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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惨然一笑,道:“回去后,我思前想后,一时悲愤,一时心痛,一直拿不定主意。我要是害了自己的亲娘,我还是个人吗?可是,没了四哥,我也不活了。”上房的烛光忽明忽暗,隐约可听到吴氏悔恨的哭声。

“我开始四处找人形仙草,可是发现除了人参和首乌,其他的很难找到。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我碰上了。”

见钱氏整日闷闷不乐,老四心疼,便说带她到少林寺进香。偏巧临近出发之时衙门有事,钱氏只好独自前往。机缘巧合,钱氏在少室山后遇到一个农夫提了一个蓝色的人形树根,说是挖地基上找到的。钱氏饱读诗书,一眼便认出是木魁,不由大喜,将木魁偷偷带回了城中。

钱氏并未告诉老四,而是慢慢展开计划。首先就是编制谎言,说自己两次遇袭,吓得魂不守舍,给老四自己受惊的假象。老四白天很忙,晚上也经常需要值夜班,无法照顾钱氏,便只好搬回这个小院,同吴氏住在一起。第二步,便是配置尸香精,并趁吴氏不备,将尸香精混入她的茉莉粉中。

文清瞠目结舌地看着钱氏,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真不敢想象,一个弱女子的心思如此缜密,那两个遇袭的故事竟然都是编造的,为的竟是重新搬回到吴氏的住处。

钱氏看到文清的不安,更加无地自容,自嘲道:“我娘骂的没错,我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婉娘叹道:“可姐姐用的自己的头发和血。”

钱氏垂头道:“若是我娘不在了,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可以想象到钱氏这几个月的煎熬,一边是娘亲,一边是丈夫,加上强烈的内心自责和不忍,若是常人,只怕早就崩溃了。

沫儿不眨眼地盯着头上的葡萄枝蔓,不知想些什么。钱氏迟疑片刻,期期艾艾道:“婉娘…”话音未落,大门哗啦开了,老四提着两包东西,叫道:“娘子!娘子!”

钱氏顿时有些慌乱,迎上去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老四放下手中的纸包,笑道:“怎么不点灯?天凉了,不要坐外面,小心受了寒气。”转脸看到婉娘三人笑眯眯站在身后,惊喜道:“婉娘也在啊。嘿嘿,我巡街路过家门,顺手买了两包全福楼的点心,还热乎着呢,快点尝尝。”扯着嗓子叫道:“岳母,我买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啦。”打开纸包捧了先让婉娘三人,又叫钱氏:“你尝尝这个,喜欢不?”自己去厨房拿了盘子,将糕点捡了几块,放在上房门口的槛石上,叫道:“岳母,您身体好些了没?好歹吃一块。”接着匆匆忙忙回了自己屋里斟茶。

钱氏默默地看着老四忙活,脸色潮红,肩膀微微颤抖。婉娘笑道:“老四可真体贴。”钱氏看了一眼婉娘,满目乞求之色。

老四一手提了茶,一手拿着风灯,听见婉娘的话,不好意思道:“我是个粗人,什么也不会,玉屏跟了我,受委屈了。”说着朝钱氏一笑。

钱氏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老四看她脸色泪痕未干,心疼道:“又怎么了?有我在,你别怕。我一定会抓住那个袭击你的小子。”钱氏脸色闪过一丝惊慌,勉强笑道:“你还不赶紧巡街去?”

老四搓着手嘿嘿地笑,道:“那我去了——婉娘,你要开导开导她才是。”

婉娘笑道:“放心去吧。”老四一阵风地去了。婉娘看老四走远,朝钱氏一眨眼睛,笑道:“过去的事儿,就放下吧,好好和老四过日子。”

钱氏感激涕零,不知说什么好,朝婉娘福了一福,难为情道:“多谢婉娘点拨。”径自走到上房前,端起放糕点的盘子,叫了声:“娘,起来吃点东西吧。”

婉娘听到上房又是哭又是笑的,道:“今天的任务完成啦。我们走吧。”文清和沫儿看着窗户上两人相拥而泣的影子,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爹娘,羡慕的不得了。

(九)

三人坐着马车,一路沉默。华灯初上,凉风习习,刚吃完饭散步消食的人们三三两两,悠闲而惬意。沫儿靠在车厢软垫上,微微仰脸盯着走动的车辕一言不发。

婉娘推他一把,道:“想什么呢?”

沫儿慵懒道:“不想说。”

文清扭过头,欲言又止。

婉娘拿出一个扁平的黑灰色瓶子,道:“还记得这个不?”

沫儿耷拉着眼皮,犹如没有看见一般。文清飞快地回头瞄了一眼,道:“是老四在钱氏遇袭的地方找到的那个劣质瓶子。”

沫儿慢吞吞道:“遇袭既然是假的,谁将瓶子丢在哪里的?我们收到的木魁和纸条是什么意思?那棵葡萄树明明有问题,钱氏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装的?用木魁煨过的剪刀有什么用途,还有钱衡,和钱夫人有什么秘密?哼,都怨你,非要拉着人走,糕点还没好意思吃呢。要是再待上一阵子,我一定将这些问题问个清楚。”说到糕点,沫儿吞咽了一口口水,肚子极其配合地一阵咕咕乱叫。

婉娘抱着沫儿的头像团面团一样一阵猛揉,嘻嘻笑道:“哈哈哈,好沫儿!说来说去,还是惦记人家的糕点,真没出息!”

沫儿奋力将她的手打开,喝道:“你不要象个小孩子一样!看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婉娘眼睛闪亮,道:“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你们俩有没信心一直玩下去?”

沫儿用手指做梳子,将散落下来的头发理顺,不屑道:“还玩呢。我看你的生意要赔了。这次的幽冥香根本没任何作用。”

婉娘吃吃笑道:“你笨罢了。”接着自得道:“若不是幽冥香,只怕钱氏和吴氏,早就病入膏肓了。”

幽冥香同尸香精本是同源,都有驻颜美容之功效,但其作用方式却是相左。幽冥香补气,尸香精泄气;幽冥香为正阳之物,尸香精则为阴邪。而世上之物,大凡阴邪者,总是很快见效,而浩然者,往往需累积多日,方显成效,故多有人为一时的急功近利而舍正求邪。

闻香榭的这款幽冥香,只用了含有幽冥草灵气的葡萄籽儿,勉强可算是幽冥草的果子,添加的也是三色堇等几种花草,比起用人发人血的尸香精自然更逊一筹,所以见效更慢。但所幸钱氏只是要阻止吴氏加害老四,并不想致吴氏于死地,所以配料和用量都弱了很多,幽冥香勉强可敌,化去尸香精的有害作用。

沫儿皱着眉头,仍然觉得满脑子不解。思索片刻,疑惑道:“这个瓶子里装的是尸香精倒是不错,但你闻那股腥膻味儿,明明是用羊骨头和檀香做的…不会是偷我们的吧?”

婉娘握紧了瓶子,道:“另有高人。”

沫儿吃了一惊,偷看看看婉娘脸上嬉笑之色皆无,不由得惴惴不安,结结巴巴道:“什么高人?”

婉娘瞬间恢复了正常,摇头晃脑道:“高人就在你面前呢。”

文清叫道:“婉娘,你怎么发现吴氏的脂粉里有尸香精的?”

婉娘得意洋洋地摸了摸鼻子,眉飞色舞道:“闻一闻便知道了。谁像沫儿,鼻子只有闻到吃的东西才管用。”

沫儿不服气,反驳道:“我们的尸香精腥膻得象掉在了羊圈里,人家的却是香的,你叫我和文清怎么分辨?”

婉娘悔恨道:“都怪我,想着这种阴毒的东西还是不要你们知道的好,所以就改了配方。”

沫儿脑袋犹如一团乱麻,找不到主线。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比自己看到的更要复杂。

二、合安香

沫儿愣神的功夫,文清已经迎了上去,傻笑道:“你怎么绕到前门来了?”

紫衣女子眉眼盈盈地看了他和沫儿一眼,抿嘴一笑。那个叫小安的伙计慌忙走过来,接过女子手中的篮子,笑道:“生意还好,里面已经有位贵客再试衣服了。”沫儿突然闻到一股清香,与婉娘身上的幽香明显不同;文清见她不答,只当婉娘又搞什么鬼,自己愚笨不能体会,忙闭了嘴闪到一旁。

紫衣女子见文清和沫儿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笑道:“两位可是来做衣服的?”

话音未落,婉娘打开帘子走了出来,提着裙摆叫道:“怎么样?漂不漂亮的?”一抬头见一紫衣女子站在面前,骤然一愣,左右看看,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哑然失笑道:“切,我还以为面前这么大一块铜镜呢!”

文清惊讶地指着两人,瞪得眼睛溜圆。打眼一看,两人几乎难以分辨,但若是仔细分辨,沫儿发现两人还是有不同的。紫衣女子体型略瘦,凤眼蛾眉,一双黑眼睛清澈灵动,虽少了婉娘的风流妩媚,却多了几分调皮狡黠。

紫衣女子略施了一礼,娇俏一笑,上来帮婉娘将腰带调了调,连声夸道:“姑娘好人才!瞧这衣服,就是量着您的身段儿做的呢。布料又好,做工又精,颜色也正配您的肤色。怎么样,要不要来一身?”

婉娘一听到夸奖,眼睛笑得像个月牙儿:“姑娘怎么称呼?”

紫衣女子看着婉娘掩口儿笑,回道:“我叫雪儿。”

婉娘道:“哦,这家布庄是你开的?”

雪儿道:“小本生意,混口饭吃而已。”两人就价格款式等探讨起来。

沫儿听得心烦,便起身在店铺里闲逛。店铺不大,仅有两间厢房大小,后面带着个小院。一侧种着棵高大的梅树,另一边厢房门口,一个胖乎乎的丫头背对沫儿正在做活计。

沫儿偷偷走过去看。只见她拉着一条暗红色圆形细绳,手儿上下纷飞,细绳穿梭,一会儿一个双丝祥云盘扣便成了。沫儿惊奇道:“这是怎么盘的?”

胖丫头吓了一跳,忙站起来笑道:“这个是最简单的…”一看是沫儿,笑容僵住了,瞬间板起一张圆乎乎的脸,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下来,给了沫儿一个背影。

原来是前些日和沫儿对打的二胖。沫儿讪讪地转身回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嘟哝道:“你们认错人,还怪别人。”

二胖腾地站了起来,气呼呼道:“还说呢,和女人打架,真不要脸!”

沫儿气急败坏道:“是你先动手的!”

二胖带着哭声道:“人家又没伤着你,可你就下死手打人家…”略略拉起衣袖,整个左手手腕儿乌青。

沫儿大窘,低头快步走开。打开帘子见婉娘同雪儿犹自谈得火热,又百无聊赖地溜回到院子,却不敢再惊动二胖,见那株梅树长得不凡,便过去欣赏。

这颗梅树盘根错节,苍劲有力,横斜疏瘦的枝干上残留着几片秋叶,随风微微摆动,在碧蓝的天空映照下颇有一些韵味。沫儿如今做香粉多了,看到什么都自热地同香粉联系起来。如今这株梅树,沫儿首先想到的是,开花时要找个机会过来采些,用来做梅花露;梅根用来做粉也不错。

心里想着,便不由得去摸,还学着婉娘的样子用手指又叩又掐。突然心里一紧,一股阴冷从梅树传来,沫儿打了个寒噤,慌忙缩回手来。定睛一看,一条淡淡的白影子紧贴着梅树,隐约是个人形。

沫儿扭头便跑。

沫儿扭头便跑,一口气跑回前面的铺面坐到文清身边,心里犹自砰砰乱跳。

文清见沫儿脸色苍白,忙帮他斟了一杯茶,关切道:“怎么了?”

店里人又来几个年轻女子,拉着布料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沫儿看着婉娘和雪儿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一样的娇痴精明,觉得安心了些,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事。”

文清憨笑道:“这家的衣服料子不错,就是太贵,刚婉娘说要我们每人挑一身。”

沫儿随便拉起旁边一块黑亮暗纹丝缎,道:“就这件吧。”

正在招呼几个年轻女子的小安疑惑地看了沫儿一眼,走过来追问道:“真要这件?”沫儿心里还在想着刚才梅树上的白影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小安抿嘴一笑,拿起一把软尺,帮沫儿量了尺码,拿起剪刀,十分麻利地将布料从整匹布上裁了下来。接着问文清,“你呢?”

文清看着搭在小安手臂上的黑锻,嗫嚅道:“沫儿,你真要这件?这…似乎太老气了点。”

沫儿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可不是,这种衣料六十岁的老太爷穿还差不多;再一看,衣料已经裁下来了,不由得叫道:“我不要这件!”

小安一脸不安,吸着嘴唇道:“啊哟,已经裁下来了,怎么办?”

沫儿见小安表面一副老实像,眼底却满是狡黠,跳起来叫道:“谁让你裁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