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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看得目瞪口呆,沫儿偷偷用肘部击了他一下。沫儿试探道:“夜深了,老夫人让我们接公子回去,小姐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告辞了。”

阿萝面带歉意,羞涩道:“是不早了。”又急急忙忙解释道:“这个房间…看着怪了点,希望公子不要在意。”

沫儿心中窃喜,敷衍道:“没事没事,我会和公子解释的。”示意文清背起婉娘,小声道:“快走。”

话音未落,一个沙哑的声音咯咯笑道:“来了我这里,还走得了吗?”声音忽而清脆,忽而干涩,一抬头,阿萝狞笑着凑了过来,左半边脸莹润如玉,右半边脸如同干尸,同时左肩平坦右肩耷拉,呈现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

沫儿暗叫不妙,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谄媚道:“安小姐还有事?”

阿萝的右脸显出狰狞之态,左脸却明显地红了下,娇滴滴道:“李公子他喝了一点酒,回去给他饮一点醒酒的…”一句话未说完,声音突然转换,恶狠狠道:“阿萝!你还不明白,他就是个骗子!闻香榭一直是那个恶女人婉娘在打理,根本没有姓李的公子!”阿萝昏黄的右眼阴沉沉地盯着文清和沫儿。

左脸有些茫然,女声阿萝低声辩解道:“不,他答应我的。”

右脸抽动起来,露出森森的牙齿,男声老赖咬牙切齿道:“骗子!骗子!”

阿萝幽幽道:“我每次喜欢上一个人,你总说是骗子。”

老赖柔声道:“我是为了你好。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坏人,你什么都不懂,你要跟着我才不会受伤害。”

阿萝跳了起来,尖声叫道:“我不要听!你总说为了我好,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可是我讨厌你,你满身臭味,脏得象街边的野狗!”

右边脸上暗红的肌肉纠在了一起,发红的右眼珠子猛然凸出,老赖不知是哭还是笑,道:“你讨厌我…你还是讨厌我…”他垂头呆立了片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文清和沫儿瞠目结舌,听着阿萝和老赖的声音从一张嘴巴中交替发出,如同两个人吵架一般。

右边脸上显出害怕的神色,阿萝小声而坚决道:“对不起。可是我一定要跟他走。”

老赖干咳了几声,冷冷道:“好吧,我成全你。”

阿萝惊喜道:“真的?你放我走了?”

枯瘦的右手伸出,轻轻抚摸葱莹玉白的左手,老赖极其温柔道:“小傻瓜,你要知道,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你走吧。香云阁那些宝贝,都是你的陪嫁,还有那块冰香玉,我会想办法找到另一块,治好你的脸。”

阿萝喃喃道:“其实…我不是要丢弃你,我若成亲,你就是我的娘家人。”

老赖失魂落魄道:“娘家人,娘家人,当年你就是这么说的。”突然暴怒起来,额上的青筋绷起,挥动双手瞬间将左脸抓得稀烂,阿萝仅仅发出一声气息微弱的尖叫,再也没有出现。

阿萝不见了。整张脸已经恢复成老赖的样子,嘴里恶狠狠地咒骂着,左脸上还留着血淋淋的抓痕。

窗外发出微弱的声响,门前的镇魂灯晃了几晃。老赖偏头听了下,笑道:“您来了?时辰还未到呢,您先在屋里等一下。”

刚才文清和沫儿都被惊到了,竟然忘了趁机逃走,听老赖又来了帮手,更觉绝望。老赖捡起剔骨刀,用刀背轻轻磕着左手,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睛亮的象黑夜中的鬼火,闪着绿幽幽的光,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看样子,他决计不会放过婉娘三人。眼见他已经逼近沫儿,文清一个箭步窜出,拦在婉娘和沫儿身前,怒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老赖面目狰狞,挥着刀子朝文清胸口扎来。沫儿尖叫着一头撞向他的肚子,老赖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揉着肚子正要发狠,却像是见了鬼一般,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只听婉娘轻声道:“大癞痢,你还不死心?”

阿萝同柳秀才和好如初,完全不顾老赖心如刀割。眼见离二人成亲只剩月余,老赖唯恐阿萝遇人不淑,便狠下心来,利用自己尚不娴熟的制作工艺,做了一款香粉送给阿萝。

因阿萝喜欢花草,尤其是大丽花,老赖便精心种植,慢慢对各种以花朵为原料的香粉花露有了些见解,偶尔也会做些菊花粉、茉莉粉什么的送给阿萝。但因囊中羞涩,既无人调教,又无相关器具,他的香粉总不成章法。

老赖一心要证明柳秀才对阿萝不是真心的,有意在香粉中添加了腐蚀性极强的东西,企图造成阿萝毁容的假象。然后找到阿萝,说这款香粉送给她做结婚礼物。阿萝念在自小长大的份上,最终还是原谅老赖,并使用了香粉。

老赖垂头怔了片刻,丧气道:“阿萝用了我的香粉,不出几天,脸便开始溃烂。我心中暗喜,假惺惺地去安慰她,还故意将阿萝毁容的消息传递出去。十天过去,她早就停用了香粉,左脸也已经恢复如常,但右脸却溃烂的更加厉害,连表皮都溶解了。唉,我急得抓耳挠腮,又做了香粉补救,却再也不行了。”

文清朝他啐了口吐沫,厌恶道:“这种用在人脸的东西,你竟然胡乱添加东西!不是作孽么!”

老赖脸上惋惜,眼底却满是喜色:“柳家听到消息,派了媒婆过来看了后,果然退了亲。哈哈,哈哈,我就说吧,柳公子根本不爱阿萝!”

婉娘长叹道:“阿萝的幸福,就被你生生给毁了。”

老赖烦躁道:“我是为了她好!我不能把阿萝交到一个不爱她的人手里!”

婉娘冷冷道:“你打着爱她的名义,毁了她的容貌,赶走她的心上人,这不是爱,是自私!”

老赖眼里闪着狂热的光,道:“不管怎么说,阿萝就属于我一个人了,我好开心,我发誓要赚钱,要做好香粉,将她的脸治好。”他突然转向婉娘:“对阿萝的脸,你又什么高见?”

婉娘打个哈哈,笑道:“怪不得你如此耐心地给我讲过去的故事,原来是问我讨教治脸的法子。”

老赖脸抽动了一下,道:“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将手中剩下的血奴果给我,再告诉我如何能将阿萝的脸治好,我就放你们三人走,今晚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我明天关了香云阁,并带着阿萝离开洛阳城。”

婉娘眼珠一转,道:“说的轻巧。如今我的闻香榭一点生意都没了,这笔账要怎么算?”

老赖面无表情,道:“好吧,算我错,明天我会出去说,是香云阁用了尸油,同闻香榭毫无瓜葛。”

沫儿怒斥道:“闻香榭同香云阁素无来往,你为什么要造谣污蔑我们?”

老赖乜斜了一眼沫儿,冷冷道:“有客人来买香粉时说,香云阁的香粉不如闻香榭,害得阿萝不开心。”

婉娘扭头打量着身后的干尸,道:“这些干尸呢?怎么回事?”

老赖简单道:“是,我偷来的。阿萝的脸皮坏了,我需要死亡不超过十二哥时辰的新鲜尸体,取了他们的脸部皮肤,用特制的香粉敷在阿萝的脸上。”

婉娘打量着两句新鲜的尸体,道:“听说礼部侍郎刘全明的女儿突发心悸症而死?”

老赖冷哼道:“她咎由自取!哼,这个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丫头,来香云阁买香粉,因不合她的意,她竟然骂阿萝是骗子、贱人。嘿嘿,她的皮肤保养的不错,正好适合我的阿萝。”

婉娘慢悠悠道:“我却不信。她年纪轻轻,身体好得很。”

老赖爽快道:“不错,她是用了我的半边娇。唉,当年我给阿萝做的第一款香粉,就叫做半边娇。后来我培育成了骷髅果,无意中发现骷髅果可以致人心悸,而且添加在香粉中,神不知鬼不觉便可致人死地。所以她就顺利地来到这儿啦。还有那个小书生,看着老实,竟然色胆包天,趁人不注意轻薄阿萝,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他没买我的香粉,但我一直跟着他,那晚他喝了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将半盒子的半边娇都给他用上啦。果然他很快就死了,哈哈,哈哈哈…”看他的表情和语气,杀人如同收割草芥一般轻描淡写,沫儿不由得毛骨悚然。

老赖讲完,见婉娘仍不开口说治脸的事,焦急地搓手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婉娘绕着几具干尸走来走去,突然道:“玉器钱家曾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少爷钱玉华,小少爷钱永都得了怪病,我记得当时你正在钱府当差,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老赖迟疑了下,道:“我只是个门房!这种事情,轮不到我管。”

沫儿好奇道:“你那时早就在暗中经营香云阁了,为什么还要去钱家做个工钱无几的门房?”

文清佩服地朝沫儿竖了竖拇指。老赖怒道:“你以为我只能天天躲在屋里?”沫儿吃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到婉娘身边。

婉娘盯着尸体看了半晌,伸手捏了捏其中一具的脚腕,道:“这些尸体的魂魄,被谁收了去?”

老赖脸上突然现出惊恐之色,尖叫道:“是我!只有我!”

婉娘摇摇头,凝神看着画满诡异符号的白灯笼:“我不信。”

婉娘拉起一句干尸的裤脚。脚踝以上,肌肉被剥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光溜溜的腿骨。文清解开小书生尸体外的长衫,他的腿肉还在,但腹部五脏全无,只剩下一个干干的空腔子。沫儿捂着眼睛,不敢再看。

老赖哇一声大叫,扑过来手忙脚乱将干尸的衣服裹好,双眼含泪,央求道:“来不及了,你快告诉我,如何才能彻底治好阿萝的脸?”

婉娘走回椅子,长叹了一声,道:“你当时放了什么东西?”

老赖敲着脑袋,低声道:“四十年了,我想想…我从一间香料铺子偷了些西域的有毒植物,好像有黄杨叶、草头乌、马钱子…其他的,当时我年纪尚小,认不全,实在不记得了。”

文清惊叫道:“草头乌?马钱子?这些都是剧毒的东西,你直接就放香粉里了?”老赖用力地捶着胸口,痛苦异常。

沫儿鄙夷地哼一声,道:“自作自受!”

婉娘沉吟道:“这些东西虽然剧毒,但外用一般不至于皮肤溃烂。每个人对毒药的耐受力不同,阿萝显然属于对毒比较敏感的人。”想了片刻,道:“你的想法没错,整颗的血奴果捣碎,敷在伤脸上,再贴上整张的新鲜脸皮,一个月过后,脸皮便会同脸长在一起,如同自生。”

沫儿不满地叫道:“婉娘!”又低声嘟哝道:“你这不是教唆他重新害人嘛!”

老赖双眼放光,语无伦次道:“不错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血奴果实在太难…这可怎么办?”

婉娘莞尔一笑,道:“行了,我已经告诉你如何治脸,血奴果如何养,就靠你自己了。告辞。”

老赖慢慢抬起头,一脸邪恶的笑容,道:“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来不及啦。”

窗外一阵寒风,白灯笼摇来晃去。老赖将衣摆塞进腰间的麻绳里,露出里面翠绿的裙裾和绣花鞋,扭头对着窗户道:“您稍等片刻,我这里很快就好啦。”抓起地上的剔骨刀,涎笑道:“不亏是做香粉的,啧啧,这皮肤能掐得出水来。在我培育出血奴果之前,阿萝又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啦。”

文清和沫儿一个举着椅子,一个拿着砍骨刀,气氛顿时紧张。婉娘娇俏一笑,朗声道:“还在门外做什么?进来吧。”

哗啦啦一阵响动,十几个黑衣捕快将门口和窗户团团围住。老赖的眼珠子猛眨了数十下,结结巴巴道:“你们是?”

四个捕快同时跃入,其中一个飞起一脚踢掉下老赖手中的刀,其余三人一拥而上,将老赖按到在地。

沫儿叫起来:“老四!”

带头的老四抱拳道:“让婉娘受惊了。”

老赖挣扎不止,大声咒骂婉娘。婉娘熟视无睹,对老四道:“刚才他讲的你都听到了,这个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老四喜不自胜,大声道:“婉娘放心。关于闻香榭的声誉,我明天就提请刑司张贴公告,还闻香榭清白。”其他捕快也连声附和。

婉娘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询问道:“没来吗?”

老四有些沮丧,道:“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没进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