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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沫儿,沫儿正指着漂浮在锅面上的肥美的豆腐串交待:“这串儿,还有这串儿…”突然觉得一股力量把自己拉了出去,扭头一看,却是文清,见刚才好不容易挤占的位置又被人抢了去,顿足道:“还没买到呢,干嘛拉我?”

文清急道:“快走,婉娘已经走了。”不由分说拉着沫儿过了桥。

沫儿极不甘心,埋怨道:“她走就走了,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边频频回头。直到连豆腐串升腾的热气也看不到,才气喘吁吁问道:“做什么?”

文清放慢脚步,溜到街道旁树木浓密的小道上,往前一指。前方不远处,小安和二胖鬼鬼祟祟,一会儿躲在树后,一会儿又一溜儿小跑。

沫儿朝街中望去。街上行人不少,有一顶雅致小娇相当惹眼,红毡暗花轿身,轿顶轿帘装饰着精致的软纱流苏,后面跟着两个装扮体面的小厮。沫儿见小安二胖似乎在跟踪这个轿子,心里虽然讨厌两人耽误了自己的豆腐串,但那次同二胖对打,心里稍有愧疚,便耐着性子跟了上去。二胖和小安只顾盯着小轿,竟然没有发现。

几人跟着小轿走走停停,一直来到福承坊。福承坊据铜驼坊两个街区,紧邻皇宫东城,多为达官贵人的住宅,高墙大院,甚为豪华大气。周围有轩辕、天香等几家酒楼,名气虽不如洛水对岸的谪仙楼大,但各具特色,装饰也相当气派。

小轿在轩辕酒楼门前停住,轿帘打开,一个粉面含春的佳人儿轻移莲步,款款走出,街上众人的眼光瞬间被吸引了过来,有痴汉竟然发出声声惊叹——却是那晚来过闻香榭的女子。

沫儿顿觉无趣,小声嘟囔道:“真无聊,跟着她做什么?莫非是觉得她长得美么?“文清懵懵懂懂道:“这个不是她…他爹爹的那个么?小安她们是替小雨娘报仇的吧?”

沫儿睁大眼睛:“就凭她们?”说话间,女子已经进了酒楼,小安二胖也从门的另一侧跟着走进。

文清见那女子带着两个小厮,唯恐二人吃亏,慌忙拉着沫儿跟进去。一楼大堂稀稀拉拉做了几个人,并不见那女子,两人又上了二楼。

二楼临近洛水,靠窗位置用屏风隔开,成了几个雅间。沫儿眼见,一眼便看到那女子的绿色裙摆,正坐在最靠边的一个雅间里。

酒保迎了上来,沫儿皱着脸,捏了捏口袋的十个铜板,先声夺人道:“我们等人,先上一叠胡豆,再沏一壶茶来。”大摇大摆在靠近雅间的位置坐下。文清却在四处打量,寻找小安和二胖。

小安和二胖正躲在对面的雅间里。这些天来,二胖每日长吁短叹,为她爹娘之事发愁。小安心思活泛,便出主意道,去找到那个勾引她爹的女子谈一下,说不定人家知书达理,把她爹爹还给她娘也未可知。

二胖原本不肯,但搁不住小安撺掇,仔细一想,觉得此事虽不合礼仪,但也算可行。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偷偷跟着她爹爹,看到底与谁厮混。

这中间费的功夫自不消说。两人虽然找到了这女子和王凡的住处,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与她单独深谈。今日一大早,两人候在她家门口,见她独自坐了小轿出来,顿时大喜,跟着她来到了轩辕酒楼。

可是事到临头,二胖却迟疑了起来。小安在门帘后面,又是鼓励又是推搡的,急得绕着二胖打转。

雅间里面,女子临窗端坐,托腮凝望,细长光洁的脖颈呈现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沫儿忍不住盯着看,心想如此美人,怎么可能是勾引二胖爹爹的坏女人呢,定是婉娘弄错了。

如今天色尚早,酒保乐得偷懒,进来送了几碟精致小吃,便下了楼去,竟然没有发现小安和二胖躲在对面的雅间里。

文清闻到熟悉的香味,探头往前走去,沫儿一把拉住,朝对面一努嘴巴,示意文清将衣领竖起,掩起半边脸。刚做好掩护,门帘一阵抖动,二胖一头扎了出来,冲入女子所在的雅间,看样子竟然是被小安推出来的。

女子并不回头,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真扫兴。”扭头对旁边垂手站立的两个小厮道:“去楼下等我。”这才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二胖,嘴角微动,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文清透过屏风,紧张地看着二人,低声道:“二胖来找她…打架?“沫儿却回道:“婉娘去哪儿了?”

二胖面红耳赤,绞着双手气恼地盯着女子。女子嫣然一笑,道:“你是小雨吧?”起身去拉二胖的手,宛如熟人一般,态度极其亲切。

二胖愣了愣,一把甩开,直通通道:“你为什么勾引我爹?”

女子顿时惊愕,道:“我…我没有…”秀眉蹙起,眼里泛出泪光,一时梨花带雨,颇为楚楚动人。

二胖带着哭腔,怒道:“就是你!如今我爹爹除了支使银钱,整天不回家,还说要休了我娘!”

女子肩头耸动,掩面哭道:“为什么你们都来怪我?明明是男人喜新厌旧,骗人骗色,我一个弱女子,不从一而终,又能怎样?可怜我的大好年华,我又找谁哭去?”

二胖一腔怒气瞬间消散,手足无措地看着女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子长叹一声,过来握住二胖的手,咬唇流泪道:“小雨,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唉,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绝不辩解一句。”女子泪光满面,妆容微乱,比他时更有一番风情。

二胖迟疑了下,任由她握着双手,心中一片茫然,语无伦次道:“你…我…错了…我不该来打扰你…”

女子哽咽道:“小雨,你可千万不能看不起我…”

二胖心里烦闷,跺脚叫道:“算了!…你照顾好我爹爹…”扭头便要冲出。

身后布帘一撩,小安冲进来一把拉住她,径自对着女子喝道:“真会花言巧语!哼,说得像真的似的,狐狸精一个,装什么小白兔!”

身后布帘一撩,小安冲进来一把拉住她,径自对着女子喝道:“真会花言巧语!哼,说得像真的似的,狐狸精一个,装什么小白兔!”转身又小声埋怨二胖:“你怎么回事?这几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听了人家几句好话就蔫儿了?”

小安躲在门后,本打算等二胖说不过人家时再来助阵,没想到二胖这么容易就缴械了,心中一急,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女子瞟了小安一眼,垂下头颈,柔柔道:“小妹妹,我似乎不认识你。”

小安小嘴一扁,白了她一眼,鄙夷道:“我又没有勾引有夫之妇,又没有不要脸地侵吞人家家的财产,你当然不认识我了。”女子脸色突变,收起眼泪,斜眼看着小安,面无表情。

二胖不知所措,想制止小安,迟疑了下又随她去了。

小安拉过二胖,径直走到桌前,按着她在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捅捅她的肩头,示意她说话。

二胖紧张地看看小安,又偷眼看看似笑非笑的女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小安恨得不行,推了二胖一把,虚张声势地轻咳了一声,正视着女子的眼睛,大大方方道:“说吧,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嘴角旋起些微笑意,声音极其柔媚,道:“什么这事那事?你是哪位?我和小雨之间的家事,与你有关么?”

轻飘飘一句话,将小安噎了个面红耳赤。二胖结结巴巴道:“她…她是我的好…”

“朋友”二字尚未出口,便被小安打断。小安冷笑道:“哟,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认了亲了?小雨,她是你的家人吗?”不等小雨反应,噼里啪啦继续道:“到底是家人还是破坏人家家庭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吧。至于我,路见不平之人,看不过那些不知礼义廉耻之人,出来凑个趣,抱个不平。行了,你就说吧,要怎么才能离开小雨爹爹。”小下巴扬起,随稚气未脱,却气势十足,连二胖都跟着挺了挺胸。

沫儿在外面听着,连连皱眉。这副牙尖嘴利的,哪有半分女孩子的样子?——至于女孩子应该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也许像二胖那样的就对了——不过说得头头是道,句句都踩在点子上,要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形,估计只能气急败坏了。嗯,幸亏没和她正面冲突过,否则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沫儿胡思乱想,文清却唯恐里面打起来,紧张地关注着雅间的动静。

小安骂完了,瞪着眼睛等女子回答。女子往后一仰,靠着椅子的靠背上,淡淡道:“好吧,你骂我什么都行,可是要我离开王大人,却是万万不可。”说着扭脸看向窗外,高耸的鼻梁,微翘的睫毛,留下一个绝美的侧面。

二胖又急又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要求救一般看着小安。小安跺脚道:“看到了吧?你还说错怪她了?”

女子回头,优雅地抚弄了一下秀发,斜睨一看小安,鄙夷:“夏虫不可语于冰。一群粗俗的东西,哪里理解何谓天若有情天亦老?”

小安气结,愣了一下才大声叫道:“你个不要脸的,勾引人家爹爹还有理了?我呸!”二胖慌忙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

女子也不发怒,纤纤素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道:“全福楼的饼真是越来越下不得口了。”将碟子一扬,整碟子的糕点一股脑儿抛进身后一个专供丢果皮的竹篓里。

沫儿暗叫可惜,盘算着这一大碟糕点值多少银子。

小安连使眼色,二胖却往后一缩。小安无奈,干咳了几声,虚张声势道:“你若是再这么没脸没皮地破坏人家家庭,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二胖在一旁连连点头。

女子不搭理小安,懒懒地对二胖道:“王二小姐,你去告诉下你娘,最好控制下体重。听说她在家里节俭的很。”盯着二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咯咯一笑。二胖被看得心里发毛,紧张道:“你…笑什么?”

女子止住笑,一本正经道:“我听说她连肉都舍不得买,整日里萝卜青菜粗茶淡饭。嗯,没想到也这么养人,自己肥就算了,将你也养得象头小猪,嘿嘿,真可爱啊!”

大唐虽然以丰腴为美,但对身材比例要求甚高。二胖尚未发育,浑身上下圆滚滚的,倒也可爱,只是女子的几句话显然不怀好意,表面上轻描淡写,眼神里却满是嘲弄。

未等二胖说话,女子又惋惜道:“哦,听说世上有人天生贱命,非要吃苦受罪,死缠着男人不放。不知道你和你娘是不是呢?”

二胖哇一声尖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女子说不出话来。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里却关切道:“王二小姐不舒服吧?赶紧坐一坐。”

小安扶住二胖,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野鸡也来充凤凰!”女子脸色大变,伸手一挥,只听“哎呀”、“哎哟”地叫,小安和二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中间有屏风隔着,文清和沫儿都没看清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两人连忙站了起来,只待那女子再有恶举就冲进去。

谁知雅间一阵哗啦声响,屏风一阵摇晃,小安拉着二胖跑了出来,脸色甚为惊慌,看到文清和沫儿,不觉一愣,脚步顿了一下兔子似的逃跑了。早听到吵架声躲着楼梯口的酒保慌忙让路,还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文清和沫儿对视一眼,正想追去,两人的肩膀却被按住了。回头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道士,挤巴着小眼睛,十分诚挚地道:“小道见两位施主十分面善,我来帮两位看看前途命运如何?”

这小道士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只是两人一直关注雅间,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文清挣了几下,那小道手劲儿甚大,竟然挣不脱,两人顿时警惕起来,沫儿怒道:“我从不算命。”文清急道:“我们今日有事。”

小道士死皮赖脸,巧舌如簧,缠着不放。沫儿正想拉着文清快步逃开,却见酒保点头哈腰,领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公子上来了。

小道士死皮赖脸,巧舌如簧,缠着不放。沫儿正想拉着文清快步逃开,却见酒保点头哈腰,领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上来了。

这位男子剑眉入鬓,星目疏朗,一袭黑色流云暗纹锦袍,配上一把修饰完美的长髯,犹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虽年近不惑,身材却无丝毫臃肿之态,形容十分俊美。

小道士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微张着嘴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沫儿羡慕之极,心中惊叹,只道女人美貌,原来男子美貌也同样让人震感,暗暗希望自己长大也能如此俊朗。

文清推小道士道:“我们真要走了。”小道士还没从刚才的痴迷中反应过来,一屁股坐了下来,仍旧伸着脖子看,不再理会他们两个。

酒保将男子领至雅间门口,陪笑道:“大人请。”便退了出去。沫儿突然心中一动,知是二胖爹爹王凡来了,便紧挨着小道士坐了下来。

文清担心小安和二胖的安危,心中着急,道:“赶紧的,再晚就找不见了!”

沫儿一把拉他坐下,小声道:“等等看。”文清无奈,只好坐下。

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周围差不多坐满了人,人声嘈杂,三人屏声静气,方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王凡进了雅间,见女子嘟着嘴巴,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一脸委屈,正低头生气,上去拉了她手,心疼道:“凤凰儿,怎么回事?”

原来这女子名字就叫凤凰儿。凤凰儿泪光闪动,甩手道:“你还来做什么?我都被人欺负死了,你也不管!”虽是发怒,声音却极为娇媚,甜腻得要滴出蜜来。

小道士突然回头笑嘻嘻道:“儿童不宜,两个小娃娃不要看。”沫儿嘴巴一撇,鄙夷道:“不就是两人鬼混吗?有什么不能看的。”倒是文清,果然扭过身不看。

王凡似乎注意到屏风之间的间隙,回身将上面的金色布幔拉上,这下沫儿等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支着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