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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绕着嗅了嗅,道:“没一点香气。到底是什么花?从哪来得来的?”

婉娘拿出一把剪刀,将花儿剪下来收在花囊里,慢慢道:“烈焰红唇又叫美人唇,其实算是美人蕉的变种。”沫儿将信将疑。美人蕉根茎花皆可入药,主治女症,但它喜热不耐寒,决无可能在冬天开会。

婉娘解释道:“已经说了是变种,也就是枝干叶子还同美人蕉一样,其他的性能已经完全不同,但灵性却远胜一筹,用来做口脂最好。可惜难以大规模养殖,只能添加点进去。”

文清插嘴道:“听佛法里说,美人蕉是由佛祖脚趾所流出的血变成的,所以有灵性。”

沫儿捧腹笑道:“哈哈,脚趾头流血变的,再制成口脂涂在唇上,若是使用的人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恶心。”

文清慌忙看看四周,小声道:“是佛祖的脚趾头!”

沫儿理直气壮道:“佛祖的脚趾头也是脚趾头!难不成他的脚趾头就干净些?”说着搬起自己的一只脚,俯下身来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其实我的脚也不臭。尤其是冬天,如今又不出汗。”

婉娘皱眉看着他,嘴里啧啧出声。沫儿将脚伸出去:“不信你闻。”婉娘扭脸绕到花盆另一侧。沫儿悻悻道:“瞧你吓的,我昨晚洗脚了!”

文清笑道:“采完了,回去吧。”

婉娘道:“正事儿还没干呢。拿铲子来,把美人唇的根挖出来。”

沫儿惊讶道:“只采了一次,就不要了?”

文清将灯笼挂着门后的长钉上,拿着铲子迟疑着不动手,问道:“这个培育起来难不难的?”

婉娘道:“说难也不难,难在于,这种非寻常的东西,都是要等时机的,天时地利缺一不可;不难在于,只要机缘到了,同正常养花一样,耐心培育就是了。记不记得今年初秋从钱家园子里挖过来那株幽冥草,移植在我们的园子里,后来幽冥草挖出来制香,我见那块地还留有幽冥草的根须,就顺手埋了一快美人蕉的根块,不料几日过来看,它竟然发芽了,就把它移到这个房间里去,经过几次嫁接掐花,还果真培育成了!”

文清羡慕道:“下次再有这种奇花异草,婉娘也教教我如何培育。”

婉娘笑道:“小子,贪多嚼不烂,你们俩还是先把寻常花草的种植、习性、药理学好吧。”文清和沫儿如今学的还是常见花草,因沫儿贪玩,文清愚钝,两人掌握的总是不太牢固,所以婉娘这些奇花异草很少让他二人参与打理。

婉娘说着,慢慢刨开大缸里的泥土。

婉娘说着,慢慢刨开大缸里的泥土,将整块的根茎挖了出来,再将泥土慢慢清理干净,一个白色的骷髅出现在面前。

文清和沫儿已经见怪不怪,虽然后退了一步,却不像以前惊慌失措,沫儿还鼓起勇气在骷髅雪白的头骨上敲了敲,道:“这个不应叫美人唇,应该叫因果树才对。”沫儿曾经见过两种因果树,一种开红花结骷髅,一种开骷髅结红果,比这个还要诡异得多。

婉娘笑道:“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三人回到前堂,见老四搓着手,正焦急地朝这边张望。一见婉娘快步走了过来,简单行了个礼,急躁道:“婉娘,在下有事请教。”

婉娘也不和他客气,道:“何事?”

老四简短道:“停尸房又丢了一具尸体。”长吁短叹起来。

前日夜里,老四带队巡逻从善坊时,见街角一个男子浑身酒气躺在地上,上前查看才发现已经断气。时值深夜,只好带回放在停尸房里,并做了登记。第二天着仵作去查验,尸身竟然又不翼而飞。刑部侍郎刘全明暴跳如雷,要求河南府务必在年前侦破此案,否则不但年终奖银全无,还要追究河南府不善管理之罪,案子一层层压下来,最苦的便是这些捕快了。老四已经两日两夜未合眼,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好来找婉娘。

婉娘亲自斟了一杯茶,道:“先别急,好好理一理。停尸房平时也有人把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具尸体丢失呢?不会是有内鬼吧?”

老四一口气喝完,道:“停尸房这种地方,阴气重,看门的人呆不久,换的频繁了些。如今的这个老崔头,已经六十多岁,原本是个捕快,年龄大了才去了停尸房看门,人一向老实巴交,看门也算尽心,他也没有作案的动机,其他人我们也排查过了,基本排除内鬼的嫌疑。”

沫儿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道:“不如那我们来猜猜,这些人偷尸体,用来做什么呢?”

文清正在旁边剪烈焰红唇的根蒂,抬起头小声道:“不会是…配阴亲吧?”有些人家儿女少亡,未及结亲,父母担心其死后孤单,便会托人为其寻找已故配偶,若双方父母同意,即按照活人三媒六聘的礼数,寻个吉日将结亲的亡男亡女同穴安葬,配送纸扎、嫁妆、房屋、银钱等焚烧,便算成婚,故又称“冥婚”、“鬼婚”。配阴亲虽比不上活人结亲,但也是一大笔花销,家底浅薄的人家或者不愿出这份钱,便有动了邪念的,去盗挖一些未婚配男女的尸骨。

老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沮丧道:“这个一早就想过了。可是配阴亲,找那些无主野坟就是了,何苦寻官府的晦气?况且前几日因为刘侍郎爱女尸体丢失一事,官府彻查,已经闹得全城皆知,什么人这么胆大,竟然还敢冒此风险再来偷尸呢?”

沫儿一拍脑袋,道:“会不会你带回来的书生,本来就没死,只是喝醉了,早上醒来自己走了呢?”

老四迟疑道:“这个…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前晚是我收的尸,他当时脉象皆无,瞳孔涣散,已无生还特征。不过等我明日再排查一下才能确定。”

沫儿有些小得意,满心指望婉娘夸赞他一句,却见婉娘把玩着茶碗的盖子,似乎没听他说话,便叫道:“婉娘,你说呢?”

婉娘道:“嗯,停尸房的现场就没有任何线索留下?”

老四轻拍着桌子,恼火道:“唉,就是因为没线索留下,这案子才成立无头公案。这两天,看着兄弟们忙忙碌碌的,检查来往货物,查找可疑人群,实际无头苍蝇一般,没有任何效果。”

沫儿道:“那个书生呢,发现的时候怎么样?有伤吗?”

老四道:“浑身上下完好,没有跟人打架的痕迹。当时天气寒冷,他又满身酒气,同伴们都说是喝了酒连醉带冻死的。我倒觉得有些疑问,因当时一时找不到担架,我就背了他一段路,我发现,他虽然满身酒气,似乎并无喝酒,因为他的头发和脸上都没有酒味。本想等天亮让仵作来验一下,谁知没来得及。”

婉娘道:“哦,如果没喝酒,浑身上下又没有伤,年纪轻轻,难道就有心悸症或者其他内部顽疾?”

老四茫然摇头。婉娘沉吟道:“这两天,停尸房里可有其他的青年热尸?”

老四道:“有一个街头混混,跟人打架被捅了好几刀。也是前晚的事儿,但这混混的尸体却没丢。”

沫儿小心翼翼道:“这么多具尸体,若是一个人干的,总有些共同特征吧?”

文清突然道:“先前那位刘小姐,听说也是心悸症发作。”

老四看看沫儿,又回头看看文清,突然一拍大腿,大声道:“啊呀,丢失的这些尸体,全部都是没有皮外伤的!”接着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婉娘抿嘴一笑,并不打扰他,轻轻给他加了茶。

老四冥想了片刻,似乎没想出什么头绪来,揉揉太阳穴站了起来,不好意思道:“婉娘见笑了。在下不敢耽误,等有空了专门再来拜访。”起身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道:“前日我给书生收尸时,他身边不远处掉着个口脂盒子,我顺手捡了起来,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后来随手丢在卷宗旁,忙起来便忘了。婉娘瞧瞧,这是哪家的货色?”

这是一个红色龙凤锦缎心型木盒,里面的口脂已经用完,只留下些红色的印迹。婉娘看了一眼,稍微嗅了下,道:“不是我闻香榭的。香云阁、留芳楼、清雨飞雪、流花飞渡这几家大的香粉铺子,应该都有类似的东西。”

明天便是腊月二十,离过年只有九天时间,老四心里更加烦躁,跺脚道:“唉,这个排查起来只怕也要几天,可怜兄弟们跟着我混,年都过不好了。”

婉娘淡淡道:“你要破案,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如今先不要考虑时限问题,一条线索也不能放过。”

老四一愣,顿时明白,抱拳道:“婉娘指点的是。”见婉娘笑得轻松,不由得宽心了些,试探道:“能否请婉娘…到现场一看?”

婉娘戏谑道:“捕头说出口了,在下哪敢不从?”

老四大喜,作了个大揖,笑道:“婉娘何时有空,可带信给我。”

婉娘摆手道:“你安心回去巡逻吧,我得空儿自己去看即可。”

沫儿一听要去停尸房,心里便犯嘀咕。那种地方都是横死之人,阴气重,要是不小心又碰上个喜欢纠缠人的冤死鬼可就惨了,打定主意绝不同婉娘前去。

老四答应着,脚下却略显迟疑。沫儿随口道:“今晚你休班吗?”

老四脱口道:“没,年底了,事情多,我得盯着点儿。”瞄了一眼周围货架上的瓶瓶罐罐,低头去衣服的下摆,道:“这几天生意怎么样?”表情有些不自然。

婉娘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什么话,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老四一怔,满脸堆笑道:“没事没事,生意上我也不懂。我随口问问。”起身告辞。

婉娘笑着送至门口,突然道:“城中风传,说我闻香榭用死人油脂制作香粉,是吧?”

老四站住,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道:“清者自清,婉娘不必在意。待此案侦破,一切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婉娘莞尔一笑,道:“正愁着今冬生意不好呢,这笔大买卖找上门来,我不接招也不行。”灯光昏黄,老四看不清婉娘的表情,还以为婉娘气糊涂了,急急忙忙道:“婉娘放心,我一定全力办案,还闻香榭一个公道。”

沫儿在后面听着,如同火燎屁股一般,一蹦三尺高叫骂道:“什么东西敢造老子的谣?我说这十来天不见有人来买香粉,亏得我每日这么辛苦地做香粉,谁昧着良心说瞎话,老子诅咒他过年没肉吃,手脚长冻疮,一出门就摔个仰八叉…”

闭门鼓已经敲过,沫儿和文清依然义愤填膺,毫无睡意,沫儿骂一句,文清就附和一句。

婉娘托着下巴坐在灯影儿里,看着黄三将烈焰红唇蒸在小笼屉上。沫儿骂得没词儿了,见婉娘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愤愤道:“婉娘,你就由着人家这么欺负我们?”

婉娘伸了个懒腰道:“呸,我才不学你,浪费口水。骂了有什么用?”

沫儿气结,半晌道:“你说会是谁干的?”

婉娘不答。文清猜测道:“会不会是同行,想抢我们的生意?”

沫儿道:“说不定是那只野鸡呢。我们上次得罪了她,她伺机报复。”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肯定是她!婉娘,你肯定知道如何找到她,我这次一定把她捉了炖汤。”

婉娘盯着微微摆动的烛光,出神道:“停尸房丢了尸体,怎么会与我们闻香榭扯上干系呢?难道现场遗留有与我们有关的东西?”

文清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沫儿大声道:“对!…啊,不对,”一想起半夜三更要去停尸房,头皮就一阵发麻,慌忙改口,“那个…即使有东西,也早被捕快发现了,哪里还等到今晚呢?去了也是白去。”

文清这个笨小子却不合时宜地聪明起来了,认真道:“可能留下些气味呢?婉娘一定分辨的出。还是越早去越好。”婉娘连连点头。

文清见沫儿又是瞪眼又是跺脚,愣头愣脑道:“沫儿你要不想去,就在家里看门。我们三个去。”

沫儿一想,要自己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还不如和婉娘文清在一起心里踏实些,当下气哼哼嘟囔道:“去就去…大晚上的,折腾人…”

婉娘一跃而起,笑眯眯从怀里拿出三件黑色披风,道:“那要快点,到了子时,阴气更重。”

沫儿有些上当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披风。婉娘穿好,交代黄三几句,回头一看,见文清和沫儿两人的披风还托在手上,便催促他俩快点。

沫儿迟迟疑疑,抖开披风看了又看。婉娘道:“看什么,已经用过好多次了,又不是新衣服。”

沫儿看看文清,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不很舒服,唯恐穿上后它会变成一张黑皮,越箍越紧。好像做梦被它箍住过,怎么挣都挣不开。”

文清拉扯着披风的领子,惊讶道:“对喔,我也有这种感觉。难道我们俩做了一样的梦?”说完嘿嘿地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