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栋笑了笑:“我来之前已经跟手下打过招呼,发现什么线索,先告诉我,暂时谁都不要透露。”

李茂山和张国盛都笑起来,夸他做事越来越细致了。

真正的凶手徐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出连环杀人案,居然也会变成政客手中权力斗争的工具。

当然了,高栋虽然不想让王孝永破案,但他自己对这个案子是抱了必破不可的态度,否则,这将成为他未来几十年仕途的最大污点。

他认定了凶手已经渐渐露出马脚,他相信,很快他就能抓出凶手了。

而徐策呢,他是否对未来,有所准备了呢?

第三十四章

高栋敲了两下门,随后转动把手,开了进去。

“爸,老大,你们都在呢。”

这是间很大的办公室,装修豪华,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戴着副双梁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

面前沙发上,坐了位也是五十来岁的略胖男人,他头顶已经秃了,却用头部边缘蓄着的长头发一丝不苟地横向梳着。

办公桌后面的,是他岳父李茂山。沙发上的,是市公安局局长张国盛。

局长张国盛朝他笑了笑,道:“小高,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高栋眼眶充血,一夜未睡的结果,他勉强笑了一下,往沙发里靠下,道:“还好。”

岳父李茂山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给他递了瓶绿茶,道:“你最好养下精神,今天的会估计要弄的挺久。”

高栋抽出包烟,分了下,道:“我没什么关系的。”

张国盛指着他笑笑:“年纪轻就是好,我早上补了一觉,现在还觉得困,呵呵。”

李茂山呼了口气,道:“那好吧,你要么中午在车上补个觉吧,现在我们要跟你确认下情况,核对下午的口径。”

张国盛道:“小高,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高栋点点头,苦笑道:“案子办了三礼拜,结果张相平又被人杀了,这事情后果我有心理准备。”

李茂山宽慰道:“也没大关系,我跟老张说好了,我们铁定保你,省里有几位领导也答应过,肯定替你说话。”

高栋道:“那这次事情问责,责任谁背?”

李茂山皱皱嘴,踱几下步,道:“会议最后到底开成啥样,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我探了省里的口风,据说是准备把郭鸿恩记过处分,并且撤销县公安局长职务。”

“撤了郭鸿恩?谁当局长?”高栋道。

李茂山道:“我猜应该不会现在就撤,现在刚好风口浪尖,案子还没破,把局长撤了,会动摇军心。我估计会议最后的结果,是让郭鸿恩继续暂代局长职务,等案子破了,再把他撤走,换个局长。总之,现在这种关口,应该不会具体问责。”

高栋道:“我呢?”他不关心郭鸿恩的仕途,他只关心他自己的前途。

李茂山抿抿嘴:“专案组组长大概会换上王孝永,你当副组长。你这边主要是这次案子查了这么久,没结果,反而又死了个副局长,上面有些恼怒,说市局里没良将。我想,你明年换届的时候,恐怕有点麻烦。”

原本按李茂山和张国盛的安排,明年换届,把高栋提为市局的副局长。由于高栋是本市的人,他是不能担任本市的正局长,所以准备在副局长岗位上积累几年资历,再进省厅或者部里任职。如果有机会,再到重点城市当公安一把手,就更好了。

此前这条计划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因为高栋本身能力强,最关键的是他年纪轻。他才三十六七岁,只要四十岁之前能到副厅级的位子,以后的前途更是无可限量。

他们局长张国盛也极其看重高栋,高栋的婚姻也是张国盛介绍的,高栋为市局破过不少大案,深得张国盛的信任。

当然,张国盛极力提拔高栋,李茂山也帮忙把张国盛的女儿和儿子安排进了兄弟单位。只不过张国盛的女儿和儿子本身没什么能力,只能当当类似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类官,握大把实权的一把手职务是干不了的。

高栋想着这次案件没破又添新案,到现在为止居然什么都没查到,他身上算了沾污点了,恐怕明年换届当上副局长会添不少变数。

他咬咬牙,冷笑一声:“把我这专案组组长换下去了,哼哼,我看王孝永有什么本事破!”

张国盛道:“王孝永人脉广,这次听说准备调好几个有名的刑侦专家协助他破案。”

高栋不屑道:“那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这案子的实情,到时看他怎么下不了台。”

张国盛和李茂山对视望了一眼,张国盛道:“我们对案子的具体侦办进展也不太了解,你觉得王孝永到时也破不了案?”

高栋道:“老大,我破案的能力你该知道的。”

张国盛道:“那当然,局里几个大案都是你破的,你如果都破不了,一般人也更别想破了。”

高栋道:“我从警十年也没遇过这样的凶手,什么证据都没留下,而且犯罪手法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人证物证都没有,犯罪动机也想不明白。”

李茂山道:“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漏了没查?”他并不懂刑侦,所以问得也很小心。

高栋摇头:“所有监控,现场,周边走访全部做过了,没有线索。”

李茂山来回踱步几圈,随后,与张国盛眼神交流了一下,道:“要是王孝永到时也查不出,那么我们可以另外想想主意了。老张,你看是不是这样?”

张国盛笑道:“没错,要是王孝永这边也查不出,事情就好办了。没人敢说是我们市局的能力不够。”

李茂山再次确认一遍:“你有几分把握王孝永到时也破不了案?”

高栋道:“只要凶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没露出大破绽,王孝永肯定查不出。”

张国盛点头笑着道:“要是王孝永也破不了案,那你这关就没什么大不了了,明年换届,没人会说闲话。”

李茂山道:“好,那就这么办,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今天的会上,咱们要想办法把问责的基调,转到破案工作上来。另外要重点分析案情的复杂性,刨除上面对我们市里警务人员能力的质疑。当然,最重要一点,要让部里领导对我们市的情况有信心,我们的基础政权是稳固的。第二步,咱们暂且顺着王孝永,让他接这出戏接着唱。我们把高栋的人马,留在白象县,协助他破案。但是,高栋,你要注意了,如果你的人马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要先跟你汇报,你再权衡是否提供给王孝永。恩,不要让王孝永很容易就破了案。只要熬,熬到王孝永没辙,他撤退了,你再接手。案子毕竟发生在我们市,破总归还是要破的。我希望是你来破。你看,怎么样?”

高栋笑了笑:“我来之前已经跟手下打过招呼,发现什么线索,先告诉我,暂时谁都不要透露。”

李茂山和张国盛都笑起来,夸他做事越来越细致了。

真正的凶手徐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出连环杀人案,居然也会变成政客手中权力斗争的工具。

当然了,高栋虽然不想让王孝永破案,但他自己对这个案子是抱了必破不可的态度,否则,这将成为他未来几十年仕途的最大污点。

他认定了凶手已经渐渐露出马脚,他相信,很快他就能抓出凶手了。

而徐策呢,他是否对未来,有所准备了呢?

第三十五章

隔了一天,高栋回到了白象县,他回到办公室,张一昂就跑了过来:“老大,你被换掉了?”

高栋淡定地笑了笑:“上级任命省厅的王孝永处长为一二六连环凶杀案的专案组组长,我暂时退居二线。”

“这…”张一昂不明白高栋表情的意思,道,“那我们是回市里?”

高栋摇了摇头:“不,我们一起配合协助王处长查案,所有人都继续留下来。”

张一昂更不明所以,支吾道:“万一…万一这案子,被王处长破了,那老大你…”

高栋低声道:“我说我们一起协助王处长查案,没说协助王处长破案!”

张一昂道:“老大,那…那我们该怎么做?”

“还是按我之前告诉你的,有什么线索先告诉我,咱们内部要保密。当然了,如果王孝永问起,那就告诉他,如果他没问的,就不用多说了。他今晚会到,到时要开个动员会,具体该怎么做,我待会儿再告诉你。先说说张相平的情况查怎么样了?”

“我把老陈叫过来,一起说吧。”

“好。”

过了几分钟,陈法医推门而入,高栋示意关上门,随后道:“老陈,一共找到哪些线索?”

陈法医道:“老大,脚印确认过,凶手大约身高一七零到一七五之间,体重一百二到一百四之间,穿的是双皮鞋。张相平手指中留下来的纤维我化验过了,是种羊尼材料,而且羊绒的含量很高,我专门找了服装企业的技术专家看过,说这种布料档次很高,轻薄,保暖性能极佳,是欧洲进口的,国内暂时没有生产这种布料,如果制成衣服,售价至少要卖四五千以上。”

高栋点点头:“果然没错,凶手至少不是个穷人,和我心目中凶手的形象一致。”

陈法医道:“尸体的伤口和李爱国的情况一样,尸体上没有其他更多有价值的发现了。”

“张相平的指甲只抓到了凶手的衣服,没抓到凶手的皮肤组织?”

“恩,想来冬天大家衣服穿得都比较多,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组织很少,而凶手依然采用电晕人捅死的方法,没有和对方发生直接肢体冲突,所以张相平临死前没机会直接碰到凶手的皮肤。”

“车子上有什么发现?”

“车子的右侧前后两个轮胎,均被人为扎破了,就是这个东西。”

陈法医拿出两块铁皮板,上面布满了很粗的尖针,这就是扎胎钉。

高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思索片刻,道:“这东西是凶手自己做的,还是哪里有卖的?”

陈法医道:“我猜想应该是凶手自己把钉子焊上去的。”

高栋背过身,寻思道:“凶手为什么要把车子右侧的前后两个轮胎扎破呢?”

陈法医摇摇头:“我也想不出原因。”

高栋又道:“对了,前天看到地上的碎啤酒瓶,和案子有关吗?”

陈法医道:“说不上来,现在看不出是不是和案子有关,我们正想办法通过监控调查,看看是否有运啤酒瓶的人和车那天通过凤栖路,只有查到啤酒瓶的来源,才能判断是不是和案子有关。”

高栋不太满意地唔了一声,道:“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也就这么点线索?”

张一昂道:“我们问了当天报案的人了,报案的是住凤栖小区的一名交警队的工作人员,他当天晚上刚好外出和朋友聚会,回来时,开车进入凤栖路,车灯照到前面地上停了辆车,车身倾斜着,他仔细一看,注意到车右后侧地上倒了个人,所以马上报警了。根据监控显示,张相平的车是晚上10点25分进入凤栖路的,而报案人的车子是10点31分进入凤栖路的,只隔了不到六分钟。我们猜测,报案人车子进入凤栖路时,凶手完成杀人后,还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凶手一看到有人过来,所以仓皇之下,来不及清除证据,直接逃离,所以张相平指甲里留了他的衣服纤维,地上的脚印也没时间清理。”

“报案人有看到当时车子附近有人吗?”

张一昂道:“报案人说他没注意那么多,他只注意着前面地上倒下的这个人,或许凶手在发现有车辆进入凤栖路后,马上逃进了农田里。不过这次倒是有个目击者。”

“目击者?”高栋眼睛发亮。

张一昂道:“交警队一位姓李的副队长,当天晚上开车进入凤栖路时,看到了张相平车子停在路边,张相平站在车旁。李队长停下车,摇下车窗,看到奥迪车的右侧,有个人正蹲着,应该是在查看轮胎。他问张相平遇到了什么事,张相平说车胎爆了。李队长问张相平要不要帮忙。张相平说两个胎都爆了,他车上也只有一个胎,帮忙也没用,只能等明天找修车店过来。所以这位李队长先行回家了。我们推测,当时趴在右侧查看轮胎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凶手。按照李队长描述,他当时没有下过车,那个人也一直背对着他,没看到脸。但据他回忆,那人是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外套,张相平指甲里的衣服纤维,高清放大后也是米黄色的。这个人头发不长不短,从背影上看过去的感觉,他觉得是四十岁左右的人的样子。而当时和张相平在一起的这个人,事后我们经过多方调查,都没找出来。所以我们判断这人肯定就是凶手。”

高栋听话张一昂的话,心中分析着,凶手四十岁左右,与张相平认识。这个案子的案发经过与李爱国的案子相似,看来这个人也跟李爱国认识。也就是说,凶手既认识李爱国,也认识张相平。或许…或许他也认识那个失踪的林啸。

想到林啸,他又在心里默默念叨,这林啸失踪就让他失踪吧,可千万别改天冒出具尸体来。现在除了郭鸿恩的和他的人马,上级谁都不知道现在的遇害公务员很可能不是两个,而是三个。要是知道是三个,那前天的会议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收场了。

再来说凶手,凶手是个有钱人,虽然不能判断他有钱的程度,至少能证明,他不是个穷人。和那种一穷二白,单纯想搞点事,报复社会的完全不一样。

同时,凶手又认识李爱国、张相平这种级别的领导,看来他是个有社会地位的人,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理由会去犯下一系列的枪毙大案呢?

这点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次,再回到张相平的事情上来。

高栋原先以为,那辆奥迪车车身倾斜着,轮胎破了,他以为是凶手在作案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轮胎扎破了。

现在目击者证明,张相平死前,轮胎就破了。

轮胎又厚又硬,这两块扎胎钉,如果用人力敲进轮胎里,不是件容易的事。

应该是车子在行驶中,压到了扎胎钉,才会陷进轮胎里的。

凶手是什么时候把扎胎钉弄进轮胎里的?他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还有地上的碎啤酒瓶,真与案件无关?

高栋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不过对此,他也有几分开心。

看来凶手这次犯案,虽然留了几条物证,却没落下实质性的关键证据。要抓到凶手,恐怕也并不容易。

况且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个谜,为什么要扎轮胎,如何扎了轮胎,这些犯罪经过,也是个谜。

高栋想不通,他相信王孝永的人也更想不通。

当前最紧要的,不是抓到凶手,而是让王孝永抓不到凶手。

他相信,最后查出凶手的那个人,一定是他,也只有是他——高栋。

第三十六章

徐策这两天有些心神不宁,他觉得谋杀张相平这一次稍微有些仓促了。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有可能会放弃这次机会。

首先,这一次时间是在十点半,这个时间点,路上虽然人不多,但不像李爱国那次十一点,路上十几分钟都看不到人和车的踪影。如果他再多点耐心,多花几个星期时间,一定能守到张相平十一点后回家的机会。那时再动手,风险会小很多。

其次,当天晚上还是出了意外。

在告诉张相平轮胎破了,诱他下车时,刚好一辆车开来,这辆车打乱了徐策的心绪。尽管徐策作案前,已经心里勾画过如果犯罪途中刚好有人经过该如何应对。但他毕竟只是个正常人,心理素质还没上升到不怕死活的变态杀人狂的高度,考虑再周密,到事情真正发生时,未必就能如想象中应付的那般自如。

这个意外插曲也使他在后面的行动里,总是心神不安。况且路过的那位车主还认识张相平,停下车问了情况。徐策虽然从头到尾一直蹲在车轮旁边,装成在检查轮胎,但毕竟背影被那个人看到了,不知道那个人对自己背影的印象有多深。

此外,他被这辆车打扰后,杀害张相平时有一点心慌,电他时手抖了一下,张相平当时甚至发出了一声叫喊,直到赶紧补电第二下才让他昏死。此后匆忙插了一刀,收拾现场只进行了一半,隔远就望见有辆车拐进凤栖路,他直接转头跑到了农田里,一次都没回头,一直朝前走。

那辆车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一无所知。现场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他感觉记忆很模糊,实在没有太大把握。

这几天他拼命回忆当晚行动中的所有细节,想要知道到底是否留下了致命的纰漏,但隔了越久,这份记忆就越不清楚,记忆中,夹带着想象的成分。这就如同考试时,遇到一个不会的选择题,你随便填了个选项。考完看过正确答案,你试图回忆我到底选的是A还是B,会越来越记不清。

而最让他心怀不安的一点,他担心张相平没死。

前一次,李爱国被杀后,第二天整个县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而这次张相平死了,到现在为止居然没听到周边有人提及。只听过一次有人说派出所有个警察半夜在凤栖路上遇袭,但遇袭结果是死是活,并不知道。

旁人传的派出所警察,肯定是指张相平,因为一般普通老百姓并不知道县公安局里的领导姓名,把公安局的一律称呼为派出所。

徐策一度怀疑,张相平没有死。

他知道医学上的一个知识,有一定百分比的人是镜像人,即内脏位置与正常人是相反的。万一张相平的心脏位置异于常人,岂不是死不了?

他想进凤栖小区探个究竟,看看张相平家里是否聚集着准备丧事的亲戚朋友。但此时此刻,这种行动无疑要冒很大风险,所以他没有去做。

他忐忑地等了两天,直到现在,还没有警察来找他。

他分析一遍,看来张相平应该是死了,如果没死,张相平早就供出是徐策下的手,警察早就包上门了。

那么,张相平被杀的消息,是被公安封锁了,他们一定不想让这事再次传得满城风雨,增加他们的破案压力。

而对于整个作案经过,他能肯定的一点,当时绝没有和张相平进行皮肤上的直接接触,不可能留下DNA等指向性的线索。

恩,只要没有留下直接指向性的线索,其他因慌乱而未处理的细节,也威胁不到他。

况且,那虽是坏事,但也不是很糟糕嘛,哈哈。

他嘴角笑了笑。

好吧,暂且不管张相平了,得快点动手准备下一个了。

还有三个目标。

罪魁祸首,最大的欠债人,就是国土局的王修邦了。此人性格内敛阴沉,没有官场上普遍的兴趣爱好,活动规律,每天开车来回,住的小区地段热闹,直接下手有难度。——当然,如果拿着李爱国的枪,跟王修邦玩个同归于尽,那自然不再话下。不过徐策有妻子,有孩子,他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对付他,需要制造几次混乱,再用一个大套子,把他瞬间玩死。

另外两个目标,分别是城建局的副局长胡生楚和城管局的副局长邵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