂且顺着王孝永,让他接这出戏接着唱。我们把高栋的人马,留在白象县,协助他破案。但是,高栋,你要注意了,如果你的人马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要先跟你汇报,你再权衡是否提供给王孝永。恩,不要让王孝永很容易就破了案。只要熬,熬到王孝永没辙,他撤退了,你再接手。案子毕竟发生在我们市,破总归还是要破的。我希望是你来破。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