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棉只觉得这暖意十足的院落里突然从墙角刮起了一阵凉风,吹的她浑身一颤,语气里的不耐烦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了,只微垂下头,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声不吭。

八皇子却是通透的,沉默了良久,才冷着声音道:“你那日在观云楼说得倒是豪气万丈,让本皇子非得让你心甘情愿地委身下嫁才愿意答应下这门婚事,怎么的,才昨晚这一出你就打算偃旗息鼓了,就这般让给本皇子了?”

他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却抬起手温柔地拢了拢苏锦棉的衣角,低低道:“这样轻易就投降了,本皇子觉得很是无趣呢。怎么办?棉儿能否给本皇子找点乐趣呢。”

苏锦棉暗暗咬牙,实在是不知道他竟然可以那么无耻。她遂了他的愿,把自己交到他的手里,不管他日后是不是腻了,这女儿家清白的名声总归是糟蹋在他的手里了。哪知他却觉得这样不够,还要折磨她。

她抿了抿唇,抬起眼,眼底的凛冽毫不掩饰地摊在他的眼底。“悉听尊便。”

似是没料到她敢这样回答,他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只听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醇厚,“那棉儿不如今日就跟八皇子回府吧,待及笄之后再回来准备婚事。”

苏锦棉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这样的反应瞬间愉悦了他,他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邃,“莫非是本皇子太心急,吓到棉儿了?”

苏锦棉嘴张了张,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沉默良久,才猛然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了他的面前,“请八皇子恕罪。”

他的笑意瞬间僵住,眼底那一丝的得意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见那墨色的眼睛里不断的有一团的暗沉在集聚,似乎正寻着一个突破口正待破壳而出。

但,半盏茶的沉默过去之后,只听他的声音微哑,“棉儿何罪之有?”

苏锦棉咬牙,一字一句道:“不尊之罪。”

这四个字的份量却是可轻可重,他偏了偏头,皱眉道:“棉儿的意思是?”

苏锦棉抬头,眼底的光亮的吓人,“八皇子说是棉儿缺了哪里比较好呢?”

这话一出,只听闻身旁这人的气息都重了些。“残了不如死了。”说罢,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直接起身离开了。

苏锦棉却是松了一口气,直直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有心为难,她反抗或顺从都是错的话,那么只有硬碰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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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苏遮木反而不怎么管着苏锦棉的去处了。只一如既往地带着她去帐房或者去赏识一些名画,日子像是瞬间回到了从前,那样的平静却让苏锦棉的心底越发的不安起来。

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八皇子和苏家的三小姐订了亲,等及笄了便能结婚。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倒是让听见了风声的苏锦连回了家。

苏锦棉那日正在暖苑里习字,只听见院内一阵吵吵闹闹,等她放下手头的东西过去一看,便看见苏锦连正站在门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她一愣,似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站在原地一会才反应过来,直接跑过去一头撞进他的胸口,“小哥哥。”

苏锦连倒是好久没见到她,见她这样奔下来就抱住他,当下眉眼一弯揽着她往里面走。“早知道看见我能让你那么高兴,我该早些回来的。”

苏锦棉倒是真的开心,“小哥哥你怎么舍得那么久都不来看棉儿一趟啊,爹娘真正是想你想的紧呢。”

苏锦连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这次回来我便不走了,可好?”

苏锦棉的脚步一顿,“咦,真的?”

苏锦连点点头,“若不是真的,提都不跟你提了。”

这话音刚落,苏锦棉却是笑不出来了,“可是为了八皇子那事?”

苏锦连眉头攒起,“胡说,你别瞎想了。早些年不懂事才离了家,如今是大哥写了书信让我回来帮忙的。”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起什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你倒是不知道这事的,这次回来是爹打算给大哥娶个媳妇了。”

这事苏锦棉还真的不知道,苏锦城的口风也真的是紧,这种事总是不好意思告诉她的。现下她从小哥哥的嘴里听到这事,不由还是有些埋怨。

“我过来除了见见你啊,是有任务的。”苏锦连似是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眼身后还站在门口的小丫鬟,“杵在那边当木头呢,进来。”

苏锦棉一见那丫环拿着衣服,瞬间头疼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偷偷告诉你,今日倒是要去城北连家的。”

连家?

苏锦棉皱眉想了想,倒是想起了些眉目。虽然关系不是很熟稔,但是连家苏锦棉还是听说过的,家里也是做生意的,生意虽然没有苏家这样大,但是规模在这京城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苏锦城和连家还是有些生意上往来的,但这连家对于苏家来说——真的不是很熟。

苏锦连自然是料到她不知道曲中原由的,当下附耳过去,低声说道:“说白了就是我们一大家子人去那里凑个热闹,看看能不能把连家那五小姐连翘和大哥给牵上红线。”

苏锦棉的眼角抽了抽,终于无话可说了。

说话间,阿萝面色有些不对劲地走了过来,“小姐。”

苏锦棉应了一声,走了过去,“什么事?”

“八皇子来了。”

“他来干什么?”闻言,苏锦棉皱了皱眉,有些头疼的抬手揉了揉额间,“说我不在。”

一旁的苏锦连却是笑了起来,“这人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

阿萝的脸色却是越发的不对劲起来,“八皇子说他早就知道你会闭门不见,说是小姐不来的话他便在门口候着等小姐改变心意。”

这连家是商人,爹爹给哥哥选择了这么一门亲事,想必就是想以后被人牵制的时候能和连家这一大户一起牵制皇家。那么这件事在没成之前最好是不要让外人知道了去,但八皇子说一直候在门口,难保不让他瞧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几乎是有些认命的叹了口气,就着丫环手里的那件新衣裳拿了过来,“小哥哥你跟爹娘说一声我不去了,就说跟八皇子出去了他们就知道了。”

苏锦棉和八皇子这件事来得莫名其妙空穴来风,但却还是被江湖人所津津乐道。苏锦连自然也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回来了。当下皱了皱眉,“不去,凭什么你就非得过去啊。”

苏锦棉只觉得喉间一阵干涩,“能不去么?”

苏锦连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只是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的话便自己匆匆离开了。

苏锦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皱了皱眉,突然就觉得很心累。她叹了口气,看着手里拿着的衣服,硬生生的生出要把它撕毁的念头来。

这个男人,真的很烦。

第十六章 鱼和水

八皇子的马车已经在后门口停了一会,苏锦棉一拉开门就能看见那辆虽然低调但还是处处透着奢华的马车正在小巷门口静静的等着。

她撇了撇嘴,甚是不欢喜。

等上了马车,还未等她行礼问好,就看见坐在车厢里的男人招了招手,“过来这边坐。”

苏锦棉皱了皱眉,看了他几眼,这才慢吞吞地移过去。

他似乎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冷笑一声,“怕本皇子非礼你不成?”

苏锦棉心情本来就极差,懒得搭理他,只在心里暗暗腹诽,“就算你想非礼也不会将就在这里。”

所幸,相安无事。

马车往前奔行,苏锦棉靠在门边,暖炉的暖意阵阵地烘过来,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但等马车出了城门,苏锦棉才开始意识到不对。“我们去哪里?”

八皇子淡淡地抬眼扫了过来,“现在知道要担心了?”

苏锦棉抿着唇不说话,只听他低低地说道,“莫慌,只是去城外的画舫罢了。”

画舫?

苏锦棉皱眉,“去哪里干嘛?”

“这关你何事?”他一句话堵得她不知道要应什么,索性闭了眼靠在一边小憩。

闭上眼的瞬间,她突然不得了的发现——最近似乎她胆子越发的大了,顶撞他质疑他反抗他的次数加起来是十根手指都开始数不过来了。

画舫是在城外那条仙女湖上,仙女湖算是京城的一大名点。

苏锦棉和八皇子一起上了画舫,水面凄凄,冬日的冷风肆意。一踏进画舫里面却是温暖如春,一入眼就是一排的歌妓正在伴舞助兴,来来往往的人绫罗绸缎,好不热闹。

最明显最让人觉得印象深刻的却是二楼独独那一层的一个房间,说房间也不是房间,只见那一层是没有人涉足的,那一张印着美人图颜色艳丽的屏风甚是显眼,让人不留意也难。

苏锦棉倒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盛况,当下有些不自然地往八皇子的身边靠了靠。

八皇子倒是留意到了她这个动作,当下侧了侧眼,伸出手去,“挽着本皇子吧。”

苏锦棉犹豫了下,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八皇子却难得地挑了挑眉,任她自己选择。见她僵在那里,也懒得再等她,径直缩回手往前走去。

在场的人,苏锦棉倒是有好些都认识的。

哪一家哪一户,甚至是家里排行家世背景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这几年跟着苏锦城在京城管些商店,又接触过一些人早就练就了对合作方过目不忘的本事。此下就算是没有合作过生意但凡她是有见过听闻过的,都能记得清楚。

轻轻推开门扉,里面却是一处清静的地方。

八皇子走在前面,过了一个回廊,他推开门,竟然是个阁楼。

苏锦棉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走着,直到他停了下来,她才开始打量四周。

“棉儿怕是没有来过这地方吧,所以好奇地紧?”他淡笑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锦棉这才看见面前横着的这副墙壁哪里是墙壁,分明就是刚才她赞不绝口觉得分外好看的屏风。

“这里?”她皱眉,微微有些迟疑。

八皇子手指微抬,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座位,“坐下吧,还要等上一会呢。”

苏锦棉也不反驳,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

这算是一个房间吧,忽略到那个分明与画舫大厅连在一起的屏风的话。

“这画舫……应该是八皇子的吧?”迟疑了片刻,她还是开口问道。

他自斟自饮了口酒,眯着眼看着屏风外人来人往的大厅,“棉儿这倒是聪明。”

苏锦棉差点没翻白眼,若你不是这个画舫的主人,哪里有这么好的位置让你能看到这个画舫的情况。想必不管是谁再大度都不会愿意把这一切摊在他的面前的吧,毕竟眼前这个人手段雷厉风行,果断利落。

见她不说话,他双目直直地看向苏锦棉,直截了当地说道:“棉儿日后嫁进八皇子府,势必是要管家的。这画舫本皇子已经无心关照了,不如棉儿做主如何?”

苏锦棉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那八皇子还真是信得过我。”

他眼光流转,眼底瞬间略过一丝阴狠,“棉儿这话说得那么见外,让本皇子又想起些不好的回忆来。”

苏锦棉大致是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事,抿了抿唇一声不吭。

“说起来这画舫也算是烟花之地,客流有固定也有更新,但是这画舫的招牌却得保持新意。本皇子向来只知道用粗的,到不知道如何委婉的做到宾主尽欢,不知道棉儿有何高见?”他转开话题,但话里句句都是要她接手了的意思。

她沉默了会,想着若不是自己以后也得逼良为娼做起老鸨的买卖来?当下就抗拒道:“这件事没辙,八皇子另请高明吧。”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棉儿倒是想错了。”

想错了?她略一沉思,蹙了蹙眉,“哪里有错?”

他略一沉吟,“这画舫并不是烟花之地。”

他仅就这一句,就让苏锦棉心生不满,“哼,八皇子敢说这里没有寻花问柳之人吗?”

八皇子抚了抚被水沾湿的袖口,漫不经心地抬眼回答:“你也说了,只是寻花问柳。本皇子手下哪有上不了台面的人,这里既然是雅座,必然有歌妓伴舞。那么谁在这里看上了本皇子的人那也是自然的事情,但人要带走必须付给本皇子赎金,这哪里有错了?”

苏锦棉差点被他绕了进去,当下眉一皱,“可你分明就没有管他们把人要去做什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不是买卖基本的形式?”见她抿了唇不说话,他继续道:“那人家付得起赎金,我也得交人。至于怎么使用又岂是我们所能控制的?难不成棉儿卖了一个花瓶,只许人家当物件摆设用,不让人家当夜壶用么?”调侃完,见苏锦棉面色抽动了下,他笑得开怀,“付了钱拿了货你管人家怎么做。”

苏锦棉却只留意了他说的那句“花瓶只许人家当物件摆设用不让人当夜壶用”当下唇角抽了抽,冷汗直冒。这种比喻,估计也只有他说出来才能让人觉得半点猥亵的感觉也没有了。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苏锦棉再不答应也不可能了。但她却知道的清楚,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忙得抽不开身去管理画舫了所以才把这交给她。与其相信他的这句话还不如相信他突然开窍,懂得尊老爱幼了。

苏锦棉是聪明人,在某一种程度上她是知道八皇子对她并没有所谓的男女之情,而是和当初的皇帝一样。

只是当初的皇帝是让她进宫陪读来牵制苏家,他却是让她嫁于他为妻用苏家的势力来一起牵制皇家。

苏家早年因为苏锦棉的这件事,和皇家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上。如今太子人选未定,皇子党派之争惨烈,堪称你死我活。只有这个人一直置身事外,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经有这个能力选择对手。

试问,就连当今皇上都要忌惮几分的暗帝八皇子,谁能与其争锋或者比肩而立?

结果也明显的很,自然是无一人。

但苏家在京城却是占了一个很大的位置,一旦别人拉了苏家去做其的后盾虽然不动其根本,却也是一股大势力,有了苏家自然是如虎添翼。

但苏家和皇家不和,早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了。当年苏锦棉被皇子推下水差点死于非命的事情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苏遮木痛失爱女几年,更是让人看的分明,这个苏锦棉到底是一个多大的宝藏。说得了苏锦棉就得了一整个苏家的话倒是也不尽然,毕竟苏家还有两位公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存在。但有了苏锦棉,就有了苏家的全力撑持倒是铁打铁的事实。

一来,苏锦棉未及笄;二来,苏家不与皇家人打交道;三来,还从未有人见过苏锦棉。这三个原因让皇室所有动着歪脑筋的人都望而却步的时候,独独便宜了先下手为强的八皇子坐享其成。

那么这一切都可以很好的解释了。

苏锦棉不是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家,她早年懂事起,林素心就在边上教着她为人处事,如今长大了更是明白事情轻重。

既然已经被八皇子招惹了,那么不论你再怎么不乐意,在别人的眼里都已经把你划分到了八皇子的党派里去。就算哪一天能从八皇子那里全身而退,想必也会陷进这个皇朝的更替当中去,生命堪忧。

既然八皇子一手遮天,那苏家自然是不妨一试的。

成之,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虽然这些苏家如今便有了。败之,满族灭门或流放,再轻也不过隐姓埋名,风光不再。

苏锦棉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陷进了什么地方去,八皇子在依附苏家的同时,苏家也在依附他的势力。

他不成王,谁人成王?

鱼和水,莫不过于是这种关系罢了。

想到这里,她干脆地说道:“你便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苏锦棉聪明这件事八皇子打小时候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但如今却能那么快的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当下还是诧异地挑了挑眉。但表面却是稳如泰山,“如这一事办好了,本皇子重重有赏。”

苏锦棉挑了挑眉,突然对他口中的这件事有了分外的好奇和期待。踌躇半晌,她舒展了眉头,“八皇子且说。”

第十七章 冬日的夜 (补全)

他坐在软塌上,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体,正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皇子不过就是想让棉儿帮个忙,把画舫是本皇子的这件事掩盖过去罢了。”说罢,眼神一飘,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当下勾起唇角,指着门口又解释道:“你看。”

苏锦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三三两两的生意人正往里面走来。

屏风外面的丝竹声已然换了另一种曲调,似是江南烟雨三秋薄凉的调子,棉棉细雨,走在青石板上似乎都有水珠子溅起,落下。那声音似是珠子掉落了珠盘,清脆得像是要入了人的心里去。

苏锦棉侧耳听了一会,差不多已明了现在往里走来的这些人的身份。怕是不是什么简单的商人,而是江南巨甲吧?

八皇子邪佞的一笑,拿起杯盏凑近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办大事自然是在自己的地盘里才能更加安心,如棉儿所见,这些人都是北上的盐商。若本皇子要和他们合作,那定是一单大生意,那么肯定是在这画舫里才让本皇觉得把握又重了几分……”顿了顿,他眼光微转,“但若是让他们知道这画舫是本皇子的囊中之物,那他们岂不是会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揣揣不安?处处受制,谈起事情来哪还有那么豪爽,必定是多了几分节制的。但本皇子想控制这些盐商,必然是要一举成功的。”

苏锦棉暗暗心惊,他此番说得那么透彻,想必是让自己不答应也要答应了。她苏锦棉不站在他那边的话,今日想必是不用出折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