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的狐狸蜷缩在小破怀里,呼噜呼噜转了一下身,更深地依偎进去,脸上露出好不满意的表情。

  怪事怪事。南美赶过来看,啧啧称奇:“嘿,它倒喜欢你。”

  小破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东西都喜欢我,我家老鼠搬家前都来和我隆重告别。”

  南美心说那是怕了你吧,转头看阿展,这只小玄狐,乃是玄狐庄敛的亲生儿子,识心天赋卓绝,顶风十里就可以闻出一头发丝邪念,寻常人连它身都近不了。”

  小破小心翼翼抱着阿展,闻言一笑,理所当然:“我没邪念啊,我家里都是好人。”

  南美愣了一下,说:“靠,鬼才信。”

  这是常识和变化的较量―――达旦本生的极恶,碰上阿展天赋之能的判断。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相?或者某时某地某事,并无真相可言。

  这时小破把阿展递给阿落,后者一直不远不近立在旁边,一怔,还是伸手去接,但就在这瞬间,阿展的眼睛蓦然睁开,精亮如夜明珠,锐利如剑,它一跃而起,从小破的肩头窜过,一道黑色闪电般迅速闪进卧室,南美“咿呀”一声,跟了进去,一盏茶功夫后,托着阿展走出来,眼光落在阿落身上。

  “你过来。”

  她唤。

  阿落不动。不言,不动。淡漠地矗立着,南美神色渐渐严厉,弯腰把阿展放在一边,忽然伸手,一道蓝色祭祀诀优雅盘旋在空中,光影渐扩大,将阿落罩在其中,瀑布水流般顺他身子滑下,在地上汇集,继续流动,回到南美身边,在她脚下消失。

  这时候她眉目间冷肃为之缓和,叹口气,半天,又叹口气。小破担心地看看阿落,又看看南美,说:“怎么了。”

  南美苦笑着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一劈两半的姿势,吐出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分得真清楚,天使一边,魔鬼一边。”

  小破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追问,忽然门一响,大家齐齐去看,玄关处一个人出现,懒洋洋地问:“有东西吃吗。”

  是一个男人。紫色的头发,极短而精神,瞳仁也是紫色的,顾盼之间,和他眼光接触的人,都从头到脚为之一凛,任什么委靡都要变得精神,可他的神情又那么温存,眉眼开扬。他穿一件松身的白色T恤,罩一件铁灰色短袖衬衣,随随便便的牛仔裤,每一个动作都带有奇异的韵律,像在与流逝的时间争夺每一分不必要的精力。从他进来的那瞬间开始,屋子里的光线蓦然闪耀,甚至窗外的阳光万里更为显眼。

  南美喜出望外:“小白。”

  这一出楼台会,相见欢,演得迅捷无论,从客厅中央到玄关,大约十五米左右路程,被她踢飞了一个铁花花架,两个瓷瓶,一整扇屏风,小破跟在后面左接右挡,忙得不亦乐乎,才没有造成大的经济损失。

  之后就一个鱼跃,合身扑进小白怀里,从冲击力来计算,她这一扑可以去科索沃打坦克了。

  但小白纹丝没动。他只是笑眯眯地张开手臂抱住南美,说:“乖啦,小心一点。”

  现在,南美阿姨已经变成了南美小姑娘,腻在人家怀里不动窝,还不断发出外人听起来极为肉麻的哼哼声,小白没奈何,把她拖着进客厅,发现沙发上两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表现还算镇定,而另一个,就露出比当事人要尴尬得多的笑容,扬扬手:“嗨,我是朱小破,你是白弃叔叔吧,我以前见过你,你和我爹比吃鸡翅膀输了。”

  这个的确是紫狐白弃(故事详见狐说),闻言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起来。以南美和朱家的渊源之深,他当然也知道小破是什么来头,当即问南美:“我数年前看过他,虽然没有觉醒,但达旦戾气极显,怎么今天他通体纯良?完全是猪哥的翻版?”他难得也犯迷糊,昂起头来想:“不是亲生啊?没人跟他生啊。”

  南美翻翻白眼,说:“有什么希奇,你看看另一个孩子。”

  白弃不愧是白弃,只需一瞥,即刻皱眉:“夜舞天?怎么会有一只在小破身边?在暗黑三界都销声匿迹很久了。”

  说话的当儿,南美一直跟只八爪鱼一样,盘在小白身上,双臂紧紧搂住人家的脑袋,害小白要观察什么,还得反方向转头,变魔术似的,不知道多辛苦。他把南美好好安在沙发上坐下,态度如对珍宝,后者也很享受这点娇宠,顺从地滑下去。放好南美,白弃向阿落走去,小破对两人对话的内容浑然不觉,在一边笑嘻嘻地逗阿展玩,方法很单调,把人家遮眼睛的爪子拿下来又放上去,不知道有什么乐趣,一人一狐都笑得前仰后合,他瞥见白弃的动作,顺便介绍一下:“阿落,这是小白叔叔,人很好的。”

  得到人很好的评价,白弃忍不住又摸了一下鼻子,此时他走近阿落,后者警惕地往后退,活像一只野性未驯的野兽遇到猎人,神情严酷,剑拔弩张,周围的气氛为之一变,暴烈危险,但白弃对此甚至都没有注意,随便伸手一抓,阿落完全身不由己,整个人落入他的掌握,动弹不得,小白好像买螃蟹的时候看新鲜一样,打量了一下,回头招呼南美:“你要不要看看他的来历?”

  南美摇头:“不用了,我刚才用祭祀诀通了一次。他是纯种夜舞天,被一个叫安的人类收养,后者医术很精,给他移植了一颗人类的心脏,前段时间遇到小破,开始吸收达旦的黑暗能量,人类心脏不能负荷,猪哥给他去掉了,可能因为元神压抑过久,他对小破黑暗能量的吸收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白弃恍然:“哦,难怪小破现在一丝杂念没有,这个孩子的心思,就完全是个小恶魔。”

  他们两个在说话,阿落就一直在白弃的手掌中挣扎,动作充满鱼死网破的疯狂与怨恨,却哑然无声,神色冷冷的。

  小破惊讶地放开小狐狸,站了起来。

  这不是他认识和了解的阿落。这不是他对老爹说自己想要保护和帮助的阿落。

  这完全是另一个人。除了外貌依稀尚在之外,一切都大逆转。他急忙走了上来,从白弃手里接下阿落,揽住对方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一面焦急地说:“阿落,是不是没有心脏了你很不舒服?我带你回家找我爹吧,叫他给你重新装一个吧。。。”

  他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因为发现一接触到自己的瞬间,阿落便安静了,仿佛回到数日前,嘴角甚至露出淡淡温和的微笑,双臂下垂,无限温良,犹如天使。

  这让小破引起了警惕,他退后一步,惴惴地对南美说:“阿姨,你有没有发现,阿落好像变成了我的牵线木偶。”

那两只成年狐狸,闻言双双叹了口气。

  闹腾了一阵,大家都感到饿了,这个饿字,徐徐在各位的胃里和脑海里浮起,小破最直爽,乃嚷嚷道:“哎,我要吃东西,南美阿姨,有什么可以吃的。”

  南美无精打采地望了望他,随手拉开冰箱,方便食品堆得满坑满谷,连橄榄菜都有七种,敲敲冰箱门,说:“喏,生活水平上台阶了吧,想想,吃泡饭,可以连续七顿换不同颜色,不同味道橄榄菜下饭!!!”

  小破瞪她半天,郁闷地说:“我没事连吃七顿橄榄菜干吗。”

  南美恼羞成怒,把自己雪白的牙齿呲出来表示威胁:“爱吃不吃。”

小破不吃这套,脑袋一晃,冷静地提醒对方的悲惨处境:“阿姨,你好久没去我家吃饭了吧。”

  那意思是,看你都堕落到要吃方便面了,难道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需要一只犀牛吗。

  这话戳中了南美的伤心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死辟尘,叫他每天发一道直线风来送饭又不干,靠,赶明有空了,看我去丢掉他的抹布。”

  越说越气愤,按她的性子,差不多要坐言起行,这就跑去猪哥家把承诺付诸于现实,顺便蹭一顿好饭,这时一道影子从白弃身边掠过,径直走进了厨房。

  阿落。

  他检视了一圈厨房设备,以及冰箱存货,驾轻就熟,摸出了蔬菜肉类,分门别类铺开,掂了掂刀架上各色刀,拿出最合用的那一把,回头对小破说:“做个红烧狮子头吧?”再自己点点头:“高汤黄瓜配下味,橄榄菜,过油煎蛋吧。”

  这几句话说出来,资深是个家庭厨师,他不比辟尘,后者做起饭来,如同高僧说法,天女散花,乃是眼前第一等大事,就算天崩地裂,那道佛跳墙没到功夫,他打死不会先走,有时候立志做个回锅肉,要从日内瓦跑去成都找罐豆瓣。

  阿落走的明显是日常路线,有啥就吃啥。虽然达不到犀牛的艺术境界,在填肚子这领域,显然要实用的多。

  他选好了刀,开始切肉,狮子头乃是中国菜中的一道奇葩,对食材,配料和刀功都要求极高,讲究细切粗斩,务要保持肉中精华不致流失,但又要让肉足够糜细,口感才会融腻润滑。只见他手起,刀落,动作入飞之快,却也从容不迫之极,在外围观烹饪的三位,虽然厨艺皆不通,眼神却都不错,眼见那切出来的肉粒,单独拿出来,寻常人几乎看不到,一颗颗都严格遵循同一尺寸,从他的刀底下弹将出来,乖乖落成一堆,绝对没有离群索居的,之后是黄瓜。手起,刀落,一条黄瓜解体为极薄而挺刮的片,严格按照统一规格,比模具中套出来的还要整齐,清甜汁水的余味顿时 冉冉在厨房中散发。

  这时候的阿落,是小破认得的那一个。有天真专注神情,动作轻灵柔和。在厨房里似一只小蜜蜂般忙来忙去。

  南美喜笑颜开:“帅哥会做菜,人生太美好了。”

  踊跃地拿了一双筷子,在餐桌边伸长脖子,做望夫石状,小破自小在食之一字上,见识非凡,就没有她那么激动,在沙发上继续逗阿展玩,一面问南美:“你忙什么啊,你好长时间没有去我家做客了。你那张床啊,春天潮湿,都发霉了。”

  狐狸翻了翻白眼---主要对象是白弃,后者装做没看见,在用“风动”诀收拾厨房残局---对小破说:“才告诉你了,我最近在守暗黑三界的入口啊。”

  暗黑三界,如前所说,是非人结黑道强人们的聚居点,在与人泾渭分明,不相往来的时代,门户大开,没有所谓,老实说邪族们都不爱吃人,非人中最高明的烹饪圣手食牙族还在自家出版发行的菜谱上说明,人肉偏酸,质地硬而难入味,尤其沾染许多无名污染,清洗极麻烦,绝不是值得推荐的合格产品。

  过了若干年,非人族类开始追求这个世界的主流生活,进行了相当规模的人间移民,出于共同利益的需要,大家都觉得和气生财,不希望人间的秩序被过度打扰,就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歧视,比如生怕吸血鬼当道之类的事情在全世界范围内发生,于是非人移民计划委员会出台了一个政策,即各种族轮流看守暗黑三界与人界的出入口,主要职责是确认来往人员身份,登记出入名单及逗留日期,提供两界商务旅行协助服务等等,总而言之,人间的海关做什么,他们也就做什么。必要的时候,也要动用武力解决那些不守规矩,非要走私的家伙。

  近两百年,当值海关的正是狐族,狐族在两界势大,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唯一一个有能力的闲人,不用说,正是狄南美。

  痛诉完这段血泪史,南美的眼箭飞得白弃一背都是洞,估计就是后者软硬兼施,才让这个在逃避人生责任上功力炉火纯青的家伙上套干活,此刻饭终于上来了。

  狮子头,黄瓜汤,橄榄菜煎蛋,色香味俱全,精致吸引。

  问题是,这会不会太精致了一点?

  加上蹲在小破肩膀上的小狐狸阿展,三个头顶在一起,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菜,终于小破吼了起来:“阿落!这够谁吃啊。”

  狮子头三个,蛋一饼,黄瓜汤端出来,一个小碗里漂了两片。

  阿落很冷静地拿着刀站在厨房门口,说:“刚好小破一顿。”

  南美爆跳起来:“你娘。。。”

  冲进去就要扁人。。被白弃和小破双双拦下来了。。。。

  

  这顿饭最后是这么吃的,为了安抚接近抓狂的南美,白弃破例在闹市区使用了陆地飞行术,飚到一千七百公里外一家远近驰名的中餐馆,打了两个包回来。那三碟特为小破制作的菜,被郑重地摆在桌子中间,在南美阴森森的眼光巡视下,谁也不敢冒死尝试到底其味如何。。。。

  小破勉为其难地吃完了出门闯荡第一顿,看样子已经开始有点想家了,阿落吃饭的时候一直若有所思,收拾碗筷的时候,他难得那么有人情味的对小破说:“我以前常常做饭的。”

  小破以为他想念老爹,安慰道:“等救出你爹,你也常常要做饭的。”

  阿落昂起头出了一下神,迷惑地说:“你一直说爹啊爹的,到底那是谁啊。”小破顿时语塞。

  白弃的眼神,一直在两个男孩子身上看来看去,这时候他问小破:“你们是来取暗黑通行令?”

  小破点点头。想要喝口水,转头发现阿落已经端了杯水站在他身后。

  白弃又问:“拿到了以后呢。”

  拿到就很简单了,进暗黑三界把阿落的爹找回来呗。谁敢不让,我们就揍他。

  这倒真是一条康庄大道,听起来一马平川。不过,对手是邪羽罗,你能揍赢邪羽罗吗。

  小破事实上不大晓得那个什么邪羽罗是什么东西,所以也难以肯定,想想就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揍赢,不过都揍一下再说。”

  白弃点点头,站起身来,招呼小破:“来,打我一拳。”

  这个要求小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猪哥在家里,没事就招呼:“小子,过来给你老爹一下。”

  还有附加要求,拳掌还是指,打第几根肋骨逼一下风湿,或者在胃正中多用点劲,刚才吃太多了有点积食之类的。基本上,猪哥偶尔就是把小破当成按摩机来使的。

  因此小破跟着下了地,挽了挽袖子,握了握拳头,郑重地热过身之后,说:“打哪。”

  白弃觉得好笑,低头看看自己,说随便。

  这时候南美抱着阿展往旁边沙发一坐,而阿落露出了极明显的紧张之色,手指微微颤抖,跃跃欲试,被南美顺手一拉,身不由己坐下,她淡淡说:“别乱动,我可不喜欢有人打搅我看热闹。”

  小破出手。

  干净利落的一拳,没有丝毫声音,快速,决断,力量极为惊人。

  但是打在白弃的腹部,感觉如同遇到虚无。

  就象一粒灰尘,覆盖上满地的积雪。颜色重量,均各无形。

  他皱了皱眉头,听白弃温和地说:“别担心我,放手打吧。”

小破原地跳了两下,还翻了个筋斗,落地,凝神,再次一拳打出,这次他的确尽了全力,连南美在一侧也悚然动容,屋子内的空气在瞬间被巨大的能量波全部逼出,形成真空洞,所及之处,一切东西呈现雾化飘摇状,似转眼间就要消失在视线里,极静的去势其实肉眼可见,却沉重浩瀚,不可阻绝。

  白弃“嗯”了一声,在小破的拳头抵达目的地以前,轻轻一退,双手在身前划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好似打开了一个无形的桶,转眼间引流入海,小破最后达成的结果,是啪一声拳头轻轻贴在白弃的身上,也无风雨也无晴,愣了半天,说:“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被打的若有所思,打人的怅然若失,阿落走上来,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大概觉得打人的那个忽然变得那么迷惘,实在是有违常识。这时候南美叹口气,说:“完了。”

  白弃拍拍身上,歪着头将小破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出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小子,纯洁会害死你的。”

  他转向南美:“他们两个现在去暗黑三界,一定九死一生。”

  南美不以为然:“既然如此那就别去了呗,邪羽罗要复活,自然有五神族去擦屁股,给这俩孩子到处玩玩不行吗。”

  小白那叫一个气:“你还敢说人家!我叫你不要到处惹是生非,你几时听过话?”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上个礼拜,复活节岛上的石像,被人搬成了一个中指形状,是不是你干的。”

  他话还没说完,南美怀里的阿展忽然一下把眼睛睁开,没命地跳起来,从窗口窜出去,逃之夭夭了。

  南美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鼻子:“只有创意是我的。。。”

  白弃不信:“阿展没有到学石动诀的时候,怎么搬得动那些石像?”

  这下他就孤陋寡闻了,谁说秦展小朋友是使蛮力去搬石像的,它是庄氏一族通心能量的天赋奇才,小小年纪,已经能够以意念贯穿无生命物质,换言之,那些倒霉的石像,是在阿展的意识驱赶下,自己走来走去,摆成一个巨大中指图的。