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她虽然明白,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表露的好,当下微微一哂,“八皇子说这些做什么?”

“棉儿那么聪明怎么还会不懂,你若是不想往那里猜那本皇子便告诉你——本皇子需要一个人替这画舫出面。”

苏锦棉饶是再笨这话再装傻那就过了头,当下只能无奈至极地苦了一张脸,他倒是说得轻巧,只需她出面就好。

但这话说得那么分明,想必是有了让她长期做这画舫名面上的主人的打算。

她想说,现在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是不是有些晚了?

等马车行到苏府的时候依然天色黑沉了,苏府后门还留着一盏灯,想必是阿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来后门守着了。

驾车的小厮挑开帘子,笑眯眯地说道:“苏小姐,到了。”

苏锦棉点点头,只觉得他撩开的那块地方冷风不停的钻进来,凉飕飕的感觉只让她打颤。尤其马车上这个暖炉正烧得旺,暖烘烘的让她一动也不想动了。

她拉了拉披风,裹好自己正要下车,似乎是感觉到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迟疑了下又回过头来,点点头道:“殿下,锦棉先行告辞了。”

那人正坐在里面,离暖炉最近的地方。闻言一直看着她的那双眼里光亮微微一闪,随即面无表情地别开头去,状似不知。

但随即察觉到她似乎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目光又转了过来看了看她,又越过她的肩线看向她身后那暗沉的天空,“怕是这天要下雪了。”

苏锦棉正要下车的脚步又是一顿,随即心不随口道:“殿下路上小心。”

苏锦棉也懒得跟他计较,刚下马车就看见阿萝抱着狐裘跑了过来,等给她披好拉紧了又转身去拿给苏锦棉捧在手里暖手的笑暖炉。

车上瞬间空了一个位置,他顿了顿,还是挑了窗帘往外看去。

才这一会功夫,她的鼻尖就已经被冻得通红,此刻正抱着暖炉站在门前看着这里。

记忆中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那么怕冷,大冬天的还跟着那个名唤小西的婢女坐在屋前绣那劳什子的香包。那双手被冻得僵住了这才缩进袖口里,等暖和一点了就抬起凑到唇边哈一口气,然后拿着针线又开始瞎捣鼓。

那时候她倒是不知道冷,虽然她也是畏寒的。

韶华殿那时候除了他的寝宫之外,别的地方都是没有暖炉的。他一下学了就会回去让路公公把暖炉升起来,那时候她就偎在他边上靠着暖炉读着医书,习着字。

想到这里,他顿了顿,眼底的光瞬间暗沉了下来。他缩回手指,修长的指尖越过暖炉的时候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间才移到自己的胸口摸索了一阵,待摸到胸口那不明显的突起时眼底的那些冷气才微微散了开去。

“走吧。”他淡淡道。

有些不该记起不该回想的东西,是该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否则午夜梦回,徒留了自己心底空空荡荡,无所依靠。

阿萝陪着苏锦棉在门口站了会,见马车渐渐地离去了,这才出声道:“小姐,回去吧,这天也太冷了。”

苏锦棉点了点头,一直注视着马车离去才收回视线,手里捧着暖炉刚转身就听见阿萝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八皇子可有为难你?”

苏锦棉一愣,随即突然笑了起来,“没有。”

阿萝顿了顿突然欲言又止了起来,“小姐,虽然八皇子长得是好看,但是你小心别被他迷惑了。”

这话是打哪来的?

苏锦棉顿了顿,反问,“你家小姐像傻瓜么?”

阿萝怔忡了会,摇摇头,一本正经,“哪里,我家小姐可是京城里最聪明的。”

苏锦棉被她的反应逗笑,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走,“那便是了,从来都只有我算计别人的份。”

跟在苏锦棉身后的阿萝欲言又止,但随即还是忍了忍,闭上了嘴。

她想说——这八皇子怎么看都已经把您老人家算计上了好么?

自此以后,苏锦棉的小日子倒是也舒坦了。八皇子不经常上门来,上门来的话也是送来账目和她交接一下,整个画舫的管理重担倒是全部毫无保留地都给了她。

苏遮木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担心苏锦棉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但也不好把这账目揽过来,只好吃过晚饭了就去哪里转一转。苏锦棉也不客气,一有不懂的地方都会问苏遮木。

以至于这样下来一段时间画舫那里井井有条,苏锦棉也有了实战经验,那叫一个志得意满,神清气爽啊。

直到快到年前,苏锦棉正寻思着要不要给画舫里的人送点什么礼物。苏锦城照看苏家丝绸店的时候逢年过节都会多多少少给点福利,下至小工上到管家,细细地打赏一遍。图个喜庆也笼络人心,的确是个法子。

但……

她皱眉,翻看着手里的账本。老实说,她以前一直以为这个画舫就算不是亏本也会收支平衡,哪里想到它的吸金量居然那么大。

想到这,她的指尖一顿,双眸微微眯起。

似乎非要去趟八皇子府不可了啊。

管家倒是没想到苏锦棉这个时候会出现在门口,愣了一下忙把人请进去,“苏小姐这边请,我这就去请殿下过来。”

苏锦棉微微颔首,“不打紧的,有要事的话我等等便好。”

管家倒是没有想到苏锦棉那么好说话,脚步顿了顿,越发的恭敬起来,“苏小姐这边请。”

八皇子府她是有来过的,只是从未细看过。倒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富丽堂皇,但这规模的确也是差不多了。

阿萝倒是惊叹的,待管家一走开就低低地说道:“八皇子的府上还真的是……”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形容词。

苏锦棉倒是抿嘴一笑,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八皇子正和昭王府的小王爷在书房谈事,管家在门口犹豫了下,就听见八皇子在里面道:“何事?”

管家在门口顿了顿,还是低声说道:“苏小姐来了,殿下你看?”

里头沉默了一会,才再次传来声音,“嗯,我现在就过去。”

第十八章 讨价还价

八皇子刚踏进大厅,就看见苏锦棉低着头捧着茶杯静静出神的样子。

她今日倒是穿得素雅,白色的一袭,衬得肤色如雪,发色如墨。听见声音,她微微抬起头来,侧着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让他的眼底光亮一闪,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来。

他腿一抬,缓步走了过来。

苏锦棉只觉得逆着的光一闪,就看见他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茶杯,她坐正身子。但想了想,她还是站起身,行了个礼。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坐下的瞬间唇角微微勾了勾,随即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苏小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苏锦棉留意了一下他对自己的称呼,随即也不在意他有没有让她落座,径自坐了下来,“当然是有要事才会登门拜访。”

他眼角一挑,眼神示意道:“不妨且说。”

苏锦棉沉吟了会,笑眯眯地开口,“是这样的。你看,逢年过节的,是不是该打赏点什么东西下去?”

八皇子一顿,直觉的认为这应该只是开胃菜,当下不置可否地低低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锦棉则是一顿,想着他的意思应该是这个没问题了,当下笑得越发的灿烂起来。“那打赏东西总不能我出啊,我一分钱都没拿到。”

她说得直截了当,一语点明中心,爽快地让他不由发笑。

苏锦棉倒是被他突然笑起来的笑容吓得汗毛直竖,完全不知道是哪里触了这祖宗的霉头,正打算自己吃亏点的时候他却笑出声来。

“你倒是挖好了坑让本皇子跳啊。”他的眼神一凛,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随即,淡淡道:“本皇子正想着今日吹了什么风,倒是把苏小姐吹过来了。想着苏小姐怕是最讨厌来这里了……”

苏锦棉虽然早就做好了打算,但当八皇子的反应真的应验了自己所想的那样时,还是有些头皮发麻。抿了抿唇,苏锦棉淡然一笑,“八皇子说笑了。”

“本皇子还道苏小姐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原来都是凡夫俗子罢了。”

如果之前说八皇子的话里还隐晦着些,那么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她的面子问题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她见钱眼开了。

苏锦棉怒极反笑,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摆,冷声道:“呵,我还道这富丽堂皇的主人家该有多热情好客呢,实在不知道殿下如此势力小气啊。”

要说苏锦棉的胆子——不可谓是不大的。

这样的指鼻子骂人的话都敢说得那么风淡云清,显然已经把得罪八皇子这件事情当作家常便饭了。

果不其然,八皇子的眼神一冷,沉声道,“风大闪了耳朵,苏小姐再说一遍?”

他这句话里暗含的警告不予自知,偏生苏锦棉还真当没听见,冷冷的一笑,口无遮拦,“让我猜猜,殿下是没听见呢还是不敢听啊。”

这段时间间有间无的相处中,苏锦棉倒是看得出来,这八皇子虽然暴戾乖张,但到底本性还是不坏的。更何况她苏锦棉现在占着上风,哪怕再顶撞了他,他都不能不顾及后果地把她怎么怎么了。

若是说没订婚之前,苏锦棉断然是不敢这样的。但订了婚之后……死期再早也是一年后吧?

那凭什么他说什么是什么?他冷嘲热讽她非要当作没听见?这么委屈自己的事情她才做不来的好么!

八皇子的眼神一晃,稍稍举起茶杯晃了晃,随即不在意地看了过来,“本皇子这般说你,你还不服?”

苏锦棉偏生也是倔脾气,当下也不管不顾,当作完全没看见他眼底的冷色,继续抬杠道:“自然是不服了,生意人有合作那礼尚往来,殿下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何谈指教二字了?锦棉还真的不知道哪里不好,让殿下看着这般不舒服。殿下不妨说出来,锦棉也好继续保持啊。”

八皇子倒是被她最后一句话噎到,稍稍抬眼看了过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苏锦棉倒也从善如流,“那是殿下纵容的好。”

想必是看出来苏锦棉是有备而来,他稍顿了一下便不再和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了。只是沉默了片刻,低低哼了一声。

苏锦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会意这是他在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了,当下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落地有声,“做生意人自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了,我帮你把画舫管理的井井有条,那没有一点报酬岂不是说不过去?”

哪只,八皇子闻言却是不屑的冷哼一声,根本没有那日设陷阱让她往里跳的架势了……当然,那日比今日可是客气多了。

“你以哪种资格来问我要报酬的呢?”

苏锦棉一顿,顿时傻了。

对啊,她以哪种身份?她哪种身份都不对好么!

说是八皇子的未婚妻?那一家人谈银票多伤感情,虽然有个P感情。

说是八皇子的手下?那她这个小厮也当得太名不正言不顺了吧?

那是什么身份?何种身份能去他的面前要报酬啊?

想必是看出来苏锦棉突然的窘迫了,这局面怎么看都是他小胜了一盘,当下眼角眉梢的冷意都缓了下来。

“是棉儿还是苏小姐呢?”他追问。

苏锦棉犹豫再犹豫,终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尴尬的身份。

八皇子却是想起什么,手微微一挥,“本皇子此番倒是受皇命下江南去一趟,苏小姐回去收拾收拾一起去吧。是做打杂丫环,贴身丫环还是什么身份由着你的性子来,如何?”

他眼底的嘲讽笑意倒是刺得苏锦棉瞬间炸毛,她学着他的样子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哼,本小姐才不稀罕。”

苏锦棉倒是难得露出这一面来,他一哂,倒是笑了起来,“若是本皇子打定主意带你去了呢。”

苏锦棉的心里倒是清楚得跟明镜一样,若是真的受了皇命的话他倒是不会带上自己去了,就算是受了皇命,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非要去的事情。他此番下去估摸着又是有点私人目的的了。

但转念一想,既然有私人目的,那何必带上她那么个累赘呢?她能说能跑,要是走漏了一点他的风声,那根本就是防不胜防的事情啊。

但就在她越想越深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八皇子倒是闲适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皱眉沉思的样子,苏锦棉聪明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等她一个答案倒也不是难事,该怎么做她也有分寸,所以他才有耐心和她打交道。难得有女子能那么爽快,干净利落。什么事情点到即止她便懂了,又何必他多此一举说得那么明白?

苏锦棉一直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正想干脆了当的问当事人,一抬头倒是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当下醍醐灌顶,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殿下每次都只知道为难我。”

见她想明白了,八皇子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来,“反正日后也是要嫁于本皇子为妻的,反正如今世人都已知道你苏锦棉是本皇子的人了,那又有何关系。”

“锦棉倒没有八皇子那么看得开,视名节如草芥。”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哪根神经,只见他刚刚还带着笑意一脸守株待兔的表情就是一变,瞬间阴沉了下来。

不知何事站到他身边的管家也是浑身一颤,默默抬头看了眼苏锦棉,又低下头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沉沉地开口道:“苏小姐放心,本皇子自有分寸。准岳父那里本皇子会把话带到的,苏小姐回去之后把要带的东西带上边可以准备随时出门了。”

见八皇子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苏锦棉自知反抗是肯定没用的,他决定的事情能有几样是可以推翻重来的?当下只干脆地提出条件,“那殿下倒是把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算清楚了,不然锦棉这一趟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锦棉是聪明人这句话其实还是有一定的考究性的,仅这一句话就让刚才如死水般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起来。

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眼光一转,问道:“不知道棉儿的利益关系是指哪些?”

苏锦棉自然没有笨到问他,“我要什么都可以吗?”这句话,只是话一转,直接开出条件,“行,我帮你打理画舫,比你那帐房都敬岗敬业,这笔钱我可以不要奖金单单就是你帐房的开支就可以。再者,陪你去江南,我水土不服这谁来负责?”说到这,她也不看他的脸色,继续道:“回来了之后给我开一家医馆吧,什么都安排妥当,那我这一路自然配合当殿下的挡箭牌。”

他看了苏锦棉一眼,倒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喔?”了一声,“你哪里值这个价格?”

苏锦棉来之前就打听过八皇子对属下的酬金多少,帐房无疑是他给的最慷概的。当下也不管别的,不能委屈了自己。是吧?

至于下江南,且不说他有事要办,就单单是皇命这一项。君心难测,他此次既然都打算好带上她这个拖油瓶了,自然是琢磨出了皇上的意思,想必并不是单单的下江南那么简单,更多的怕是试探吧。

试探他的深浅,试探他有没有争夺太子之位的狼子野心,试探他是不是有二心。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底倒是清澈地能见底。

他正好转过视线来,一眼碰上去,只觉得那抹光瞬间恍了他的眼。

第十九章 江南之行

林素心倒是苏家最后一个知道苏锦棉要跟着八皇子一起下江南的人,她刚到暖苑,就看见大门紧闭,一向热闹的暖苑倒是安安静静的。

她心下“咯噔”一声,被小晴扶着就快步走了过去。

苏锦棉正在卧房里,听见动静才抬头就看见门被大力的一推,就看见自家的娘亲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她抚额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把苏夫人给瞒住啊。

这边这样想着,那边的反应倒是快,笑眯眯地迎上去,“娘想见我叫我过去就好啦,何必亲自过来?”

“我要是再不过来就见不到你人了。”林素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脸怒容。“你是怕我拦着你才让你爹和你的两个哥哥瞒着我?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翅膀硬了就想飞?你倒是想得美。”

苏锦棉干笑了起来,拉着她在桌边坐了下来,“娘,棉儿不告诉你那是怕你胡思乱想嘛。”

见林素心又要发话,她赶紧打岔,“娘,那你听听我的想法嘛。”

苏遮木早先时候就跟她说了其中缘由,她自然是不会一点都不知道的,更何况,她林素心本来就是在大家族里,哪里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只是当作不懂罢了。

这样的局面,且不说苏锦棉一个人,整个苏家早已经被卷进了太子之争里。苏家本来就立在风口浪尖之上,如今被八皇子的手一扯,算是正式地堕入了朝廷派系的争斗里,怕是再想出来也都洗不干净了。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苏锦棉,自然是站在比苏家更危险的地界之上。

没有谁再能护得了她,唯独看她自己的聪明才智了。等她明年及笄了,嫁去了八皇子府,怕是入了更深不可测的境地。

苏锦棉,如今已经是八皇子的人了,苏府能留住的已不如当初。能护着苏锦棉一世安好的也不再是苏家了。

“娘你是知道的,八皇子要什么从来都会不折手段。那必然是这个结果那为什么还要挣扎多一些罔顾呢?”她顿了顿,轻轻皱起了眉,“何况……棉儿是自愿的。”

这一句话终于让林素心彻底没有办法忽视,她豁然抬起头来,眼神紧紧地盯着苏锦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告诉娘,这是什么意思!”

“朝廷之上太子一日未定,苏家就必须要谨慎一分。就算是太子已定,那也要看局势而来。”她本想直白点的说,若是皇帝一日活着,那么整个天朝遍是一日的提心吊胆,改朝换代之事本就是历史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