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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凡细心地凤凰儿拭了拭泪,宠溺道:“我的小凤凰儿满腹诗书,聪明过人,谁还能欺负了你?”

凤凰儿面有得色,将两个耳坠子晃得叮当作响。转眼又变了脸,故作冷淡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将脸扭到一边去。

王凡赔笑道:“到底怎么了?两个小厮不听话?”朝门口望了一眼,皱眉道:“我进来就没看到。这两个东西!一得空就偷懒。”

凤凰儿冷冷一笑,拖长了音调道:“你的宝贝女儿捉奸来啦。我顾忌你的脸面,故意支走的。”

王凡吃了一惊,腾起站起了身,张嘴欲要说什么,却未出声,心里有些愧疚和不安。

这半年来他同凤凰儿勾搭上,一心一意要休妻,但对两个女儿还是有感情的,特别是小女儿王雨,性格绵善,平时里乖巧听话,心灵手巧,小时候特别黏他。

凤凰儿看着他的脸色,怒道:“你什么意思?唯恐伤了你家闺女的心,是吧?”

王凡陪着小心,心虚道:“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凤凰儿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将小嘴儿撅得老高。王凡一见她轻嗔薄怒的样子,不由心痒,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女儿总归是向着娘的,将来休了徐氏,小雨肯定恨死自己,今日愧疚也是白白浪费感情。心意一决,便收起了刚才的不安,走过去揽住她的香肩,在她娇艳欲滴的小嘴上一啄,笑道:“她同家里那个黄脸婆一样,笨嘴拙舌的,别说她不会说难听话,就是说了,我的小凤凰满腹经纶,那个笨丫头哪里是对手呢!”

沫儿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但听这话,不由得心生憎恶。王凡枉长了一副好皮囊,因为一个女人,竟然对女儿无丝毫爱护之心,看来世人“月亮圆,月亮缺,有后娘就有后爹”的谚语,还真没假说。

酒保给雅间上了菜,走过来道:“二位想吃些什么?”他见文清沫儿占着这张桌子一个早上,只点了一壶茶一碟豆,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脸上虽然挂着笑,眉眼之间的逐客之意甚为明显。

沫儿还在凝神听雅间里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酒保略带鄙夷的眼光,偷偷踢了文清一脚。文清无奈,嗫嚅道:“我们等人…”

周围声音太吵,依稀听到王凡和凤凰在调笑,却一句话也听不清楚。沫儿捏了捏手中的十文钱,大大方方道:“小二哥,我等我们家公子呢。他过会儿就来。这十文钱先赏你了。”

酒保接过钱,上下打量二人,见二人穿着不俗,这才赔笑道:“麻烦二位请公子快点。我们这里高档酒楼,天天客满,还有很多人等着座位呢。”

沫儿大声道:“放心吧。马上就来。”酒保点头哈腰去了,还不时将信将疑地偷看观看,唯恐这两个小子赖账。文清急道:“你怎么把十文钱赏人了?这些茶水胡豆最少也要三十文,小心过会儿走不掉。”

沫儿愤愤道:“这一丁点儿东西,连十文钱也不值。”看到远处酒保看过来,神态自然地朝他略一点头,眼珠一转,低声坏笑道:“等下儿我说跑,我们俩同时往下冲,然后分头跑。”

文清踌躇道:“这样,不太好吧?”

沫儿兴奋道:“这样才好玩呢。咦,刚才那个道士去哪里了?他要在,我就赖给他。”道士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两人都没注意。

雅间里,凤凰儿一脸清高,翘起兰花指,正同王凡指点如今诗词歌赋各位名家之不足。王凡只见她红唇轻启,声音抑扬顿挫,哪里还听到她说些什么,鼓掌道:“说得极是!那些所谓名家,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我的凤凰儿才是才华横溢呢。”

凤凰儿双眼放光,嘟起嘴巴故作懊丧,娇滴滴道:“可惜朝廷如今不招女官了。”一双凤眼微微斜睨,两腮腾起红晕,眼波流转之间,娇媚尽显。

王凡浑身酥软,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正色道:“朝廷不收你做女官,是他们的损失。你放心,若是再有空缺,我愿耗尽全部家资,再捐出个刺史什么的,明里我做,暗里你来做,如何?”

凤凰儿咯咯娇笑,躺倒到王凡的怀里,抓住他的美髯撒娇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说着突然折身坐起,板起脸道:“你又来骗我,谁不知道你家的银器店铺都是你家那头母猪在打理,凡是支取银钱都要知会过她才行。哼,还名动京城的银器王凡呢,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说是生气,却故意微微抖动睫毛,一副委屈无限的样子。

王凡听到“母猪”二字,心里有些不忍,但一见凤凰儿的样子,又顾不得了,摇着她的肩膀咬耳道:“好宝贝,你放心,不出这一个月,我定然将这十几间店铺夺回来,交给你打理,你想转想卖,都随你去。”其实这些年来,是王凡只顾花天酒地,吟诗作赋,懒得理这些凡俗杂事,自己将生意甩给了徐氏打理,乐得悠闲自在。可同凤凰儿厮混之后有了外心,便处处觉得不便,不但不念及徐氏的辛苦,反而认为她故意把持家产,掣肘自己,不禁心生恨意。

文清沫儿正在商讨如何逃账,只听身后咚咚咚直响,伴随着推搡拉扯的声音,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叫道:“狐狸精,你给我出来!”

一个面颊松弛、形容憔悴的女人跌跌撞撞冲了上来。酒保紧跟起来,慌不迭劝道:“这位夫人,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女人置若罔闻,一双尖利的眼睛四处扫射,却是二胖的娘,王凡夫人徐氏。

两人都吃了一惊,沫儿更是疑惑:“这还是王夫人吗?”上次见王夫人时,她身材肥胖,体态臃肿,不过两个多月,瘦得锁骨凸显,身上的衣服肥大了一圈,加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咋看之间,同往日如同两人。

雅间里,王凡千哄万哄,总算哄得凤凰儿转怒为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儿,端起酒杯送她唇边,讨好道:“这几日天气冷了,我带你再做几件衣服去。”

凤凰儿正要答话,听到外面的响动,将酒杯一推,嘻嘻娇笑道:“你家肥猪出圈啦,你还不赶紧关起她去,任她在这里丢丑?”王凡一愣,听到外面大呼小叫,一句一个“狐狸精”,一时酒气上涌,皱眉急促道:“你等我一下。”一个箭步窜了出来,朝正在与酒保撕扯的徐氏低声吼道:“你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

徐氏在酒保拉扯下,尚未走到雅间门口,迎面碰上王凡,不由得气短,愣了一下,嗫嚅道:“你…也在这里?”登时心如刀割,掩面痛哭。

王凡狠命抓起徐氏的胳膊,推搡着她往下走,脸色极为难看。周围的食客都来了兴趣,围着指指点点看热闹。

徐氏吃痛,挣扎着甩开王凡的手,心有不甘地朝雅间望去,犹自呜咽道:“狐狸精!”王凡见遭人围观,心中烦躁,喝道:“还不赶紧死回家去!”不由分说一巴掌抡了过去,打得徐氏愣怔在地,捂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接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凤凰儿袅袅娉婷从雅间走出,推开王凡,对呆傻着的徐氏极其亲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哎哟哟,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拿出一条精致的丝绢,轻轻帮徐氏拭了拭眼泪,回头朝王凡皱眉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姐姐呢。”

王凡一脸尴尬,连连朝凤凰儿打眼色。凤凰儿熟视无睹,咯咯娇笑着挽起徐氏的手臂,道:“姐姐今日是找我来了?唉,是妹妹不知礼,原该我去拜访姐姐才是。”凤凰儿笑得明艳动人,话里话外亲切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徐氏是好姐妹呢。

徐氏嘴唇哆嗦,指着凤凰儿说不出话来。

凤凰儿面不改色,上下打量着徐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满脸天真道:“姐姐怎么突然转了性,来这么这么高档的酒楼?酒保,快给这位夫人来一碗素面暖暖身子!”

酒保不明就里,看着她的脸色赔笑道:“小店里没有素面,只有羊肉面。”

凤凰儿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太浪费了。是不是姐姐?”这其中的奚落意味,连文清都听了出来,小声对沫儿道:“这个什么凤凰,太不厚道了。”

围观的食客哄堂大笑,有嘲笑徐氏愚蠢的,有为凤凰儿叫好的,还有唯恐天下不乱起哄的。徐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王凡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道:“凤凰儿,你和她一个蠢人计较什么!”

凤凰儿扭了扭身子,大眼睛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悬挂在洁白尖俏的下巴上。食客中几个风流轻薄的年轻公子早已起了怜惜之心,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幸灾乐祸叫道:“我最喜欢看美人儿打人,美人儿快上啊,打死那个蠢婆娘!”一帮人又笑又叫,口哨声响成一片。

王凡威严地朝起哄的几个年轻人扫视一眼,回头见徐氏呆愣愣地看着他和凤凰儿,一副蠢头蠢脑的样子,不由得恼羞成怒,猛推徐氏一把,恶狠狠道:“还不回家去!”

徐氏一个趔趄,扑到楼梯口,若不是酒保刚好在那里把着,早就一骨碌滚下去了。

王凡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拥着凤凰儿,在一片艳慕的眼光中走回雅间。凤凰儿似乎觉得不过瘾,还想再说几句,被王凡附耳的几句好话给劝回去了。

徐氏仍然一副呆傻的样子,斜靠着栏杆,干涩的眼睛慢慢闭上,又费力地睁开。酒保不忍,小声劝道:“这位夫人,您还是回去吧。这种事情多的是,那位小姐模样儿、学识再好,您还是正室对不对?来这里闹,只怕大人一急,这家可就散了。”

徐氏似乎听进了这几句劝,慢吞吞扭转身子,脚步轻飘飘地下楼去了。

沫儿和文清对视一眼,趁着人群四散,酒保分神的当儿,飞快地溜下楼去,下面宾客满座,热闹非凡,更加没人注意,竟然顺利地逃了账。

小冰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正中的路上,冰晶已经融合,路中间留下一条潮湿的黑色痕迹,旁边无人行走的树下、花基上,尚余薄薄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颗粒。沫儿不舍地嗅着酒菜的香味,肚子咕咕一阵叫,懊悔道:“早知道点些菜吃了再逃跑。”

文清憨笑道:“要是点一大桌子菜,只怕跑不了了。”

沫儿歪着脑袋,看着酒楼门口人来人往,一边眉毛向下耷拉,一个嘴角向上挑起,一脸找别扭的样子。文清拉他道:“还不赶紧走?小心酒保想起了追出来。”

沫儿悻悻地拐进洛水堤岸的树木小道上,用脚狠狠将地面一块鸡蛋大石子踢飞,抱着脚呲牙咧嘴道:“白长得这么好看,哼!”

今天酒楼的一幕,让沫儿心里着实不舒服。他对这种家庭纠纷没什么概念,虽然觉得徐氏可怜,也不过惋惜而已,倒是凤凰儿的表里不一,让刚刚有了欣赏异性之美意识的沫儿实在倍感失落。

文清闷头闷脑嘟囔道:“外表看着美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好的。”一抬头看到徐氏正在前方,迟疑道:“王夫人受了刺激,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两人心照不宣,不远不近地跟着徐氏。一阵寒风吹来,徐氏脚步飘忽,摇摇晃晃的样子如同行尸走肉。

徐氏走得很慢,两人很快便追上。沫儿偷眼望去,徐氏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只是下意识地迈动脚步。

两人跟了有一炷香功夫,从新中桥一直跟到天津桥,徐氏漫无目的,走走停停。沫儿饿得前心贴后背,急得:“小安那个臭丫头带了二胖去哪里了?”

文清挠头道:“这可怎么办呢?要不我们上去问问,直接将她送回家吧。”正说着,徐氏在桥头栏杆处站住,盯着下面绿幽幽的河水发呆。那里栏杆不知被谁弄断了,她站的地方刚好是一个缺口,只要稍稍再往外迈出一小步,便会落入水中。

文清心里有些不安,同沫儿对视了一眼,飞跑过去,却见徐氏已经颤巍巍抬起脚,正要跳下,两人距离几丈远,已经来不及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树后窜出一个青灰色的身影,一把抱住徐氏,拖到一边,嘴里嘻嘻笑道:“夫人小心,这天冷的很,掉下去就不得了啦!”却是刚才在酒楼里遇到的道士。

徐氏瘫在地上,仰脸看着灰黄的天空,一颗清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文清和沫儿赶到,帮着道士将徐氏连打带拽地拖到前面花基上坐下。小道士看到文清和沫儿,板着脸道:“你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干嘛?莫不是俩想通了,想找我算卦是不是?晚了!我改变主意了,不算了!”转脸对着徐氏眉开眼笑道,“瞧瞧看这位夫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旺夫之相呢。”

这个道士似乎不知道刚才酒楼的一幕。沫儿懒得搭理他,默默和文清站在徐氏身旁,却不知如何是好。

徐氏就那么斜靠着树木,一动不动。道士大急,皱眉道:“夫人莫不是信不过小道?”也不管徐氏听与不听,掐着手指闭目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一本正经道:“夫人生于己卯年庚辰,大溪水命,命中自带有财,祖业有靠,根基坚稳。年少时单枪匹马,苦中作乐,中年时秋菊傲霜,巾帼不让须眉,是难得一见的富贵命格。”装模作样地看了徐氏的面相,煞有其事地沉思片刻,道:“天阁饱满,鼻梁坚挺,不仅自带财名,更有旺夫之相。啊呀,今年貌似有点不顺,家庭受扰,夫妻不睦,尊夫受外来野花诱惑,有抛家弃子之虞呀…”

徐氏听到此话,突然浑身颤抖,牙齿咯咯直响。文清朝道士连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那道士偏偏不知趣,念了句道号,眯起眼睛威严道:“这也是夫人命中有此一劫。夫人命格精奇,难免惹得鬼魅魍魉嫉恨。”

徐氏终于抬起眼睛,看了道士一眼。道士得意地一晃脑袋,继续道:“夫人子嗣不足,仅育有二女,但二女性格刚柔相济,德才兼备,深得夫人真传,重振祖业,松木逢春,恰在此二女身上。”

徐氏突然坐直了身体,喃喃道:“大胖,二胖。”好似经过这个道士提醒方才想起来一般。沫儿来了兴趣,忘了肚子饿,听得津津有味。

道士道:“夫人请伸出右手,借小道一观。”徐氏迟疑着伸出手去。道士看了她的手,猛然一拍大腿,惊叫道:“好命格,好命格!”大惊小怪道:“我正想着,夫人这一劫如何破解,一看夫人的手相,好家伙,这里都暗含着呢。你瞧瞧,这条纹路初时深刻,未之中指便隐入不见,这预示着夫人今年有暗气生,需吃得一点苦头,很快将苦尽甘来,一切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并以此为点,脱胎换骨,重拾信心。”

徐氏眼里的绝望略退,探出一点点将信将疑的光来。沫儿和文清都凑上了看,只见纹路杂乱,什么也看不出来。沫儿拿了自己的手比对,也同样是一头雾水。

道士继续滔滔不绝道:“夫人您这是不相信小道?不要紧,我帮人看相,全凭兴致,又不收人钱财,又不问人生辰,不让您损失什么。准或不准,下月便知。只要夫人静候其变,若是小道说的不灵验,夫人可差人拆了我的道观。”

文清大觉惊奇。这个道士年纪轻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仅算命精准,还有自己的道观。沫儿却起了疑心,道:“你的道观在哪里?”

道士双眼一翻,道:“怎么,你想去拆不成?”

沫儿道:“万一你说得不准,这位夫人好去找你呀。”

小道士双手背后,傲然道:“小道的道观在宣阳坊,随时恭候夫人来访。”徐氏的眼睛不似刚才般无神,自己拿出一条手绢来,胡乱擦了一把脸,凝神听小道士讲话。小道士信心十足,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连徐氏父母何时去世、哪年曾生过重病等给算了出来,并着重讲了徐氏命中之福,说得煞有介事,头头是道。

看样子徐氏一时半会儿不会去寻死了。文清和沫儿刚吁了一口气,见对面远处小安和二胖四处张望着朝这边走来,显然是在找寻徐氏。

沫儿不想和小安见面,拉了文清便跑。拐上新中桥,回头见二胖已经和徐氏抱头痛哭,小安双手抱肩在一旁看着,两人便放心走开。

一阵饭菜炊烟的味道飘来,沫儿的肚子一阵咕咕猛叫。伸头一看,桥头买豆腐串的婆婆已经收摊回家了,沫儿揉着肚子道:“真倒霉,白白浪费了十文钱。豆腐串也没吃上。”文清低头不答。

沫儿吞着口水道:“不知道三哥会做什么好吃的?”仍不见文清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